章节目录 第二十五章 请公主自重(1 / 1)

作品:《公主无心,请君和离

转身那一瞬间,眼泪终是忍不住地掉了下来。

她不是委屈,而是害怕,害怕梅文锦已经彻底地放下了她,她听碧桃说起过,那和离戒又叫断情戒,受过刑的人都毫无悬念地夫妻断情,再无可能。

更何况,梅文锦受了大理寺八十一刑鞭,大概是一早就做好了打算,真的与她断情绝爱。

慕容念有些看不清脚下的台阶,伸手擦了一把眼泪,结果脚下一个踩空从台阶上摔了下来。

“啊——”慕容念轻呼一声,引来下人,有人见慕容念摔在地上急忙跑过来。

“公主您怎么样?小的给您叫太医过来!”

下人说着便要大声喊太医,却被慕容念制止:“别喊!不能惊动了驸马!我没事,你扶我起来去找太医就好。”

下人得了命令,便赶忙将慕容念扶起来。

慕容念试着动了动脚踝,方才确实有些扭到了,略微有点疼,走路也有些不敢使力,不过倒是不严重。

下人扶着慕容念去找了张院首,张院首检查了下伤势,叹了口气:“公主连日来实在是辛苦,如今这扭伤虽不严重,但也要好好将养,否则拖得时间久了难免会落下麻烦的。如今驸马伤势好转,公主还是回屋好好休息几天,这么下去,公主吃不消,身体出了问题,驸马还有陛下与皇后定会心疼。”

“好,那还是麻烦太医好好治我的伤,至少想个办法别让人看出来,省的父王与母后知道了担心。”这几天很多人都劝慕容念要为自己的身体着想,她也不是不知道,但是她不敢离开梅文锦,生怕她一个不注意,他就抛下她离开了。

所以别人劝她要照顾自己的时候,她都会好言好语地应下来,然后还是一意孤行。

张院首听慕容念这么说,无奈地摇了摇头,慕容念的心思,这几天他也早就瞧出来了,就算他继续劝,也还是徒劳无功,还不如费些功夫,让她的伤快点好。

张院首用两小块固定板放在慕容念脚踝两侧再用纱布缠上外敷的药物,帮助脚踝固定,这样就不会因为疼痛导致走路姿势不好受到二次伤害,只不过这样走起路来会有些疼。

慕容念没时间在乎这些,嘱咐过太医不要在梅文锦面前提起之后,还是去了厨房,她中午就炖上的汤,这会也该拿给梅文锦喝了。

这段时间梅文锦喝得汤汤水水基本都是慕容念亲自做的,有的即便不是她亲自动手,也是她看了些医书上的方子又请教过张院首之后亲自挑来宫里送的药材,让下人好生按照她的方子去炖的。

有时候慕容念自己也会觉得嘲讽,两人能好好过日子的时候,她总是不知足,从来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亲自洗手作羹汤。

被开水烫了,被柴火划伤了,不小心打瞌睡被灶台磕了脑袋,她都没在意过,甚至觉得稀松平常,没什么要紧,可她以前是个来了小日子一点点不舒服都要闹上梅文锦大半天的人。

如今,当真是风水轮流转,自己欠下的债,如今也心甘情愿地还。

趁着慕容念出门的时候,梅文锦找来下人把自己的被褥收拾去了后院的屋子,等慕容念回来的时候看见自己的被褥放到了床上,而梅文锦又不见踪影的时候,顿时生出了一身冷汗。

她看着空荡荡的屋子,心里又涌上来同得知他受刑那日一样的恐慌感。

慕容念急忙要出门去找,可是脚踝又受了伤走不快,硬是急出了眼泪。

崇安,你不要走好不好?她在心里默默祈求着。

慕容念抿紧嘴唇才能控制自己不至于喊出声来,好在刚走了没几步看见院子里正在洒扫的下人。

“驸马呢?驸马去哪儿了?”慕容念的情绪太紧张,下人被她抓着肩头,又看见她一副丢了魂的样子还以为梅文锦又出了什么事,颤抖着回她:

“驸马爷……他……不是刚刚去了后院吗?”被慕容念吓得他还以为自己刚刚看错了。

慕容念得了回答便自己往后院走去,也不知道碧桃去了哪里,好半天都没看见她,现下天都黑了还没回来,脚踝的伤虽然不严重,但是自己走起来还是有些费力。

状元府许久没有人住,好在平日里有专门的人负责打理,不至于显得太荒凉。

慕容念每走一步脚踝处都隐隐作痛,她走不快,却又着急,秋风一天天凉了下来,她却还是走出了一身汗,一阵风过更觉得凉意直达心底,怎么都暖不过来。

她不敢耽搁,只想早一点找到梅文锦,她已经经不起再失去他一次的痛苦了。

这段时日,她也想得很明白,过去的两年,她辜负梅文锦的太多,这次他醒过来,慕容念想要和他重新来过。

是真正的重新来过,而不是因为他受了刑便要补偿他,梅文锦这样的人根本不需要也不会在意这种补偿。

天下人都以为梅文锦从一个穷书生一跃成为状元郎又做了驸马是天大的福气,前些日子慕容念才渐渐明白,成为驸马这两年,梅文锦大概过得比他以往那二十几年都要辛苦很多吧。

若是他没有成为驸马,在考中状元后得上一个功名,再娶上个世家小姐,举案齐眉地过日子,总比和她这个刁蛮任性甚至骄横跋扈的公主在一起要好得多,至少不必如此隐忍,甚至差点丢了性命。

可这世上从来都没什么如果,她百般不情愿地嫁给他,挥霍着他给她的所有感情所有宠溺和所有的好脾气,直到感觉自己快要失去他的时候,她才惊觉,原来自己早已经沉溺在他汹涌又温柔的感情里。

慕容念拎着食盒独自往后院走的这几步路,仿佛是将这两年的时光放在身侧缓缓流过,她每一步都走得艰难,却又体会了梅文锦这两年的心情。

她欠了他许多,本以为自己是高高在上的公主,可以毫无负担地挥霍这世间的一切,如今才明白,情爱二字从不会因为她是公主便可以顺风顺水,欠下的,总要还,如今她心甘情愿地想还,却怕梅文锦已经不会再将她放在眼里。

长这么大,慕容念从来没怕过什么,现在倒是真真切切地感受到恐慌,若是没了梅文锦,也许她往后的人生再也没有什么可以期待了。

外面的风有些大,天黑得越来越快,颇有些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架势。

慕容念加快脚步,走到后院推开外屋的门,还好没有锁上,又走了几步去了里屋,梅文锦正弯腰给自己收拾被褥。

他向来习惯自己动手,哪怕现在有伤在身,也还是不愿意使唤下人。

“崇安?”慕容念小声唤道,因为刚刚走路太急,气息还有些不稳。

梅文锦听见慕容念带着期盼的声音,身形一滞,继而转过身来,脸上是从未有过的清冷神色。

慕容念心里紧张起来,迟疑地又唤了他一声:“崇安……”

“我已经可以自己照顾自己了,这些日子有劳公主费心,还请公主好好休息,不要再在我这里费心劳神了。”

梅文锦说得冷静,好像从未与她相熟一般,始终保持着疏远的距离。

慕容念知道自己伤了他的心,就算要赶她走也在情理之中,毕竟他们之间连和离书都有了。

可是当她真的听见他让自己走的时候,心里却又难过得不知道该怎么办。

她才明白过来,自己一直都很笨,以往自己要风得风,不过因为自己是公主,如今这身份却不能再帮她分毫,反而是挡在她和梅文锦之间的一堵墙。

“你的伤还没有好,还要好好吃饭喝药,睡前还要再换一遍药才行。”慕容念捏着食盒,手心里沁出了汗。

也许爱会教人长大是真的,这短短的几日时间,慕容念已经学会了怎么思虑周全。

“我说过,你伤还没好,我不会走的。”她定定地看着梅文锦,眼神里带着渴求,哪里还有半分往日骄横的样子?

梅文锦抬眸看她一眼,继而别过脸去,缓缓道:“我会照顾好自己,公主不必担心。”

“崇安,”慕容念急切地喊了一声,“我……我知道错了,你可不可以……不要让我走?”慕容念突然发现自己比想象中的还笨,除了认错道歉,求他别让她走之外,不知道还能做什么了。

“公主从未有错,是我不自量力。”梅文锦终于转过头来,眼神轻飘飘地落在她脸上,“如今你我也该做个了断,不能一直这样错下去,公主也要为自己的前途着想,莫要任性了。”

“轰——”窗外恰好响起一道雷,入秋以后的雨总是下得凶猛,慕容念却感觉那道雷像是落在了自己身上,把她那颗饱受煎熬的心劈了个七零八落。

“我没有任性,”慕容念急忙往前走了两步,却因为对上梅文锦冷淡的目光又停了下来。“崇安,我知道我伤了你,你生气不理我都是应该的,可是,我不想走……”慕容念又开始哽咽起来,这段时间只要一想到他们要分开她就控制不住地绝望。

看见慕容念殷切地看向他的眼神,梅文锦悄悄捏紧拳头。

他有时候真是瞧不起这样的自己,爱的时候没有勇气说,想要放手的时候只要看到她一个渴望的眼神,心里便会漫开无边的疼痛。

可他不想再这样不清不楚地过下去了,他有的不仅仅是感情,还有仅存的一点尊严,再如何的不舍,他也不是个只会为了儿女情长,为了得到慕容念就不择手段出尔反尔的小人。

若是这样,那他宁愿那天就死在大理寺,也不要面对这样难堪的局面和如此不堪的自己。

所以再怎么不舍,梅文锦也还是决定要做个了断。

他已经给慕容淳递上了和离书,也受了和离戒,做好了放手的准备,让慕容念在梦里喊着穆淮的名字时,醒来便可以看见穆淮,而不是像以前那样,只能在梦里见到他。

慕容念总是便就妥协了,等她日醒悟过来,岂不是要后悔一辈子了?

梅文锦说什么因为不会再心软第二次了,更不能借着如今她看不清自己的内心,便将她留在自己的身边,他的尊严和人格都不允许他这么做。

“公主,如今你我二人早已和离,只差陛下一道圣旨,改日我会亲自去御前谢罪,如今还是请公主自重,莫要耽误了自己和将军。”梅文锦将手背在身后攥成拳头,指甲嵌进肉里的疼痛才能让他清醒而决绝地把话说完。

“我不是公主,我是念儿……崇安,我是念儿……”慕容念终是忍不住,梅文锦已经把这条路打算得太清楚,每一步要怎么走,他早就计划好了,慕容念怎么拦都没用。

可她还是抱着一线希望,她宁肯不当这个公主,也要让他留在自己身边,或者说,她能留在他身边。

她走上前去颤抖着抓住他的袖子:“我是念儿,是你的念儿啊崇安……我不当公主了,也不要将军,我只想和你在一起,好不好?我喜欢的是你,一直都是你,是我错在不该不承认对你的感情,不该害你去受和离戒,我错了,你要我怎么还你都可以,就是不要让我走好不好?我……”

梅文锦看着她扯着自己袖子,脸上的泪痕像溪流缓缓流过,仿佛听不见她再说什么,只觉得这和当日她哭求慕容淳不嫁给他又是一样的场景,他不自觉地勾了勾唇,道:“公主当真明白何为喜欢?”

“……”慕容念听见他说话,霎时止了哭,她说不上来,却无比坚定地相信,自己对他是喜欢,可被他这么问,自己又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

“公主,喜欢二字不要轻易说出口,你已经将这份感情送给了将军,如今又来这样对我,是把我当做什么了呢?”梅文锦扯出一抹苦笑。

慕容念想起那日他喝多了酒,只问自己是不是把他当作了自己的面首,顿时失声,脸憋得通红。

她现在已经分不清梅文锦是故意在给她难堪,让她知难而退,还是真的伤了心,不想再和自己有什么瓜葛才这么说。

“我没有……”慕容念心里的苦涩一波又一波地涌上来,她快要站不住了,甚至快要喘不过气来。

“我没有,我真的没有,我……”

“公主还是回去休息吧,改日我会禀明陛下,自请离朝,公主以后也不必再过来了,听闻将军近日便要离京,公主还是要早做打算。”

梅文锦打断慕容念,将自己的计划讲与她听。

“崇安,除了和你在一起,我不会跟任何人走的,你不要这样好不好,我……”慕容念甚至感觉自己的血液都要停止流动了,难受到她以为自己马上就要死掉了。

“我快撑不下去了崇安,你不要赶我走好不好?只要让我留在你身边就好,我不烦你,也不任性,我乖乖听话,你是不是就可以不让我走了?”

慕容念看向梅文锦,眼前已经有些黑影出现,她下意识地低头去揉眼睛,指尖一片冰凉,低头看见手里的汤才突然想起来,自己是来给他送汤的。

“这是我给你炖的汤,”慕容念说着便要把食盒送到他面前,“你先吃点东西好不好?”

梅文锦的手控制不住地颤抖,岂止是慕容念快要撑不下去,他早就撑不下去了,要不是刻意提醒自己,他怕是早就将她抱进怀里了。

可是他不能,他已经亲手把自己此生最爱的人托付出去了,他没有资格再陪着她了,更何况她内心真正想要的,从来都不是他。

他顿了顿心神,抓住慕容念的胳膊就往屋外走,慕容念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等走到门口才明白过来,梅文锦是铁了心地让她走。

“崇安,你不要这样好不好?我不想走,你放开我……”慕容念一边哭喊着,一边想挣脱。

梅文锦抓得紧紧的:“公主,你我早已情断,莫要再让自己难堪了。”梅文锦不为所动,把慕容念拉到屋子外面,便要自己回屋关门。

慕容念眼疾手快地抓住他的袖子,手里的食盒掉在地上,摔碎了汤碗,那碗她精心炖了四个时辰的汤,瞬间打湿了地面。

“不要,不要走好不好,不要丢下我,崇安,你不要丢下我!”慕容念很少哭得这么歇斯底里,哪怕两年前哭闹着不嫁给他的时候,她都没有体会过现在这般的撕心裂肺。

外面早已下起了雨,雨水打在窗户上,让她觉得这所有的一切都摇摇欲坠。

“公主!”碧桃刚进屋就看见这样一幕,梅文锦听见声音反而像是得到救赎一般:“带公主回去休息!”

说完,梅文锦便用力推开慕容念抓在自己胳膊上的双手,也许是他用力过猛,慕容念没站稳,身子一歪便跌坐在地上。

梅文锦狠下心来关了门,将二人隔绝在两个空间,他看不见她,便不会这么心疼了,碧桃自会照顾好她的。

“崇安——”慕容念想要拦住他关门的动作,可到底是晚了一步,她趴在门上哭喊着,碧桃在一旁劝也劝不住。

“轰——”又是一道响雷,慕容念下意识地缩了缩身子,却还是不停地拍打着门:“崇安,你让我进去好不好?你还没有吃东西,还没有上药,我求求你,你让我看看你的伤我就走好不好?”

“公主,我们还是回去吧,您要注意身体啊。”碧桃在一旁看不下去,急得一个劲儿地掉眼泪。

慕容念仿佛听不见碧桃跟她说话:“崇安,你让我进去好不好?”她还在哭喊着,声音里带着无尽地委屈和绝望。

屋内的梅文锦背对着门,费了好大力气才能忍住不去开门的冲动,听着她在门外的哭喊,他颤抖着闭上双眼,有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间苦涩的感觉要抑制不住。

他低下头去,眼泪跌进灰尘里,他抬手咬住自己的手背,让自己不要发出声音。

他,终是舍不得她的。

小时候,别的孩子嘲笑他是没爹没娘的孩子,他没有哭过;

自己在学堂外面偷偷听课被别的孩子拿弹弓追着打,他没有哭过;

看到别的孩子有爹娘疼爱,他只能自己睡破庙时,他也没有哭过;

后来先生留了他,他勤学苦读,成绩比别的孩子都要好,便有那嫉妒他的,想着办法欺负他,甚至还诬陷他偷了别人的东西,几个大人拿着柳条抽过他,他还是没有哭过。

只是别人欺负他,好像从来都不觉得是一件有负罪感的事情,反正他没爹没娘,肯定没有教养,也不配学得那么好。

那时的日子过得百般艰难,他从来没这样伤心的地哭过。

甚至后来先生离世,他都没有这般伤心。

如今,他已经受了刑罚,都决定对慕容念放手了,只是听见慕容念在门外哭,他便怎么也忍不住自己这不争气的眼泪。

这世上,大约只有她才是他的伤心处,是他命里注定的劫,无论如何都绕不开。

慕容念还在门外哭求着,梅文锦在屋子里狠狠咬住自己的手,任凭自己在这个雨夜里哭得像个没出息的孩子。

这些年,他的不容易,他的隐忍,他的不甘好像都在这一刻释放爆发出来了。

念儿,你我终要有个了断的,我不能因为自己舍不得,就再次耽误了你。

他问她是否知道什么是喜欢,他又何曾明白过,两个人隔着一道门,哭得比外面的秋雨还要凶猛。

梅文锦终其一生都没有忘记过这一夜他心里的感受,那是一把匕首刺进他的胸膛,滴下一滴名叫爱的心头血,牢牢地嵌进他的心上,叫他这一生都再也没能忘掉此时的慕容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