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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万国之国

第119章 风声

商队首领可能真的只是在开一个玩笑,但这句话中究竟有几分真实性,也只有他自己清楚。

毕竟在这个时期,商人们可能是整个社会中嗅觉最为敏锐,行动最为快速的一群人。

或许会有人感到疑惑,若是要塞与宫殿的主人都知道商人们本就是一些唯利是图,两面三刀,随时可能倒向自己以及敌人的卑劣之徒,他们又如何能够容忍商人继续行走在自己的城市与庄园中呢?

这一点与此时落后的交通和讯息流动有着很大的关系。

每个地方,即便是巴黎或是伦敦,无论是农民也好,工匠也好,甚至一些骑士和贵族,他们诞生在哪里,就会在哪里生活,他们很少离开自己的领地,除非是要去为国王打仗,或是要去某处朝圣,大部分人几乎就此一生都不会离开自己所生活的街道,或者是村庄。

此时的村镇甚至可以说是一个熟人社会——也就是说,每个人都认识他们身边的人,任何一个陌生人出现在街道上都会引起善意或者是恶意的凝视。

同样的,因为人人都足够熟悉彼此,还衍生出了不少羞辱性的公开责罚,像是著名的枷刑,手颈枷、手脚枷——顾名思义,就是一个人若是犯了个不大不小的罪过。但法官又认为,他需要遭受一番刻骨铭心的教育,就会那么判处他接受这种刑罚。

手颈枷就是将人的双手和头一起卡在一块木板上,让他撅着屁股维持这个姿势,时间可能从几个小时到几天不等,手脚枷就是将手和脚固定在同一块木板上,叫受罚的人只能无助的坐在冰冷肮脏的地上任人嘲笑和唾弃。

有时候人们还会向他们投掷污物。

但最重要的还是,让他们感到羞愧而无地自容,不敢再犯,还有的就是让人看清他们的面孔,免得又遭了他们的祸。

像是这种封闭之极的社会中,人们习惯了自给自足,但人类的欲望总是无止境的,他们也总有想要的东西。

于是商人应运而生,他们就像是穿行于丘陵、山谷以及原野的河流,不断的带来新的东西,又将当地的出产带走,商人的见利忘义很容易引起别人对他们的反感和厌恶,但谁也不能否认的是,没有了商人,一座城市,乃至一个国家都会迅速的变得死气沉沉。

在平和时期如此,在战争时期,商人更是不可或缺。

这个时代可没有什么容易储藏的军粮,廉价的工业品和便利的交通,而一个骑士出征的时候,能够为自己以及扈从,乃至武装侍从准备足够的马匹、武器和铠甲,就已经相当值得称道了,食物?或许有那么一点,但很快就会被吃光,吃光后如何?当然就是用长矛和刀剑去“换”了。

诸位大概还没忘记,我们之前说过,一旦确定要打仗或是远征,各处的领主和君王们都会贴出告示,要求应召前来的骑士不要在途中随意劫掠的事儿……

不过这也仅限于在自己的领地上,在异教徒的领土上则不受此限,譬如阿马里克一世率领的十字军骑士们就曾经在比勒拜斯周围大肆搜刮,他们抢走了所有的小麦、葡萄酒、油脂,射下了所有的飞鸟和走兽。

即便如此,他们依然无法保证在漫长的远征途中,不会出现粮草匮乏的可能。

一来,是因为一旦军队和从属的数量远超过当地可以承荷的范围,就算他们将每个见到的人都拷打至死也没办法弄到更多的食物;二来,异教徒的农民和守军也不会蠢到等着他们去抢夺,他们可能将粮食藏起来,也有可能如沙瓦尔那样破釜沉舟,直接烧掉。

此时商人的重要性就凸显出来了,他们会向各方征集粮草。而后千里迢迢的运到大军驻扎的地方,把这些东西卖给他们。

同时他们还承担着将骑士们的战利品,那些器皿、家具、布料,他们暂时不需要,也没法随身携带的东西转为收益的重任,他们会给骑士钱,或者是其他骑士想要的货物,譬如甲胄、马和武器,骑士的付出与获得在商人的手中完美的形成了一个循环。

可以说,没有了商人,骑士们大概不会提起什么远征的兴趣,因为他们根本无法从战斗中获得自己想要的东西。

商人首领跟随着哈瑞迪去了昆兰,昆兰位于死海的西北角,确实距离伯利恒还有他们落足的水源地不远,也确实是是一片空旷而又贫瘠的土地。

虽然对于隐士派的民众来说,这里是一片安宁的土地,是上帝赐予他们的伊甸园。

虽然这个“伊甸园”让哈瑞迪的妻子沮丧万分,正如之前她听说的,昆兰的人们都居住在低矮的屋子里,就和他们之前在水源地见到的那个村庄一样,没有窗户,即便是白天屋子里面也要点灯,身材略高大的人在进出房屋的时候都需要弯腰低头。

他们去见了昆兰的贤人,哈瑞迪的妻子可以感觉到贤人在注视着他的时候,眼中更多的是评估与怀疑,等到她和女儿可以离开的时候,她简直就像是逃跑般的离开了那个屋子。

“你要多关心和爱护你的妻子。”贤人望着哈瑞迪妻子的背影说:“她并不是在这里长大的,也从未遵循过我们的律法和教育——她的眼中充满了不安,或许这里的一切都会让她感到陌生,不要苛责,也不要急着训导她,她需要的只是时间。”

哈瑞迪默然不语,他在离开昆兰的时候,怀抱着的是愤怒与不甘,但这些愤怒与不甘已经在近十年的流放生涯中得到了缓解,对于故乡的怀念胜过了年少时的愤慨,或者说,现在想起来,那也不能算是羞辱,只是对于教义与理念的不同看法罢了。

“那么,哈瑞迪,你离开了这里那么久,行走了那么多地方,看到过什么人可能成为你心中的那位圣王吗?”

面对贤人的问题,哈瑞迪思索了片刻,沉重的摇了摇头。

“没有,长者,我走过了那么多地方,从昆兰到伯利恒,从伯利恒到亚拉萨路,又从亚拉萨路,走到阿卡,从阿卡走到了雅法,又从雅法来到了加沙拉法,乘船去了亚历山大,从亚历山大走到了比勒拜斯,我有见过国王,公爵以及骑士团的大团长,见过苏丹,也有见过哈里发,大维奇尔和埃米尔。、

我观察他们的言行,猜测他们的心思,衡量他们的品德,但我所见到的——每一个人,无论他是卑贱还是高尚,他都只是一个寻常人,或许他们心中还有理想,但就和我一样,最终不得不屈服于现实。”

“有很多年轻人和你有着相同的想法。”贤人说:“他们听说弥赛亚必然会重返人间,就一心一意地的想要从人间找出这个圣王。但我们都知道他尚未降临,至少在审判日降临之前,他不会再出现在人世间——他已经为我们赎了罪,我从未听说,一份债务可以偿还两次。

而人类从来就是忘恩负义,不记前过的。

就在几天前,还有人来和我说,我们应当重新建立起我们的国家。而不是去追寻那虚无缥缈的救世主或是圣王。但我们难道不曾有自己的国家,自己的圣殿,自己的国王吗?我们有大卫王,也有希律王,还有所罗门,他们都曾经是贤明的国王,但最终还是抵御不了魔鬼的诱惑,无论是财富,荣誉,还是力量,都会彻底的改变他们。

我说,不要再将你的希望寄托在他人身上了,只要他还是人类,他就无法摆脱身上的罪孽。

哈瑞迪,既然你已经回来了,那么你就应该知道,我们所能做的就是等待,等待着最后一日的降临。当弥撒亚看见我们的时候,希望我们的悔过与忍耐,能够让他洗脱我们身上的罪过,将我们提升上天堂。”

“我心中仍有侥幸,”哈瑞迪说:“但或许您是对的。”

说出这句话后,他就像放下了心头的巨石,露出了一个释然的微笑。

贤人也面露宽慰之色,年轻人总有固执起见,行差踏错的时候,而且哈瑞迪是他最喜欢的一个学生,他希望哈瑞迪将来能够接过自己的位置——不仅仅是昆兰,或许,他的离开正是为了让他将来能够做得更好也说不定。

“还有那个商人的事情。”贤人说:“那个外来的商人,他虽然也可以称得上是我们的族人,但他终究沾染了太多外面的贪婪,我并不想要见到他,所以就由你去吧——我们不需要钱,但我们需要盐,还有,盐是最重要的,也不可缺少。或许还有一些油脂。”

“您也觉得将有一场战争降临于此吗?”

“我确实能够看见一些东西,一颗老迈的星辰正要坠落,而一颗新生的星辰则将要升起,但很可惜,它的光芒转瞬即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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鲍德温并不知道,距离他们不过百里的地方已经有人对他的命运做出了最为准确的判定。

他决定“巡游”,有着很多个原因。

首先,阿马里克一世离开的太过仓促,而之前的一段时间里,他一直被麻风病所苦,根本无法离开圣十字堡,遑论跟随父亲一同巡游各处。

他只在地图,卷宗中看到过一个个城市,一座座城堡,一座座港口,一处处村镇和聚居点的名字,从老师和雷蒙等领主这里了解过一些它们的情况,但真实状况如何,就连希拉克略也不能保证——而且不是面对面,他也根本无从了解贵族与骑士们对他的态度。

他们尽可以在书信上写满溢美之词,但鲍德温可不信,若是战事陡生,他们会在他的一声令下下拿出补给,装备和骑士来。

还有这些城堡和城镇的状态也需要仔细勘察,储备是否充足?训练是否足够?城墙有倒塌或是缺漏的迹象吗?城中的居民是否能够安然度日?

还有的就是,虽然亚拉萨路的大臣们并不“愿意”相信他所做出的判断,更有可能在近期向北征伐姆莱的领地,那么他只能借着“巡游”的名义,在更近的距离观察那些撒拉逊人,看他们是否有什么异动?

还有的就是,在之前的比武大会上,塞萨尔态度坚决地拒绝了公主——不管当时王太后玛利亚公主才是场地上身份最为崇高的女性,希比勒只会将塞萨尔的回避视作一种耻辱,上一个带给她这种耻辱的人是艾蒂安伯爵。

而对于公主来说,塞萨尔现有的身份依然无法与一个法兰克的伯爵相比,她的怒火只会更为旺盛。

鲍德温不得不担心,如果继续让塞萨尔留在圣十字堡里,不知道他的姐姐会做出些什么疯狂可笑的事情来?

他依然对她有着几分亲情,他们的父亲已经离他们远去,他只希望他们姐弟二人能够在今后的生活中相濡以沫,彼此扶持,而不是迫不及待地露出獠牙,争抢也不知道是否存在的权力。

但他也相信,只要有机会,希比勒不会对塞萨尔手下留情。

在伯利恒,鲍德温得到了无比隆重而又盛大的欢迎,不说安德烈主教——他也等于是看着鲍德温长大的人了。

单说城中的那些商人们吧,他们一直认为伯利恒在神圣的程度上丝毫不逊色于亚拉萨路,亚拉萨路有圣墓不错,但他们这里也有圣诞地呀。

若是将来的国王能够将一部分注意力移到伯利恒,他们相信,即便无法取代亚拉萨路,将来的圣城或许也能从一座变成两座也说不定。

塞萨尔在伯利恒得到的东西,鲍德温得到了三倍不止,不过商人们小心地没有送上伎女,谁也不知道现在这位年轻的国王身体状况如何——倒是鲍德温注意到了宴会上仿佛缺少了些什么,这时候的伎女在宴会中是必备品,就像是瓶里没有似的,反而容易引人关注。

“我听说他们送来的伎女都被你拒绝了。”鲍德温举着杯子,调侃般地问道。“事实上你完全不必在意我——圣十字堡的贵女一直在抱怨你过于不解风情,一个太过风流的骑士当然不怎么样,但你偶尔也可以鉴赏一番摆在你面前的宝石与珍珠,你若是喜欢谁,告诉我,我会设法询问她的意向。

你需要有个可忠诚的女士。”

塞萨尔不知道该怎么说,他在另一个世界里知道梅毒这种疾病最早在8世纪就有痕迹,证据来自于维京人,他不能确定某个伎女身上会不会带有螺旋体(梅毒),而且鉴于此时人们对卫生的标准,炎症、真菌也是一种常见的危险,即便希拉克略说过,得到赐福的人不太容易被疾病侵扰——但他真不准备去冒险。

“我不是已经向某位女士宣誓过忠诚了吗?”

“玛利亚王太后?”鲍德温有些迟疑,不是不可以,但在亚拉萨路王太后的身份之前,玛利亚是拜占庭的公主。

“不,”塞萨尔说:“是你的小妹妹,伊莎贝拉,我在此宣称,她乃是整个世界上最美丽,最高贵也是最仁慈,最虔诚的女士,”他一本正经地说道:“你觉得呢?”

鲍德温忍不住大笑起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