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目录 第七章 清冷月光(1 / 1)
作品:《无尽混源》“瞧瞧,瞧瞧!”
范宦城被杨老看得浑身不自在,身上似乎更加发烫,且不知道该如何回应杨老。
于是,范宦城便倚着酒劲,管也不管头脑有没有清醒,顺势做出一副满不在乎的神色,极为随意地挥挥手,抻着舌头大声嚷嚷。
“杨老,你自己说说!啊?讲的这是啥话!咱俩还谁跟谁呀?!那可是生死之交!那可是睡一个屋子里的缘分!我可好生记得哩!那日我带你回家后,当夜就暴风呼啸,大雪肆虐,后山头传来阵阵狼嚎声,我那叫一个厉害,提着一把猎刀就跨门而出……”
范宦城故意大着舌头,语无伦次,又胡言乱语地叫嚷着,企图以此模样蒙混过关。
看着范宦城精彩的“表演”,杨老眼中不自主地浮上一抹笑意,此时此刻,先前的悲伤被冲淡了些许,百味陈杂的心境稍稍平复。
不由得无奈摇摇头,杨老转过身去,不再看“渐入佳境”的范宦城。
杨老一边不时酌上一小口“阳髓琼浆”,一边慢悠悠地迈着闲散的步子,走出石屋的范围,独自一人在这雪淞平原上,四处闲逛了起来。
“……我一人独挑四、五头牛犊大小的野狼,且一刀一刀地把那些畜生砍翻在地,哼,还想趁虚而入,也不看看杨老是何等身份的人物?!”
范宦城独自一人,在一旁快活潇洒地表演了半天,待到所演至精彩绝伦的部分,当即便颇为得意地转过头,想看一下杨老的反应,结果身旁空无一物,唯有一阵瑟瑟应景的凉风从中路过。
“诶诶!杨老,你别走啊,我还没说完呐!”
困惑不已地一拍脑门,范宦城转首望见,杨老那逐渐远去的身影,立即便顾不上装模作样,一面焦急大喊,想喝住杨老,一面迈脚撒腿,踉踉跄跄地跟了上去。
沉寂许久的雪淞平原,似乎有了焕然一新的蓬勃生机。
……
半年。
日暮时分,绮霞如火的天尽头,一轮苍茫的血阳徐徐沉落,犹如年迈老者杵着拐杖,倚着扶手颤颤悠悠地下着楼梯,漫无边际的黑夜迟迟未至。
今日,雪淞平原倒是意外的宁静祥和。
染上淡淡绯色光晕的辽阔雪地上,平日成群撒欢蹦跶的小兽,现一只都见不到,兴许是这些小兽早早藏身地穴,惬意恬然地进入梦乡。
往常甚是喧嚣急躁的寒风,一反常态地不见踪影,偶尔飘过几丝风息,发出类似呜呜的低鸣声。
被余霞笼罩大半的石屋,流散着暖色光晕,屋内一片平静。
一旁的床榻上,叶辰小娃娃正甜甜地酣睡着。
相较半年前,叶辰小娃娃显得愈加可爱灵动。
一张肉嘟嘟的小脸白嫩圆润,胜似雪山冰玉,让人忍不住想伸手揪上一揪,淡黑睫毛修长浓密,有如女孩子的睫毛,一只小巧玲珑的鼻子,时而惹人怜爱地皱了皱,似乎其主人梦见了什么坏东西,红彤彤的水润小嘴,不满地高高嘟起,仿佛遇到了什么不开心的事情。
“杨老……”
坐在一旁许久的范宦城,终于忍不住打破这份沉静。
躺在另一张床上的杨老,并未回应范宦城,仍然目不转睛地盯着熟睡的叶辰小娃娃,有些灰暗的目光中,满是欣慰与慈祥。
此刻,杨老浑身气息仿如游丝,微微隆起的胸膛尚规律地起伏着,每每稍微漫长的呼吸之声,回荡在封闭的石屋之中,清晰可闻。
望着杨老那张如残烛般黯淡的面孔,范宦城内心缄默无言,微微张开的嘴兀地一僵,又默默退了回去。
范宦城委实不知该说上何话,抑或是,不知该酝酿何种情绪来表达。
半年前,范宦城尚可以用装模作样的方式,来轻松应对杨老的灼灼目光。
但如今……
范宦城除了喊出杨老二字,剩下的便只有闷葫芦似的沉默无言。
依杨老所言,那日他被那其中一个虚源境贼人攻击后,体内经脉十有八九都被其余波尽数震断碎裂,加之后来昼夜不停地拼命赶路,便加剧了伤势进一步的恶化。
照理说,杨老乃斩源境六层的佼佼者,肉身历经过涅槃重塑,又身为叶家族长身边的老人,须弥戒中的灵丹妙药理应不少,元石更该是一抓一大把。
故此,对于杨老的经脉大多碎裂一事,只要他体内本源根基不毁,便能借助特定的灵草灵丹,与长久静心的调养生息,将破损的经脉完全修复。
但不无可惜的是,杨老不计代价地强行燃烧精血,又过度耗费元气,且疯狂透支本源,这便导致原本可以治疗的伤势,硬生生成为生长在悬崖下的野花。
那野花不是不可采摘,只是那条件——太过苛刻!
昔日,范宦城不甘心地问杨老,有没有其他办法可以挽救他。
杨老摇了摇头,没有回答范宦城。
范宦城仍不死心地追问杨老,双眼更是死死地盯着他隐隐透着灰气的面孔。
自那日与杨老酗酒,敞开心怀后,范宦城已经把杨老当做忘年之交的好友,更是颇喜与杨老畅饮交谈、听他闲聊大陆上逸闻趣事的那种轻松自在、洒然闲适。
当时,杨老沉默了许久,才缓缓说出了几个名字。
那充满无穷魔力、仿若某种咒语的几个名字,浑如一柄闪着冷峻黑光的铁锤,重重粉碎了范宦城的所有幻想。
璞源境稀有魔兽尸体、八星灵丹冰魄苍灵丹、九级灵草焕神紫箩,或抑是更加虚无缥缈、不着边际的传说灵物——先天灵草!
这些东西之中的随便一个,都能轻易解决杨老那格外棘手的伤势。
只是……
这些东西,不要说范宦城见识过,更是连听都没过听说过!
从那以后,范宦城便不再过问杨老的伤势。
“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范宦城终究还是忍不住开口,道出了此时他心中唯一的念头。
杨老习惯性地摇摇头,这次倒是出声回应了范宦城。
“咳咳……范老弟的心思,老夫领了,只是须弥戒中有效用的那些灵丹皆已用尽,实乃难以违背这生死轮回,咳咳……老夫挺过半年的时日,已然是喜出望外,全靠老天施舍的结果,如若还要奢求其他,那便是贪心不足了,咳咳……”
伴随着瘆人的咳嗽声不断,杨老那干涩嘶哑、低沉沧桑,犹如破烂吊钟指针划过锈迹斑斑钟面的声音,断断续续地漂浮着,在屋顶上萦绕盘旋,挥之不去。
范宦城早便外放内气,柔和地裹住叶辰小娃娃的双耳,以免惊醒到他。
范宦城并不想叶辰小娃娃知晓此事。
感受着杨老虚弱不堪的气息,范宦城心中实属不是滋味。
“杨老,你放心,就算范某搭上这条贱命,也绝不会让叶辰受到伤害的!”
忽地,范宦城无由底说出这样一句话。
闻言,杨老仍是不断摇头,止不住地干咳,声音越发洪大,阵势愈发不可收拾,像极了悲情乐章的前奏曲。
“咳咳……范兄的为人,老夫早已再清楚不过……老夫现今唯一挂念,便是大少爷与少夫人的安危……先前那般看破世俗、淡然自若的洒脱模样,都是作给范兄看的,又或者说是,作给老夫自己的内心看的,还恳请范兄原谅则个……”
话音甫落,老夫陡然躬身剧烈咳嗽起来,瘦弱如柴的身躯猛地颤动,仿佛连骨头架子都要被抖散架。
“杨老!”
脸色顿时大变,范宦城坐不住了,猛地一起身,冲向杨老的床榻前。
“没……事……”
虚弱不堪地摆摆手,杨老奋力坐起身来,捂着嘴的那只手有鲜艳刺目的殷红之色渗出。
那尚且温热的血花,有如利剑刺向双眼,范宦城的瞳孔骤地一缩,便欲探出手为杨老输送内气,顺理一下他紊乱不已的气息。
伸出颤抖不止的干枯手掌,杨老制止了范宦城的举动。
“范兄……不必再为杨某白费内气了……杨某自知时间不多了……在这最后的时段……遇上了范老弟你……乃是杨某今生最大的幸运之一……”
双耳仿佛失去了听觉,范宦城双眼渐渐模糊,极不利索地哆着嘴唇,颤抖着双手,紧紧抓住了杨老的手掌,怕他自己稍微一泄气,杨老便从自己手上溜走了。
颗颗豆大的眼泪顺着范宦城的黑脸,落在那双老虎钳似的双手上,落到那只宛如衰老木藤般的干枯手掌上。
“诶,范老弟,你一个大男人哭哭啼啼,像什么话?以后小少爷还得跟着你,要是他学了你这般脆弱的模样,那岂不是负了大少爷的一番苦心?”
感觉到手中那只干枯的手掌,恢复了往日的强健有力,范宦城心中不由得一酸,脸上却勉强挤出一个难看的笑脸,语气生硬地笑道:“杨老,你这样说我,我可是要不高兴了!”
脸上恢复了往常的神采,杨老目光炯炯地盯着范宦城,直挺着腰板,中气十足地笑道:“好好好,看来是老夫误解老弟你了,当自罚三杯,哈哈!”
不待范宦城接话,杨老便迅速从须弥戒中,取出了装着“阳髓琼浆”的酒坛和两个温玉酒杯,又即刻倒满两个温玉酒杯,抓起其中一个就往嘴里倒。
眼角又有一丝湿润,范宦城很好地掩饰了过去,拿起温玉酒杯,尽力保持着自然的笑容,竭力维持着正常的语气,与杨老边喝边谈,是那么的畅快肆意……
“哈哈,杨老,这次我定要喝过你!”
“老弟,这天还没黑,你就开始做梦了,这可不行呀,呵呵。”
“走着瞧!干了这杯!”
“哈哈,老弟的酒量还是不行呀!”
“谁说的,我再饮上十来八杯都没事!”
“这可是你说的,干!”
“好好好,干!干他娘的!”
……
天清夜朗,明月皎洁如画,星河浩瀚辽远。
和风无雪,万籁俱静,这是雪淞平原上少有的时日。
粼粼如波的柔和月色,照耀在一处不起眼的石屋上,倒缀出淡淡云白光晕。
匹练般的清盈星光倾泻而下,天女散花似的抵至石屋后方,使屋外院落亮如白昼,灿若星辰,又使其醉心沉浸于这匠心独造的梦幻氛围之中。
一个黑脸泛红,猎户模样的中年人,一点都不在乎形象地仰躺在莹白胜霜的雪地上,头顶侧有一个随意摞在一旁的空酒坛,其内还散发着久久不化的酒香浓雾。
此后院中,两座同等高度的石碑无声伫立,其中一座石碑表面较为崭新,被这柔婉夜光一照,映出有些清洌的冷辉。
“这是啥鬼月亮,照在身上竟还有点冷……”
中年猎户无意识地咕哝一声,翻了个身,又继续躺在雪地上,眼角边有点点晶莹的亮光正微微闪烁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