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目录 第四章 时间的茧结在手心(1 / 1)
作品:《山野对白》除了放牛,做得最多的农活是烤烟和锄草。时至今日,手心依然有干农活时留下的老茧,虽经历十多年时光却不曾淡退。
烟草幼苗柔弱,须在塑料保温棚里长成,一般正月撒种育苗。及三四月草长莺飞之际移植田地,浇水细心呵护,度过幼苗脆弱期。这活儿要求颇高,一定得细心,父母不让小孩帮忙,怕损了幼苗,影响整年收益。我们姊妹三个就被安排做一些零碎活儿,比如放牛、割猪草、掰春芽。
三四月春光正好,万物生长,青草繁茂,放牛割猪草变得简单,大把时间即可留给掰春芽这件趣事上。春芽树大多高大笔挺,要顺利掰下春芽,须寻一长竹竿,在细端绑上锋利镰刀。然后徒手攀至春芽树高处,辅以竹竿镰刀,如臂使指,收割春芽易如反掌。
春芽味浓,颇有香菜风采。喜爱者恨不得顿顿食之,厌恶者只觉得身处臭茅厕。我们山里的孩子自然是超级喜欢这种时令美味的,裹上面糊糊油煎就是春芽饼子,和鸡蛋、腊肉爆炒,更是一等一的下饭美味。焯水晾干亦可长久保存,隆冬腊月也能吃上一口春天味道。
等到春芽这道时令野味变老,地里的烟苗也已长到小腿高,要进行第一次锄草施肥。撒下化肥,再将碎土环堆于烟苗根部,以最大限度借用土地肥力保持水分。此时正值初夏五月,气候宜人,山野满眼苍翠,空谷山鸟群飞,田间锄草施肥固然疲累,却也开心。
农历七月前后,烟草树干长到齐胸高,开始进入成熟期。叶片肥大青翠,须掐去顶端嫩芽以及枝干间芽叶,这叫打烟芽。整个夏季里每周打一次,防止嫩芽疯长占用烟叶的养分。
第一次打烟芽后没几天,烟草树根部叶片开始泛黄。这标志着烤烟进入了最关键阶段,也是一年里最忙碌的时候。幸好这时候已放暑假,我们姊妹三个作为家里的重要劳力之一,承担有很多不可或缺的重要工作,譬如:打烟芽、摘烟叶、串烟叶、进烤炉、放牛、割猪草、做饭。
进入成熟期后,烟草每周采摘一回,每株能摘下三四片泛黄烟叶。我家种有十来亩烟地,每次可摘四五千斤湿烟叶。再以竹背篓装载上百斤烟叶,人工背负穿过十多里崎岖山路把它运回家。这是最辛苦的重活,唯有力气最大的父亲才能胜任。
烟叶背回家里,又得连夜用细绳串住,挂在统一标准长度的竹竿上。此流程曰:串烟叶。
之后便可直接送入烤烟炉,层层悬挂于密封土坯烤炉内。烟炉高约十来米,底部设有专门烧火的灶口以及砖泥做成的供热管道,以柴火为燃料,对柴木需求极大。近年来听闻镇政府大力支持,免费替烟农修建钢结构烤烟炉,更加节能高效省柴木。
湿烟叶在烤烟炉内需待上五天,期间灶火不息,原本水分充足的肥大叶片渐次在高温中发生改变,成为一片片色泽金黄的干叶片,散发出干燥呛鼻的味道。
至此,一轮烤烟流程完整结束。这样的流程每周一轮,将持续三个月以上,摘烟叶、送入烤烟炉,之后要立刻开始打烟芽,打完烟芽又开始摘烟叶。如同流水线作业半天耽搁不得,哪怕是暴雨倾盆,也得咬着牙进烟地。
种种辛苦中,最难忍受的是烟叶的刺鼻焦油臭味,黑色油脂在手上凝成厚厚一层,洗了手依然有股深入骨髓的苦味留存。晴朗天气最令人恐惧,烟叶味道在夏季高温下强烈挥发,把人熏到中毒、眩晕、呕吐是常有的事。暴雨天里,雨水冲淡臭味,冒雨干活反倒成了一种难得享受。
从烤烟炉出来的干烟叶最终将以色泽、大小分等级,卖给麻坪烟站,一路进入烟草工厂,切丝加工摇身一变即为各类品牌香烟。
烤烟太过艰苦,嗅了十多年的烟叶味道后,我如今再见香烟,只恐避之不及。
山野之间,农事辛苦,却也有许多难忘乐趣。
七八月时,因天气热干活累,中午得躺在烟草地里的大树荫下歇上片刻。身下是酥软的泥土和青草,偶尔有蚂蚁爬到身上咬出几个红疙瘩,又痒又疼。寻一片硕大树叶遮住脸蛋,挖出两个洞露出眼睛,盯着白云蓝天,看飞鸟落在远方山林。心里只想着大姐什么时候给我们送饭来,肚子早已饿得呱呱叫了。
大姐长我四岁,懂事得早。忙碌的盛夏时节,她独自负责全家人的午饭。清晨天蒙蒙亮时,父母带上我和二姐出发到地里干活,留下大姐一人先打猪草、喂猪,然后再做午饭。蒸满满一锅白米饭,再炒一碗酸菜、一碗土豆片送到地头,拿山野清风作酒,就着朴素饭菜,便是一顿香甜午餐。
家里有块很远的山地,来去干活一趟极不容易。母亲须在上山前夕做几块火烧馍当做干粮,再带上烧水壶、苞谷珍儿、豆腐乳。中午直接在山溪边取水烧火煮稀饭,配火烧馍蘸豆腐乳,在碧水青山之间开启一场全家人的野炊……
天光将暗,倦鸟归巢,那是最开心的时刻。结束一天农活回到家里,温一壶甜杆酒,煮半锅面条,再炒半盆酸萝卜炒腊肉。一家人于山野庭院间摆上木桌,挽清风对饮,斟月色入酒。几盅浊酒下肚,便肚儿浑圆,满嘴流油。
饭毕,躺在竹椅上懒得动弹,只盯着天上的星星,数它究竟有多少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