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男女浴室再往西走，顶墙朝北拐有一个小院，在杂草丛生中有间小屋，屋子里开了一个高且小的后窗，那便是文工团的木工房。有个中年男人在那儿制作导具、布景框子，他个子原本很高，只因干木匠活儿有些驼背，戴一付粘着橡皮膏的花镜，耳上常夹着根红兰铅笔，他不停地干活，因为文工团那阵子有干不完的活。

文工团排话剧《万水千山》时，团里先后提了三个团付，肖老师一个，贺老师一个，戴老师一个。新官上任三把火，戴老师立下军令状，要排《万水千山》，把全团一百多口子全用上了。由于导具制作不过来，分配下去要求个人制作，我和阿北被分配制作行军大锅和背锅的架子，因阿北要复习功课参加高考，所以由我一人承担下来。

为了生存我在北京跟老师学二胡的同时，也跟木匠师傅学木匠活儿。那天我到木工房跟木匠师傅借工具，说我要做个锅架子，师傅有些不屑，破眼镜后的一双眼睛都不正眼看我。后来见我三下五除二把锅架子做好，而且做得还非常专业，师傅才把那破眼镜往上推了推，仔细看了我做的锅架子后，嘟哝了一句：可得可得。

《万水千山》中的教导员由阿纪饰演，排练时他总穿一件破呢子大衣，在台上摸爬滚打，每天排练完毕，他就扒下那件呢子大衣，不住地拍打它，不拍打出二两土来不算完；小战士由阿庆饰演，他有一句台词：“那是死水”，可死水两字总是说不好，于是他就练习那俩字，可练着练着却对起眼来，戴导演看阿庆这种状况，也就随他去了，屎水就屎水吧。戴导演尤其看重我，别人都演一个角色演到底，唯独分配我三个角色：第一个角色，饰演地主二阎王仓惶出逃；第二个角色饰演红军战士，还得唱抬头仰望北斗星；第三个角色饰演匪兵小D，而我却敢怒不敢言。

彩排那天，是阿菊老师负责给我化妆，先是二阎王妆，又老又丑，等二阎王下场，改为红军战士妆，最后一幕又改为匪兵妆，全团就看我一个人忙活啦。我忍不下这口气，找戴导演提抗议，说我忙不过来，问他就化一次妆行不行？戴导演正色说不行！说完就走开了，我跟在戴导演屁股后面说：化个红军妆得了，反正二阎王要粘胡子，扯下胡子就是红军战士，演匪兵再往脸抹上两笔黑，不就得了嘛。戴导演对我还是很偏爱的，那阵子对我要求非常严格，因为他正在培养我入党，就照我说的办了。

《万水千山》首演那天，地区的领导和文化局的领导都来审查节目。开场两名家丁搀着二阎王仓惶出逃，从舞台这头还没逃到舞台那头，二阎王把鞋子掉了一只，可二阎王出于本能，又把鞋子从舞台上捡了回来，立刻引来台下台下一阵骚动。

下场后戴导演拽住我的一只胳臂，狠狠批评我，批评我对待演出极不负责任，让我下去把鞋带缝结实，脱不下来才好呢，再说了，鞋子掉舞台上就掉舞台上呗，你干嘛又跑到舞台上把它又捡回来！我耷拉着脑袋，任凭戴导演数落。正在这时文化局局长兴冲冲跑上后台，先是冲着我竖了竖大姆指，又对戴导演说二阎王演得太形象啦，真是演出了二阎王仓惶出逃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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