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目录 第273章 你们还是亲兄弟吗?(1 / 1)

作品:《大河峥嵘

几天之后,范文明两口子荣归故里带来的很短暂的喜悦还没有完全消散殆尽,就引发了一场很大的家庭纠纷。这场纠纷,最初,是由范文功主动挑起来的。

这个弟弟很突然地回到老家,治安略微感到意外之余,也引起了范文功的担忧,暗自认为,范文明这次回来,表面上看,理由很充足,是来帮助范学华应战黄家父子的挑衅,可实际上呢,谁能够说清楚?

这个最小的弟弟,自小就不爱种地受苦,也不喜欢读书,是农村里那种油嘴滑舌吊儿郎当、人见人嫌的二流子。这种人,在大安,被称为“锁子铁”,意思是没有任何用处。

因此,范文明在家里很不受父母亲待见,与三个哥哥的关系也一直很差。直到这几年,在深圳那边混的风生水起,像个人样子,弟兄彼此间的关系,才渐渐和睦了起来。

范文明两口子回到范家渡的那天晚上,范文功听到消息后,还去了一趟范家老院,围着火炉,与父母亲以及弟弟弟媳,说笑了半夜,气氛也非常融洽。

可是,当他听见大女儿范彩霞说,范文明暗怀鬼胎,想占有父亲的那块河滩地的时候,对这个亲弟弟,就滋生出了很浓重的防范之心。

这个消息,是范彩霞无意中听四婶陈嘉慧说出来的。由于陈嘉慧是第一次会婆婆家,就带了很多礼物,每人一份。她送给范彩霞的礼物,是一套连衣裙,淡黄色,很好看,四百多块钱呢。

拿了四婶的礼物,范彩霞很是高兴,就说起了自己当初在四叔的介绍下,在欧力格公司打工的那段经历,言谈之中,还隐隐流露出对父亲范文功的不满。

今年过完年,她还想去南方打工,可是,被父亲态度很强硬地阻拦住了,胳膊拗不过大腿,才不得不留在了范家渡。如今,又与糜滩乡农业技术人员宋占涛订了婚,只好老老实实地呆在家里。

因为范彩霞曾经在欧力格公司打过工,与陈嘉慧有着相同的话题,两人说的很是投缘,叽叽咕咕的,不知不觉竟说了一个下午。

说来说去,说到了自己今后的打算。范彩霞说,在河滩地里种植肉苁蓉,一年也能挣很多钱,比起打工,要强很多。还说,明年就要结婚了,不能再随便乱跑了。

这个时候,陈嘉慧眼睛里流露出了一丝羡慕之意,说了一句,“如果我有这么大的一块地,那该多好呀。”随即,又说了一句,“让你四叔也承包一块地,种肉苁蓉挣钱。”。

俗话说,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当晚,回家后,范彩霞就将陈嘉慧的这句话,告诉了父亲,即刻引起了范文功的担忧。莫非弟弟这次回来,也想占有父亲的这块河滩地?

本来,按照范文功的意思,过完年,就以父母亲年龄大了,需要好好休养为由,想方设法动员父亲让出河滩地,让给范彩霞种植肉苁蓉。

再说,大哥范文明如今得了精神病,正在住院治疗,至于啥时候能康复,很难说。当然,这也给他占据这块地,提供了一个很难得的机会。

不料,范文明竟然带着婆娘,突然回来了,瞬即打乱了范文功的计划,让他产生了一种强烈的危机感,暗自认为,弟弟这次回来,与自己争夺这块河滩地,才是真正的目的。

经过一番紧张的思索之后,他决定,先下手为强,赶在范文明张嘴之前,先堵住其嘴,造成一种父亲已经同意让他种植河滩地的现象。

于是,趁着今天是个雪后初晴的大好天气,范文功带着婆娘娃娃一家人,起了个大早,就来到河滩地里,开始平整土地,还逢人就说,明年开春,他要在河滩地里大面积种植肉苁蓉。

听见二儿子开始动手平整河滩地的消息后,范有民没有当即发火,而是坐在热乎乎的炕头,神态很平静地抽着烟,陷入了深深的思索当中。

二儿子的这个举动,早在他的预料之中。只不过,让他没有想到的是,范文功竟然提前动手了,而且,还是在小儿子范文明回来之后的第三天,动作相当麻利。

几个月前,在大孙女范彩霞的订婚仪式上,范文斌范文功两个儿子,就流露出了想占据河滩地的强烈意思,范有民当场就一口回绝了。

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他不想在活着的时候,为了这块地,引发儿子间的冲突,造成父子兄弟反目成仇的令人很痛心的后果,让李家人,乃至全村人站在一旁冷眼看笑话。

这时,见男人一副很冷漠的置之不理的神态,王芳却有点发急,忍不住说了一句,“现在,你跟我还活着,弟兄们就成了仇人。如果哪一天我们死了,还不知道他们弟兄们会闹成个啥样子?”。

“闹去吧,让他们闹去吧。”范有民吐出一口烟气,看了婆娘一眼,冷声说,“跟李家人争个高低长短,那才算有本事。自家亲兄弟之间闹事情,还叫本事?”。

在他幽深的记忆中,父亲范正坤很注重弟兄情谊,宁可自己吃点小亏,也不愿意破坏难得的兄弟情分。因此,身边集聚了一大群忠心耿耿的弟兄,甘愿为之卖命。

黄河两岸最初的哥老会大爷,是范正坤的亲伯伯范廷富,一个经历了无数刀光剑影血雨腥风,从死人堆里硬是爬了出来的人,也是一个很有些江湖手段的凶悍人物。

这个人,在清朝灭亡之后,背着父母亲,去了南方,加入了国民革命军,后来,在一次作战失败之际,趁着混乱逃了出来,辗转流落四川各地,加入了哥老会。

继而,又返回家乡大安,散尽金银,广招门徒,成了黄河两岸哥老会的龙头大爷,由此,奠定了范氏家族在大安很隆崇的社会地位。

可以说,这个时候,范廷富要钱有钱,富甲一方,要势力一呼百应,无人敢惹,但是,就是这样的人,心中也有一个遗憾,那就是只有四个女儿,没有儿子。

于是,他就将弟弟范廷贵的独子范正坤,看作是自己的接班人,尽心尽力培养,而范正坤也是一个天生的江湖首领,自加入哥老会之后,很快,凭着精明地为人之道,赢得了众多兄弟的真心拥戴。

这范正坤尽管很年轻,只有二十来岁,但为人做事情的心计手段,比老辈儿范廷富,还要高超有魄力。有时候,看的范廷富也惊心动魄,自叹不如。

正因为父亲范正坤有这等本事,既会笼络人心,又会为人处世,各个方面做的滴水不漏无可挑剔,范廷富才心甘情愿地让出了哥老会龙头大爷的宝座,让这个侄子,将范家的基业推向一个历史的高峰。

想想老先人做的那些光明磊落的事情,再看看范文功弟兄,范有民竟忍不住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心想,这老范家的人,是一代不如一代亮豁。

与此同时,也就在这一声意味深长的叹息中,他拿定了主意,迎着明亮的清辉,来到河滩地头,想跟范文功说几句很知心的话。

雪后的原野,显得非常空旷,阳光下,也显得很纯净。一眼望去,就能够看见黄河南面乌兰山顶的寺庙,甚至,还能够看的更远更远。

“功子,你为啥要这样做呢?”站在地头,范有民脸上非常平静,叫着儿子的小名,语气淡淡地问道,“这块河滩地,可是我承包的。”。

大清早的,这么清冷的天气,见父亲背着手,慢悠悠地来到田间地头,范文功当即就明白了,父亲得到了消息,跟他算账来了。

不过,他早有心理准备,而且,设计了两套应对方案。如果父亲不过问,则相安无事,也就不了了之了。如果追问,范文功自然有很多话,要对父亲说个清楚。

一母同胞的亲弟兄四个,大哥范文斌是大安县赫赫有名的老板,三弟范文林是国家干部,四弟范文明没有受过一天苦,初中一毕业,就去了南方,有且只有他,在家里务农种地,还要服侍老人,受了很多苦。

有时候,慢慢回想起过去的日子,他觉得很委屈,但是,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走到今天这个地步,完全是自找的,很活该。

当初,初中毕业后,没有考上高中,六叔范有才,现在范家渡小学的校长,当时只是一个很普通的乡村老师,也曾苦口婆心地劝过自己,再复读一年,可是,自己一句话也没有听得进去,执意要种地。

几年之后,他尝尽了风里去雨里来种地的苦头,滋生出浓浓悔意的那一天,一切都晚了,就像那句很流行的话,黄花菜都凉了。

这个时候,大哥考上了武汉大学,三弟也上了兰州水利水电学校,都由地地道道的农家子弟,一跃而变成了吃公家饭的国家干部。

此时,见父亲神色很平静,并没有因为自己的行为而大动肝火大发雷霆,范文功觉得有点意外,紧盯着父亲布满皱纹的老脸,冷声说:“爸,这块地,早就应该让我来种了。”。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想,如今弟弟有了钱,父母亲也开始偏心了,再也不像以前了那样,见不得范文明。唉,钱真是个好东西,可以改变一个人的思想观点。

范文明刚来范家渡的时候,听人说,父母亲很是热情,尤其是母亲王芳,拉着儿媳陈嘉慧的手,问长问短问暖问寒,亲热的不得了。

对王芳这种过分的亲热行为,村里很多女人都议论纷纷,说她是在巴结媳妇子的钱。如果陈嘉慧没有钱,王芳还能是这副很亲热的态度?

婆婆的这个样子,也引起了范文功女人苗玉莲的反感,在自己男人面前很生气地说,都怪你挣不来钱,害的我和娃娃也受冷气。

“功子,我以前说过,这块地,你们弟兄四个,谁也别想。”见儿子态度很生硬,范有民也冷声说,“现在,你占了这块地,让我这个当爸的,对他们几个咋解释?”。

说句大实话,有时候,范有民王芳老两口躺在炕上,说起几个儿女,也觉得有点对不起老二范文功,让他受了一辈子的苦。

但是,当初,范文功没有考上高中,不同任何人的劝说,就连六叔范有才的好话也听不进去,一副死活不再念书的样子,谁还能有啥办法呢?

对不起是对不起,但是,如果一旦将这块河滩地真地交给范文功,其他的几个儿子,肯定也不愿意更不高兴。作为老人,对儿女,谁都想着一碗水端平,可真地能够端的平吗?

于是,范有民暗自决定,这块河滩地是自己承包的,谁也不给,等自己哪一天干不动,躺在炕上下不来的时候,再说。

此时,见父亲提到了那几个兄弟,范文功的火气一下子窜了上来,气呼呼地质问道:“你看着他们现在比我有钱,你就偏向他们。可二十多年前,你咋不说这话?”。

说完,扭过头,看着远方,片刻,又不解恨地说了一句,“我现在没有钱了,你自然瞧不起我,嫌我种了你的地。”。

儿子的这副犟牛脾气,彻底激怒了范有民。他也忍不住怒吼道:“这块地是老子的,老子想让谁种,就让谁种,不想让谁种,就不让谁种,看你能把老子做个啥?”。

于是,父子两人,在这个冬日的早晨,迎着明亮但很清冷的阳光,站在河滩地头,大争大吵了起来。吵闹声传出了很远,惊得几只水鸟也呱呱叫着,展翅飞向了远方。

就在他们父子两人吵闹不休之际,范文明听见消息,来到了河滩地。今天早上,趁着天气好空气清新,他起得很早,来到黄河边散步。

与南方的河流比起来,黄河就显得气势非常磅礴雄浑,尽管现在是冬季,水流很是平缓,但是,那种几千年以来沉淀而成的滚滚壮阔气魄,依然散发了出来。

看见黄河的一瞬间,范文明觉得心胸猛地一开阔,昔日的烦闷随即一扫而光,迎着阳光,禁不住吐出一口长气,暗想,还是家乡好。

从第一代祖先范世德十二岁跟着老奶奶落脚大安开始,至今,范氏家族已经在黄河边生根繁衍了两百多年,每一个子孙,都是在这条昼夜奔腾不息的大河的滋润下,成长起来的。

可以这么说,黄河是他们的根,是他们的魂,是他们迎来生命中第一声啼哭的地方,也是他们肉体与灵魂的最后归宿。

大清早的,太阳刚刚出来,河滩里很是平静,父兄突然爆发的争吵声,在响彻黄河两岸的同时,也让心情很舒畅的范文明大吃了一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