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目录 第190章 回来有要紧事情?(1 / 1)

作品:《大河峥嵘

吃过晚饭,给段向梅说了一声,范文斌就开车直奔老家。过吊桥的时候,他有意识地放慢车速,紧紧盯着缓缓流淌的黄河,想再一次看看河神。可是,直到下了吊桥,也没有发现黄河跟平日里有什么不一样的。

回到范家渡的时候,天刚黑,村里已经看不见一个人影,也听到一声狗叫,黑乎乎死沉沉的一片。只有寒风在空旷的田野上肆虐的呼呼声,以及树木哗哗的摇曳声,交织在一起,显得更加寂寥荒凉冷清。

这个时候,范有民两口子也刚刚吃过晚饭,正围在火炉边,有一句没一句地说闲话,正说到大儿子的时候,就听见一声狗叫,紧接着,见范文斌带着一股冷风,推门走了进来。

“这么晚了,你咋回来了?”王芳紧盯着儿子,急忙问了一声,“媳妇娃娃来了没有?好多天没有见到学礼了,怪想念的。”在四个儿子中,她最喜欢的是大儿子,爱屋及乌,也最疼爱段向梅与范学礼。

这种带有很明显感情色彩的偏袒态度,让其他的几个儿媳妇很不爽快,特别是老二范文林的媳妇刘爱娟,除了很特殊的事情之外,一年到头,也不来范家渡,而且,背地里也不知道将这个婆婆骂了多少回,说她嫌穷爱富不厚道。

自然,对刘爱娟,王芳也很厌恶,厌恶到了再也不想见其一面的地步。她认为,刘爱娟仗着自己是城里人,一贯很看不起农村人,远远比不上段向梅那样有文化,还很朴实亲近。

当初,在范文林的婚事上,王芳就持很坚定的反对态度,担心儿子性格忠厚懦弱,以后会受欺负。但鞭长莫及,儿大不由娘。最后,只能顺着儿子,东借西凑了一点钱,由范文林娶了当时还是临时工的刘爱娟。

“我一个人回来的。”范文斌很轻松地说了一句,就将手里拿的大包小包放在桌子上,坐在火炉边,烤起火来。尽管隔三差五地回老家,但每次回来时,他都要买很多吃的喝的,什么黑芝麻糊什么蛋糕之类的,反正都是父母亲爱吃爱喝的东西,手从来没有空过。

他知道,为了供自己念书,父母亲节衣缩食,吃了很多苦。在武汉大学念书时,已经是九十年代初期了,包产到户也已经快十年了,尽管生活水平较之以前,发生了更大的变化,但地处大西北的广大农村地区,还是很落后贫穷。

那个时候,父亲自包产到户后,在农闲之余,经常东奔西走,贩卖一些很紧缺的小商品,赚钱养家。后来,在宁夏阿拉善旗,见种植肉苁蓉很能赚钱,就承包了村里的几十亩土地,开始很安心地种植这种被称为“沙漠人参”的植物。由此,也渐渐脱贫致富。

正是出于这种很浓厚的感恩心理,范文斌觉得自己应该多尽一点孝心,让受了一辈子苦的父母亲,在现在这样亘古未见的好社会里,多活几年,也多享几天清福,才是最大的孝顺。当然,除了这种感恩心理之外,也与他的见识修养,有很大的关系。

如今,随着年龄的增大,他越发认识到,一个人,如果连自己的父母亲也不孝顺,别说在社会上立足干大事业了,就连一个合格的人,也算不上。与这样的人,不论在商场上还是在生活中,他几乎不做生意,也不来往,更不要说交朋友了。

对大儿子的到来,范有民不像婆娘王芳那样,每次都问长问短的,热情的不得了,而是很平淡,甚至,有点冷漠。自小到今天,对自己的几个娃娃,他这个当父亲的,一直是这个样子。

因为,他始终认为,娇惯孩子,就等于纵容孩子,也等于害了孩子的一生。有一句老话说得很好,惯子如杀子。儿子不像女儿,是万万不能娇惯的。从小娇惯的男娃娃,长大后,没有啥出息。老扁头吴正祖,就是一个很好的活生生的例子。

老扁头的父母亲一连生了四个女儿,第五个孩子才是个男娃娃,疼爱的不得了,自小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要脚不敢给手,总担心儿子不高兴。长大后,老扁头就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在他遥远的记忆里,父亲范正坤对他们弟兄几个,从来没有给过一次好脸色,什么苦活累活脏活,都让他们去干,还经常板着脸说,一个男子汉,不吃苦受累,活在人世上还有啥意思。

“你这次这么晚回来,是不是又有啥要紧事情?”过了很大一会儿,见婆娘与儿子说的差不多了,范有民这才瓮声瓮气地问了儿子一句。自那次半夜三更的响过狼嚎声以来,他心里一直有一种隐隐的很不好的预感,总觉得很不踏实。

按照父子几人对此事的最终商议,老二范文功陪父母亲睡了十来个晚上,见一切太平无事,也就嫌麻烦不再来了。后来,说来也奇怪,狼嚎声再也没有出响起过,一到夜里,整个范家渡平平安安静静悄悄的,啥怪事情也没有发生过。

尽管如此,但范有民心里的不安情绪,不仅没有减轻一点,相反,却更加浓厚沉重了,甚至还暗自认为,这样很平静的外表下,一定隐藏着什么更可怕的灾祸,令他时时刻刻提心吊胆,严密注意着身边的一切,特别是几个儿女。

前几天,大女儿范文艳听到此事后,与丈夫郭亮,以及儿子儿媳妇,还有孙子,特意来看望过娘家父母亲一次。范文艳的家,在距离范家渡不远的郭村,也属于糜滩乡管辖。

见母亲很开朗,好像啥事情也没有发生过一样,有说有笑的,而父亲的笑容里,则隐藏着一丝忧郁,范文艳觉得心猛地往下一沉,就忍不住说了一句:“爸,我听很多人说,现在想拾狼粪也拾不上了,哪里还有野狼?我看你纯粹是自己给自己找罪受。你把心放宽一点,就啥事也没有了。”。

外重孙今年六岁,叫郭小虎,很是调皮捣蛋,也笑着说:“太姥爷,你家里再来狼,就给我打电话。我要学电视上的武松。他打死了一只老虎,我也要亲手打死一只狼。”说着话,还学了几下武松打虎的动作,嘴里不断地发出“嘿嘿”的吼叫声,很是可爱。

女婿郭亮与范文斌同岁,今年也快五十岁了,也笑着说:“就是有狼,也不用害怕。一个大活人,还能叫狼给吓住?那天晚上,你是不是在做梦,梦里梦见了野狼?”说完,竟忍不住大笑了起来。

当听人说他老丈人家里来了野狼的消息后,郭亮竟吓了一大跳,认为说这句话的人脑子出了毛病。后来,传说这个消息的人渐渐多了起来,才觉得很蹊跷,就与婆娘娃娃一起来看看,老丈人家里到底发生了啥事情,这一段时间里,竟成了全糜滩乡人人谈论的焦点。

前几年,郭亮凑钱给儿子郭胜武买了一辆出租车,让他专门跑出租。如今,人们的生活水平提高了,一出门,路稍微远一点,就坐出租车。郭胜武为人很是机灵,会察言观色,也很会说话,生意一直很好。

这时,郭胜武也用揶揄的语气说:“外爷,你不要担心。就是狼来了,也没有啥事情。”片刻,又说:“外爷,你是不是被范家家谱上记载的那些奇谈怪事,给吓住了?大白天的,怎么老疑神疑鬼的?”。

他曾经看过那本新修订的《范氏家谱》,知道那些事情,但觉得很奇怪,怎么也不相信。朗朗乾坤,还会有这样很奇特的事情发生?当然,这只是他心里的独自想法,在范文斌范文功几个舅舅面前,可不敢说出心里的这个很真实的想法。否则,是要挨训斥的。

在女儿女婿以及外孙外重孙的引导宽慰下,范有民也觉得自己确实想得太多了,费心费力的,很难受。可是,心里的阴影,还是没有很彻底地消散的干干净净,还留有那么一点点痕迹。

今晚,见大儿子突然回来了,就不由自主地问了一声,是不是有啥急事情才连夜赶回来的。口头上虽然这么问话,但心里却希望儿子能够说出这样一句,啥急事情也没有,只是回来看看你和我妈。

可是,儿子的话,让范有民觉得心头上像被重锤猛地敲打了一下,又如黄河里投进了一块石头,心底那点残留的阴影,不由自主地地一圈一圈地扩大了。随即,想起了那晚半夜三更的狼嚎声,竟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我这么晚回来,肯定是有事情。”范文斌瞥了一眼父亲,说了一句大实话。至于是啥事情,绝对不能告诉父母亲。片刻,冷声问道,“爸,这么多天过去了,野狼再来过没有?”。

尽管他不相信现在还有野狼的传言,但是,父亲讲述的那个有关范氏祖先与狼的故事,特别是范氏家族在大安的第一代第二代祖先,范世德范纬庚父子,竟在一个很寒冷的早上,先后死亡的很离奇事件,令范文斌感到不可思议之余,也紧紧牢记于心。

王芳见儿子又提起了野狼,赶紧说:“没有来过,没有来过。如果再来,那还不把我和你爸吓死?就是那一次,也把我们吓了个半死。”一想起那个很恐怖的夜晚,她的心就不由自主地狂跳起来。

几天之后,当大儿媳妇段向梅发生意外的消息,传到范有民王芳两口子耳朵里的时候,他们情不自禁地很自然地想起了狼嚎声,并且,一致认定,是狼嚎声给大儿子一家带来了巨大的灾难。

但此时此刻,在这个很寒冷很宁静夜也很漫长的冬日夜晚,围着旺盛的火炉,借着范文斌提起的话题,他们忍不住谈论起了范氏祖先与野狼的故事,三人的兴趣还很高昂浓烈。

从省巡抚衙门退休的破案高手关捕头,被野狼活活咬死在范家大院里不久,那个在范氏家族历史上发挥了很大作用的二世祖范经庚,在一个很凉爽的秋后晚上,也毫无预兆的死了。

临死之前,就像一条野狼,龇牙咧嘴,喉咙深处还发出了呼哧呼哧的嚎叫声,在院子里疯狂地跑了一阵后,最终,精疲力竭,口吐白沫,在众目睽睽之下,手指紧紧指着深邃的天空,没有说出一个字,就咽下了最后一口气。倒地而亡。

二世祖范经庚的突然死亡,令本来就人心惶惶的范氏家族,再一次面临着分崩离析的局面,甚至,有一部分家族成员,暗地里很担心地认为,范家渡的地势太阴太硬,不适宜范家人生存,起了搬迁到别处生活的念头。

在这个很关键的时刻,范世德二儿子范天庚,一个平日里看起来很老实无用的汉子,很勇敢地站了出来,将大哥范纬庚的长子范永昌,一个刚刚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推举为家族领头人,维护了家族的稳定,也巩固了范氏家族在范家渡的基础。

范永昌担任家族首领以后,为了彻底消除笼罩在家族每一个成员心头上的恐惧不安,与二叔范天庚经过一番秘密磋商,决定在当年过年时,趁着家族成员都回家团聚的机会,在大红沟,也就是范家老营,请大安城里很有名的朱阴阳,做一场声势浩大的法事,才能够从源头上振奋家族。

范文斌知道,这个朱阴阳,就是现任白云观掌门人的震阳子的先祖,一个道行很高深的阴阳先生。说句大实话,十个震阳子也比不上他的这个先祖。据家谱记载,这场法事,惊动了黄河两岸,惹得几个县的人议论纷纷了多半年,经久不息。

“大清嘉庆十年,即公元1805年春节,初一,天气晴朗,阳光普照,全体范氏子孙集合于大红沟范家老营,在祖先坟墓前,匍匐于地。花圈花幡林立,布满整个山头沟底,气氛异常肃穆凝重。”。

“朱阴阳头戴道观,一袭黑袍,神态平缓,信心十足,带领众弟子,手持法器,围绕先祖坟墓,念念有词,边歌边舞,忽而仰天祷告,忽而伏地施法,忽而跃至半空,忽而立于坟头。法铃引磬云锣铙钹木鱼之声,随青红黄白黑五色令旗,一时间,响彻云霄,惊动群山,半日不绝。”。

可是,这场花费巨大声震四方的法事活动,尽管轰动了黄河两岸,暂时稳定了家族成员的心理,将涣散的人心凝聚在一起,但是,却没有阻止范氏家族里出了一个更加著名的大人物。

这个很著名的大人物,在八年之后的一天,跟着一群天理教徒,冲进了皇宫,差一点刺杀了皇帝,也差一点改变了历史走向。当然,这个大人物,也将整个范氏家族几乎拖进了万复不劫深渊。这个人物,就是范经庚这一房的嫡亲后裔范成汉。

后来,死里逃生的范永昌,在恢复生气之后的一天,很威严地站在范氏祠堂大门口高高的台阶上,迎着明亮温暖的阳光,当着所有家族成员的面,大声宣布,范氏家族至此以后,再也没有这个叫范成汉的人物。

“历史上,范家在大安一带很有些影响,也很有些名望,可是,又有谁能够知道这里面的痛苦血泪呢?”谈论祖先谈到范成汉给范氏家族带来巨大灾祸的时候,范有民不由自主地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幽幽地说,“那一次,真是死里逃生,命不该绝。”。

与父亲怨恨范成汉的态度想法不一样,甚至,截然相反,当范文斌初次听到这个叫范成汉的先祖,冲进皇宫刺杀皇帝的事迹时,心中却滋生出另外一种情感,是一股发自内心的很敬佩的情感。

这种情感,就像爷爷范正坤活的时候,说过的一样。如果事情成功了,范家也许会是另外一种命运,但到底是哪种命运,他也说不上来。只有一点可以肯定,绝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