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落山后，一抹夜色渐渐铺陈开来开，越来越浓，没有月亮，将范家渡这座濒临黄河北岸的小村庄，笼罩得紧紧的漆黑一片。

农村的夜晚很安静，特别是秋收以后，更是寂静孤廖。站在院子里，远远望去，就能看见黄河对面的大安县城的夜色很明亮辉煌。

走出自家院子，范文斌去李家熟食店买了两斤白酒和一些卤肉花生米之类的下酒菜，按照父亲的话，踏着夜色，径直去了村头的胡四家。他知道，胡四最爱喝酒。一喝酒，就会说实话。

来到胡四家院子门口，还未等他喊话，一条黄狗就很凶猛地扑出来，围着他嘶叫。农村人，尽管财产不多，但家家都养着一条看门狗，甚至，有些家庭养着大大小小的三四条狗。

范文斌紧盯着黄狗，一边躲闪着，一边大声喊叫：“胡四，胡四，我来了，快把你家的狗拦住。”。

这时，门帘一掀，胡四拉亮院子里的灯，见是范文斌，笑着大声说了一句“老范来了？”就急忙走出来。

随即，狠狠地踢了黄狗一脚，将其赶得远远的，骂了一句“不识好歹的东西”，又冲范文斌笑着说：“啥时候来的？快进屋子里坐坐。”

范文斌边往院子里走，边说：“今天中午回来的。晚上没事，就来找你喝酒。”又问道：“老婆娃娃在哪个屋里？”

“在堂屋里看电视呢。”胡四用手指了指西边黑灯瞎火的厢房，说，“到这间屋里来，清闲，没人干扰，喝酒说话很方便的。”

这时，胡四的老婆滕金秀听见动静，也走进厢房，笑着问了一声好，又扫了一眼桌子上的酒肉，略有不好意思地说：“范大老板每次来家里，不是拿酒就是拿肉，这得花很多钱。”

她知道，范文斌和胡四是穿着开裆裤一起长大的同学朋友，关系好的要命。只是长大后，命运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一个是赫赫有名的上市公司的大老板，钱多的可以铺大街，而另一个是背朝青天面朝黄土的老农民，特别在经济方面，差别太大了，可是说，是天地悬殊。

她嫁给胡四的时候，除穿了一身新衣服以外，其他的像智能手机摩托车金项链什么的，一件也没有。不过，她也清楚，自己是离过婚的寡妇，不值钱，也就没有嫌弃胡四的穷。

这几年，在乡政府的大力帮助下，她家成了精准扶贫对象。一个叫宋占涛的从农业大学毕业的大学生，也就是范彩霞地未婚夫，又帮助他们建了4个阳光大棚，随时指导她和胡四如何种植肉苁蓉，光景一天天好了起来。

胡四倒了两杯酒，自己先喝了一杯，咂咂嘴，又吃了一片肉，很舒服的样子，笑着说：“老范是谁？是闻名大安全县的大老板。这几个酒肉钱，对他来说，还不是九牛一毛。”

在范文斌发达有钱以后，每每回到范家渡，村里的许多人，不分男女老少，都满脸堆笑恭恭敬敬地问候，一副羡慕巴结的模样。

可是，只有胡四不这样，对范文斌，还是以前上学时的很随便的样子，张口闭口的“老范”，叫得很自然也很亲热。

这不是说他不明理不识趣，而是天生就这个脾性，不论对谁，都一副无所谓的态度。不害怕硬的，更不欺负软的，对谁都平等真心相待。

胡四的这种处世为人的态度，在许多人看来，是不识相不开化，但很符合范文斌的性格。可以说，在所有的认识来往的人中，包括黄卫东在内，他和胡四才是贫贱不移富贵不变的真朋友。

喝着酒吃着肉，两人很自然地说起了小时候的几个伙伴，有老扁头天德子等，都是范家渡一个村的，自小一起玩着长大，彼此间很熟悉。

“婆娘死了没有几天，老扁头又领了一个女人，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三四十岁了，满脸的皱纹，化着浓妆，妖里妖气的，一看，就不是正经货。”。

胡四接连喝了几杯酒，带着很明显的嘲讽语气地说：“昨天，对，是前天，在赵家商店里赌博，半夜时候被派出所抓走了。听说，关押在看守所里。”

老扁头原名叫吴正祖，因为头扁，大家就起了个外号“老扁头”，也是两人小学初中的同学。一年前，老婆得病死了，又没有娃娃，就一个人四处乱逛，天不管地不收，竟染上了赌博的坏毛病。

一天不赌，就睡不着觉，输多赢少，把征地赔付的几万块钱，输了个精光不说，还借了不少的高利贷，一天到晚被人追着要钱，有时候还被人打得鼻青脸肿四处躲藏，很是可怜。

听胡四这样一说，范文斌不由自主地冷笑几声，不无鄙夷地说：“这家伙，老毛病又犯了。四十几岁的人了，还不明白事儿？还一天到晚地干些叫人耻笑的事情。”。

滕金秀插话说：“老扁头还借走了我家的五千块钱，到现在也没有还上。”继而，又冲胡四嚷叫道：“都怪你不长眼睛。老扁头是啥人，你还不清楚？偏偏要给这号人借钱。”

那天，老扁头来家里借钱，一张嘴就是五千块，气得滕金秀没有给好脸色，可是，胡四碍不过情面，就自作主张地借给了。老扁头走后，两口子大吵了一架。至今说起来，滕金秀还余恨未消，气呼呼的。

“老扁头是邻居，又是同学，还怕他跑了不成？”胡四一边喝酒一边吃肉，笑嘻嘻地说，“人活一辈子，谁不犯个难心？咱家以前也不一样吗？再说，老扁头也帮过我。这个人情，我不能不还。”。

见胡四两口子当着自己的面吵起来，范文斌急忙说：“算了算了，不说老扁头了。”片刻，又对滕金秀说：“你拿些肉过去，让娃娃吃。这是从李家熟食店买的，味道挺好。”。

李家熟食店，其实就是村长李满荣的老婆开的一家专卖熟食品的小店。李满荣在外面包工程挣了钱，见婆娘不务农，无事可做，就在村口开了一家熟食店，生意挺不错的。

等滕金秀拿着肉唠唠叨叨地走了以后，胡四不由得哈哈笑了起来，随口说了一句“女人家，就是这个德性”，举起酒杯，和范文斌一边喝酒，一边又说起了天德子。

天德子是胡四的堂哥，叫胡继德，念书念不进去，一考试就是全班倒数第一，但手很巧，会做木工活，经常给人盖房子做棺材什么的，还给学校修理桌凳门窗，做得都很细致漂亮。

范家渡小学那块白底红字的电脑室的牌子，就是范有才请天德子做的。一个晚上，就做了出来，挂起来，也很正规好看，完全能够蒙哄过去上面下来检查的人。

今年过完年，天德子带着老婆，跟着范家渡的几个人去了南方，好像是去了浙江温州打工。听说那儿非常缺人，工资很高，一个月四五千块，活也不累。

“他们两口子挣钱走了，留下娃娃咋办？”范文斌知道，天德子的大女儿正在上初中，小女儿和儿子上小学，看起来都很聪明，书也念的不错。特别是儿子胡春翔，还获得过奖学金，是他亲手颁发的奖状奖金。

华城集团公司登陆A股市场的那一年，也就是前年春天，范文斌风风光光地回了一趟老家，被小学校长范有才，自己的六叔，请到学校里，给全校四十多个学生，上了一堂生动有趣的励志课，在全村引发了好几天热议。

课后，范有才又向他诉说了学校的许多难处。虽然没有明说，但范文斌一眼就识破了其根本心思，笑了笑，很痛快地答应每年拿出一笔钱，奖励三至五个品学兼优的好学生，而天德子的儿子胡春翔，就是第一批被奖励的学生。

见范文斌牵挂天德子的娃娃，胡四笑着说：“他爸妈岁数不大，又没有啥大病，身体很强壮健康，地也不多，一边种地一边照看娃娃念书，完全顾得过来。”

片刻，又盯着对方说：“今天早上，天德子的爸妈和一帮老汉婆娘，还坐着小轿车，去了城里闹事情。回来后，到处给人吹嘘，说这一闹腾，会拿到一笔补偿金。”。

天德子的父亲叫胡世杰，六十刚过一点，比自己的父母亲小很多岁，确实很健康。两家距离也不太远，步行也就五六分钟。小时候，天德子几乎天天来范文斌家里问作业题。

此刻，见胡四这样一说，范文斌心中不禁一乐，暗想，说曹操，曹操到。还没等自己张口问，胡四就主动说起了事情。于是，笑着明知故地问道：“都一把年纪了，不好好在家呆着，还去城里凑热闹，闹啥事情？”

在范文斌的印象中，胡世杰两口子是范家渡出了名的老好人，谁也不得罪，和任何一个人的关系都不好不坏，平日里哼哼哈哈的，只知道规规矩矩本本分分地活人做事。这样老老实实的人，怎么也会参与到这件事情中呢？

在酒精的刺激下，平时话就比较多的胡四，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大脑，向范文斌滔滔不绝地说起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当然，里面的许多细节，也是他道听途说的，至于真假阴阳是非曲直，他也说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