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目录 一百五十四章 天不与之(1 / 1)

作品:《团子驾到

诸王之乱,山河变色。女帝登基,铁血铁腕。在短短几年的时间里,整个大周已是改头换面,恍若隔世。

姜思礼的儿子姜敏死于战乱,他一夜之间仿佛老了十岁。当刘肃在秋田县再次找到他的时候差点没认出来。

而刘肃也不再是那个年少轻狂意气风发的样子。他两鬓染霜,眉间沟壑深刻,看起来竟然比他还老几岁。

姜思礼一下子愣了神,知道刘肃对他拱手说道:“姜兄,别来无恙否?”

京城一别数个寒秋,年少分离再相聚,皆白首。

姜思礼摇头苦笑,却不敢忘却礼数。他虽然身在秋田县,可消息却还灵通。他知道这个当年反对长公主继位最厉害的刘肃大人,刘都公,在长公主登基后不但没有被贬官反而势力比以前更大,在朝中与那新晋的张显宗互成掣肘。这三省六部已然只有他二人的声音。

姜思礼提着袍子两步上前走到刘肃身前,拱手长拜道:“草民见过都公大人。”

刘肃眉头一皱,川字纹宛若刻在眉间,更显面容肃穆不可侵犯。他一把搀起姜思礼,叹道:“姜兄,这么些年不见,为何竟是与我如此生疏了。”

姜思礼称谢道:“并非是生疏,我已卸任归田,而你却已是大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都公大人,礼数自是不可不到。”

说罢姜思礼侧身将刘肃让进正堂,让丫鬟上茶。

两人一左一右坐下,一时之间却是无话。就这么坐了半晌,品着茶。刘肃看着窗外的静静山色,忽然道:

“姜兄,你这秋田县似乎不错。”

“秋田县吗?”姜思礼顺着他的目光看向窗外,秋色将整个后山染上淡淡金色,远山层峦,绵延起伏,满目秋景,却不见落木萧萧,颓然之光。

姜思礼淡淡一笑:“乡野之地,虽远离纷争,却也是蛮荒,何来好与不好。”

刘肃倒是不赞同的摇了摇头,他走到窗前,痴迷的看着窗外喃喃道:“乡野之地,人心淳朴,最是可贵。这一草一木,一山一景,粗犷不羁,野蛮生长,却令人格外向往。而京中风景虽然雅致,一草一木皆精心修剪,看似美好却透露着那么刻意,死气沉沉的让人犹如身在牢笼。”

刘肃的话似乎在说山景,可是又似乎在说朝政。姜思礼已经辞官多年,虽然听得懂弦外之音却不敢问。

倒是刘肃在窗户边上站了片刻,似乎是回过神来了一样,走到姜思礼身边。面容一肃,拱手长施一礼。姜思礼大吃一惊,赶紧一侧身,将他拉着,惊慌问道:

“贤弟,你只是做什么?”

刘肃听他这般称呼他,眼中显露出几分挚诚,他认真道:

“姜兄,小弟正如你所猜,确实是有事相求。”

果然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姜思礼叹了口气,将刘肃让到座上说道:

“有事尽管说吧,贤弟,愚兄我现在不过是在这秋田县靠着祖上的几亩薄产维持生计,你身为都公大人,这样的朝廷大员竟然向我开口,哪有不帮的道理。你说吧,只要能帮的上,我一定帮。

听着姜思礼这么说,刘肃倒是笑了起来。他指着姜思礼笑道:

“姜兄,你可真敢说。令尊大人在世之时受封淮南节度使,光是赐封的田产就不下百亩,你们姜家别说在秋田县,就是在这鄂州也是数一数二的世家名门。姜兄,还是莫要妄自菲薄了。”

姜思礼连连摆手说道:“我一个乡野村夫,岂敢岂敢。”

两人相视一笑,似乎又回到的从前。时光匆匆不留人,谁能想到,京城一别再相见,两人已是鬓发苍苍一老翁。

刘肃一正神色认真道:“这次我来,主要是希望姜兄帮我办一件事。”

“什么事?”

“加征课税。”刘肃眼中闪过一抹精光,缓缓道:“这些年,圣上为了弥补诸王之乱的时候造成的创伤,对百姓太过宽容,时时减税,还经常免征。诸王之乱那么多年,本来国库就无多银两,现在还动不动就减税。真是妇人之仁!”

姜思礼眼皮子一跳,这个刘肃这么多年真是一点没变,这妇人之仁对别人可说,可是对现今的女帝这么说那可是要杀头的大不敬啊。

姜思礼不动声色地看了眼刘肃,却发现他丝毫不觉得自己说的有哪里不妥,将手上的茶一饮而尽。然后将茶杯重重撂在桌子上,愤然道:

“大周在先帝尚在之时,原本国库充盈,粮食满仓。可太平久了先帝没事儿就喜欢出巡视察,年年出巡年年的银子都花的像流水一样。出的多,入的少。国库的银子只减不增,可偏偏先帝还要做个明君仁主,坚决不加税!这国库本来就没钱,再经历诸王夺位之战,等当今圣上登基之时,只怕国库里的银子都要不够发俸禄了。”

刘肃似乎一下子将积压多年的心中愤慨一下子都爆发出来的似的,越说声音越大。姜思礼心中暗暗摇头,这个刘肃,看起来那么老成持重怎么在这儿倒像个毛愣头青了。还好他将侍从丫鬟都遣到院门之外去值守不许叨饶,不然这话要是被别人听去,只怕他刘肃就要跌下云端了。

这里姜思礼的心中走了九转十八弯,而那边刘肃却是仍在愤愤不平,他似乎要在今天将自己对圣上对先帝的不满全部倒出来般的继续说道:

“当今圣上,做起事来,别的倒是一点儿没学会她父皇的样子,可是要当圣主明君这件事的热忱却是和先帝如出一辙。

这么要命的时间,说是战乱刚刚平息,百姓疾苦,要减税让他们好好生活下去建设家园。

我无论如何劝说阻拦都无效。在这个节骨眼了,陛下竟然还要减税!也不想一想,北方的燕兵虎视眈眈我们大周多少年了,若是一旦南侵犯我大周,我们要用什么来抵抗?国库空空啊,军饷粮饷何来?”

“所以。”刘肃话锋一转看向姜思礼说道:“我要你在鄂州加征课税,而这笔银子不交朝廷只在你我之间。如何?”

姜思礼大吃一惊,他脱口而出道:“你竟然要建私库?”

刘肃不以为然的一挥衣袖,端起茶杯悠悠说道:

“谋私者,图利而用于私这方为私。而我虽存库于此却用于大周,何来私库之说?当今圣上太过优柔寡断,只知道用铁血铁腕来对付官员,却不懂将矛头调向下面的人。我之做法,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将来国库那不出银子来,我这里就是就他们的命!”

一席话说得姜思礼听的云里雾里的竟是无法分辨对错,只好问道:

“你为何会选在此处?”

刘肃大有深意的看了姜思礼一眼说道:

“当然是因为姜兄在,我才敢来。姜兄放心,所有所得都不会少了姜兄你的。我已经给你留好了。”说罢他从袖袋里拿出一个小册子,里面详细写了此事。姜思礼接过细细看了半晌,然后将册子还给刘肃。

“贤弟,你果然是高才。”姜思礼冲刘肃笑了笑,出门喊来侍女让她换来一壶新茶。然后缓缓走回去心思飞快地转着。

他只觉得自己仿佛又回到了当年,刘肃一脸认真的跟他说:“我只要姜兄你,在工部即可。”而他却是因为摸不清门道又经不住诱惑,刚入仕途便栽了个大跟头,虽然被刘肃保了下来,却终究心有芥蒂。

可是这次却又完全不同,一笔一笔该怎么做,他又能分得多少一条一条写的清清楚楚。说他不心动,那是不可能的,可是若说他心动,却又心有余悸。

刘肃见他这般沉思,心中知道他其实已经有所动摇。毕竟经历了张栋的事情他终于知道,这个姜思礼,看起来一头埋在圣贤书里,其实满肚子都是生意经。如果这样的钱财都不足以打动他,那只怕这个人世间也再没什么能打动他的了。

于是两个人一个沉思不语,心中盘算的正紧;一个则安坐喝茶,悠闲自在。

良久,姜思礼终于开口,他似有顾虑的问道:“贤弟,鄂州有大周最大皇商米家的店铺。这米家乃皇商,即便是在鄂州我也要礼让几分,若是这件事情让他们知道了,那该如何是好?”

刘肃一听姜思礼想了半天却是在担心这个,大手一挥说道:

“皇商,皇商。皇帝身边的人,能不懂道理?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他们米家再是皇商也不过一介商人而已,在说他们家似乎并没有继承人,生了个女儿能有什么气候?不足为惧!姜兄大可放手去做。大不了,绕过他家,不收他们的税银。鄂州那么多商铺,土地,害怕少他一个吗?”

姜思礼一听也对,于是这件事两个人就这么敲定了。

运筹多年也毫无破绽。他也自然是赚的盆满钵满,也越发的肆无忌惮起来。可是万万没想到,过去了这么多年,他竟然会被当年刘肃鄙夷的那个,米家没什么用的独生女给问罪。

豆大的汗珠,从姜思礼的额头滚落在秋田县公堂冰凉的地上。

今天,他听闻他的侄儿姜如海出了事,顿时心急如焚。自从他的孩子姜敏过世后,他就一直拿这个侄子当亲儿子一般的看待。却没想到他这个侄子真是比他还贪婪,比他还胆大妄为,竟然做出这般愚蠢又作死的事情。

于是他又急又气,赶紧拿了他视若珍宝的金书铁券来救人,却没想到,最后的最后,竟然把自己也给搭了进去。凭他机关算尽,却是天不与之啊!这个米家的千金,这个米巡按,当真让他刮目相看。

“姜思礼,你知罪吗?”米团见他不语,提高声音,再次问道。

姜思礼回过神来,惨淡的笑了笑。挣扎着想从地上站起来,却终是无力。他索性跪坐在地上,指了指米团桌案上的金书铁券说道:

“老朽知罪,只是这金书铁券乃先帝所赐。或许救不了我侄子,可是于我却是当真免死。巡按大人,你又能奈我何?”

这种近似挑衅的态度让米团心中顿时火起,连宇文翊都不禁侧目看向他。米团冷冷的看着姜思礼说道:

“姜先生,你难道忘记我之前所说的话了吗?大周历来不赦贪官!你虽然不是官,可是你的所作所为,犯下的罪行比你侄子那是有过之而不及。

你的罪行不仅这金书铁券保不了你,只怕连圣上也不能对你留情!至于你还有你的侄子是生是死,还是交由大理寺定夺吧。”

米团大手一挥向衙役们吩咐道:“来人,将姜思礼带下去!独立关押,不可让他与姜如海有任何接触。”

一日事毕,竟然已是天黑。米团无力的趴在桌子上,忽然想起来傅长雪遣来的信使还在驿馆等她回复,赶紧站起来打算去驿馆。

宇文翊本以为她闭目养神,却看到她猛地站了起来就要往外走。赶紧上前两步拉住她问道:“大人,天这么晚了,你要去哪里?”

米团瞅了瞅外面,果然已经全黑了,于是她吩咐桂圆去给她拿个灯笼来,然后对宇文翊笑道:“宇文兄你放心,我不过是打算去驿馆,找亚台大人派来的信使而已。”

宇文翊不是很赞同的将她拉回椅子上,为她端上了一杯热茶说道:

“天色已晚,我听闻秋田县向来不是十分太平,明日再去吧。今日这么多事情你也累了,早些回去休息有什么事情明天再处理可好?”

米团看着宇文翊担心的脸色,笑了。她不在意的说道:

“宇文兄,你总是这么爱操心,我不是说过吗我可是个高手呀!我会功夫的,这秋田县只怕是没什么人能伤的了我。”

一听她又开始自夸,宇文翊的眉头皱了起来。米团见状赶紧顺毛道:

“不过今天我也确实累了,我们先回去客栈吧。倒是也要好好想个法子让那姜思礼招供才行。我怎么都觉得他身上的问题要比他侄子姜如海多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