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王府被包围了，七千铁甲军已全军覆没！”

“殿下，诸位重臣和禁军统领都背叛了，现在正调转矛头对付我们！”

“殿下，我们派出去的探子全被杀死了，鸾旗军将他们的头颅悬挂在营外示威，我们怎么办？”

“殿下，逃吧！”

“殿下……”

颐殊觉得自己是在做梦，因为视线一片模糊，那些个下属的脸，都只剩下模模糊糊的一个轮廓，他们的嘴巴一张一合，每个字都听得很清楚，但就是无法明白是怎么回事。

他静静地坐在画舫上。

这是他最喜欢的地方。

他不喜欢陆地，他喜欢水流。

小时候，他也曾有过一段幸福的生活。

那时，他的母妃只是个普通的妃子，偶尔皇帝会来她这儿过夜，不特别受宠，但也没有冷落。

母妃从不要求他与其他皇子争斗，于是，他也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里，活得很单纯，也很快乐。

虽然父皇残暴，好在，他的母妃爱他、护他。

他记得，母妃的娘家人住的远，没办法经常来探望他们，可逢年过节都会送东西进宫，有时候是石榴，有时候是柿子饼，都是皇城买不到的。

母妃最喜欢这些小零嘴，但又怕被人取笑，每次都躲起来偷偷地吃。

拜母妃所赐，颐殊也开始喜欢那些各种风味的地方小吃，而其中最喜欢的，就是糖画。

因为，糖画只能冬天送进宫，搁置的时间一久，就会硬掉或者化掉。所以每次只要拆开包裹看见里面有糖画，他和母妃就会第一时间躲到小屋子里，避开别人的视线，只有母子两个人，分享着一个糖画……那样的时光，对一个孩子而言，无疑是很快乐很快乐的。

直到有一天——

南国的军队想要进攻东越，最后却是从东越的疆土上灰溜溜地撤回了帝都，父皇为此大发雷霆，而当夜，母妃因为父皇平安归来而开心的唱了支歌。

其实母妃一直是个很会随遇而安的人，在皇帝不来临幸的日子里，她就绣绣花，唱唱曲，也不争宠、不争斗。

唱曲也许并没有错，错就错在她只顾欢唱，不知那些嫉妒她的妃嫔们，暗中向颐卓禀报了此事。

颐卓因为打输了仗，正在气头上，怒火无处发泄之际，当即怒不可遏地冲到他母妃的宫里，解下腰间的鞭子就朝母妃打了过去。

母妃发出的尖叫声，令得在隔壁房间里正在雕刻小船的他吓了一跳，连忙打开门时，看见的，就是父皇正在用鞭子疯狂地抽打母妃的画面。

母妃在地上不停地翻滚，痛苦呻吟，却不敢求饶。

他被那样的画面吓到，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应该阻止，于是扑过去想拦下父皇的鞭子，但那鞭子却掠过他的双手，狠狠地敲在了他背上。

那一记的力量，以及它所带来的疼痛滋味，到现在，身体都还记得清清楚楚。

他被打翻在地，重重地撞到母妃身上。

父皇回头看了眼他手里拿着的木头小船，更加生气，“玩物丧志，你看你生的什么鬼东西，除了吃就是玩儿，一点儿用都没有，一个两个都是这样！我要有个能干点儿的儿子，何至于今日败成这样！”

父皇怒冲冲地走进他的寝宫，看着他们珍藏的小吃和小玩意，一气之下放了一把火。

火光熊熊升起，父皇拂袖而去。

他怔怔地看着那些妖娆飞舞的火光，看着火光里被无情吞噬的木头小船，感觉自己的整个世界，也就此被一点点地、慢慢地烧掉了。

然而，比那更糟糕的是，怀抱中的**的呻吟声，停止了。

颐殊呆滞地低下头，看见的是已经没有呼吸的柔弱女子，和掉在地上的半截糖画，那是一只凤凰的身体，脑袋碎掉了，翅膀被血染红了一半。两相对比下，触目惊心……

颐殊回忆到这里，疲惫地闭了闭眼睛。

那是九岁时发生在他身上的事情，这么多年过去，从来没有一天淡忘过。

自那后他经常会做一种梦，梦见**漂在水面上，他在岸边呼唤她，她却摇头怎么也不肯靠近。

她说，她好害怕陆地，因为，地面又冷又硬，当鞭子抽下来时，她甚至都没有地方躲。但是在水里就不一样，如果有鞭子再打她，她就可以沉到水下面去，那样就打不到她了。

他一次次地梦见她，一次次地哀求，再一次次地被拒绝。

那个梦反反复复，他想他肯定是被诅咒了，因为他若是当时聪明些懂事些，母妃也许就不会被打死，是他做得不够好，才让母妃那么那么的失望与伤心。

十八岁时，按照祖训他可以搬离出宫，于是他选了一块长着一株千年古树的临水土地。他在树上建屋，在水上系舫，只要回府，就不再沾上土地。

“殿下！下一步该怎么办？快做决定啊！”

“殿下……”

那些焦虑的呼唤声仍在继续。颐殊忽然勾起唇角，轻轻一笑，“这一场大梦……也终于醒了啊……”

“殿下，你在说什么？”周围仅剩的几名护卫全都围了上来。

他的眼神慢慢聚焦，他是有多想得到皇位啊，这样这土地就全都变成他的了，再做梦时，他就可以对**伸出双手，说，“娘，你可以回到岸上来了。所有的土地都是我的，所有人都要听从我的命令，所有人都打不过我，再没有鞭子可以抽你，你也不用再躲到屋子里去吃东西，你，可以回来了。”

颐殊的眼神由浅转浓，一闪一闪，全都化作了寂寥。

他霍然起身，走到甲板上切断了绳索，然后再跺一跺脚，木板顿时塌裂，水哗啦啦地涌了进来。

护卫大惊道，“殿下，您这是？”

颐殊回首，朝几人负手一笑，“是英雄者，穷途末路，唯破釜沉舟耳。”

几人彼此对望了一眼，难道殿下这是要自尽了？

而颐殊的下一句话就那么悠悠扬扬地传入了他们耳中，“不过很可惜，我从来就不是英雄，所以，我要逃了。你们，愿不愿跟一个穷途末路的落魄皇子亡命天涯？”

几人几乎丝毫没有犹豫地屈膝跪了下去，异口同声道，“属下等愿随主人同生共死！”

“很好。”颐殊拂了下衣袖，抬头看向天空，夜已过子时，天边一轮弯月，无限凄冷，而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则是王府的高墙外几如白昼的火光和沸腾的交战声。

他凝望着那些跳跃的，仿佛来自幼时记忆里的火光，一字一字道，“九岁时，父皇用火烧了我最心爱的东西；十二年后，那贱人用火烧了我唾手可得的皇位……没有关系，我颐殊在此发誓，三年后，当我再踏足南国土地时，你们所亏欠我的，都要十倍、二十倍，甚至一百倍地通通还给我！”

他脱去外套，“扑通”一声，率先跳入湖里。

那些护卫也跟着纷纷跳下去。

冰冷的湖水蔓延上来，那些看似很轻很柔的水，此刻却沉甸甸地压在身体的每个部位上。

当颐殊沿着湖底的密道匆匆逃离时，忍不住想到了一个其实毫不重要也没什么相干的问题——

那日，那个女子入水找玉簪时，是不是也是相同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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