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已经十点半了。办公楼只有刘亚的办公室灯光绕绕。李军刚像猫一样轻手轻脚地上楼，步伐轻快。

咔的地一声，他推开门。刘亚正在打盹，悠悠的光线下，小小的鼾声绵绵不绝。李军刚无声无息地坐在对面，看着她，连呼吸都小些。过了一会，一只蚊子出现在刘亚的周围，李军刚拿着纸张轻轻地扇着。刘亚微微睁开眼，又懒懒地闭上了眼睛。又过了一会，她才睁开眼睛伸展四肢，看了一下腕表嘟着嘴说：“快十二点都不叫醒我？”

“不想打搅你。看你睡觉的样子还很好看的，像个孩子。”李军刚比了一下刘亚睡觉打鼾的样子。

“老啦，没人要啦！”刘亚开始收拾桌子。

李军刚的脸有点红：“你本来不是很漂亮。但是看起来很舒服，很自然的美！像咖啡一样，热的时候才有那种味道。”

“你想要？拿去呀！”刘亚伸出手，指尖在空中挥舞。

李军刚拉住她的手，开始摇晃，目光缠绵交接，心怦怦地跳。两个人开始摩擦着，想亲吻呢又觉得害羞，想放手呢又舍不得。就这样坚持着，磨磨蹭蹭，四只眼睛就熊熊烈火了。李军刚还是忍不住开始吻她。

“我刚刚睡醒，你不觉得味重吗？”“原汁原味。我喜欢你嘴里的味道！”“说了一千遍了！不管之前现在还是以后，我说一就是一，不需要你去怀疑！要么就堂堂正正，要么就一拍两散。”“嗯哪！”……

下楼，上车，途中，下车，上楼，开门，两人都没有说过一句话，但眼神就像一道霞光，彼此心神领会。就连目光分开时，也没有说一个字，但那犹犹豫豫的眼光，宛如一条丝带在两个人之间飘动，依依不舍。关门，上楼，沐浴，刘亚面色意欲。倒在床上闭上眼睛又睁开，滚过来滚过去。半夜三更，刘亚来到客厅坐在沙发里，打开电视。电视里是什么，她没有在意。

像特务一样的吴妈出现了，倒了一杯白水放在她面前。正要离去，刘亚在空中招了一下手：“吴妈，你相信世界上有爱情吗？”

“信则有不信则无！”吴妈看着她说。慢慢腾腾地坐了下来，又问一句：“想听一下我的陈年旧事吗？”刘亚兴奋地点头，双眼不停地眨着。吴妈清清嗓子，咳了一声，调整了一下气息，娓娓道来：“我恋爱的时候家家都穷。我家还好点，他家吃穿都是问题，老妈还有病。托人来我家提亲那天笑死人了，挑来两筐红苕十斤米。我爸妈当然不答应，连劝带骂，把我嫁到另一个村去了。我逃了好几回都被抓了回去，后来生了孩子才定了心。回娘家的时候碰到他，都不想走。他总是哀哀怨怨，欲言又止。他一直都没有结婚，还是穷！那年我老公去广东打工，为了一点钱被人杀了。也是那一年，我在路上碰到他，问他为什么还单着。他说‘我不是在等你吗？’，一句话让我心暖，第二年就义无反顾地嫁给他了。一个人等了你二十来年，难道不算是爱情吗？”

“他现在呢？”刘亚问。

“当保安。虽然穷一点，也比那些年好多了吧！我四十三岁才给他生了一个儿子，算是尘埃落定吧！夫妻就是缘分，越来越舍不得对方。我们这么老了，睡觉还是手拉手。羡慕吧？”吴妈的语声很得意，很有趣，也很甜蜜。她靠近刘亚，手在她背上摸了摸，笑着说：“其实那个弱不禁风的李军刚，是真的喜欢你。讲一个秘密给你听：一个真心喜欢你的人喜欢在你面前做小动作。磨磨蹭蹭的。”

刘亚笑，脸红红的，微微抬头，瞄着吴妈说：“你不是一直反对吗？”

“没有无缘无故的恨，也没有无缘无故的爱，水到渠成！冥冥之中早已注定，迟早而已。”吴妈温柔地弄着刘亚的头发，向上提了提，小声说：“他是不是这样的？”

“哪里有？！”刘亚故意啐道，也乐了，笑道：“好多时候，你像我妈。”

“你不凶的时候也挺像我大女儿的！”吴妈温和地摸着刘亚的背部。“早点睡吧！”

看到通知后一家人欣喜若狂。王超英兴奋得像个孩子，眼泪汪汪蹦了几下。大庭广众和李军刚拥抱了几下，把泪水悄悄地擦在男人的衣服上。当晚，王超英又兴高采烈地请娘家人吃饭。光是弄菜，两娘母就是一下午。

平时各忙各的见面都难。真的来了，浩浩荡荡的人丁兴旺。王健还是很拘谨。矮一头的王方站在旁边，如影随形。王道金拄着拐杖，颤巍巍地在各个房间看了一遍。自从住在城里，老爷子就没有舒坦过。不是腰痛就是脚痛要么头昏，最少也感冒，药不间断。当年在老家可是生龙活虎口若悬河。王有志衣着光鲜有点弓背，走路时大摇大摆。说一口别扭的成都话，发音又不准又偏要讲，让本地人都瞠目结舌。黄莲呢？那头发，那香水味，那衣服，那步伐，那气场，那弯弯的眉毛，那粉白粉白的脸蛋，那脖子上的金项链手上的金戒指，有点招摇过市，有点像突然像爆发户急不可待地彰显自己。两个儿子呢？名牌加身。用黄莲的话：不是名牌店，她现在进都不进。

黄莲一开口就夸两个儿子了不得，小的帅气大的聪明，滔滔不绝。李军刚在旁边插科打诨：“我们家玲玲就不行，读书不行又调皮捣蛋。”

“爸爸，哪有您这样夸自己女儿的？应该这样说：我女儿呀，聪明伶俐人见人家，走到那里花就开到那里。”玲玲非常俏皮地说，还原地蹦了一下。所有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杨菊红摸摸玲玲的头说：“闺女这张嘴，从来不饶人。”

“这都是李军刚教的。以前我还刹得住车，谁知道他俩在一起，那就成精了。三天不打上梁揭瓦。都怪你！”王超英轻推了一下李军刚说。

“一个是女儿一个是老婆，我在中间帮谁？爸爸说的：一家人和睦，其它的都不是个事。”李军刚笑着说。把目光转向王道金，老人家满脸笑容地点头。王方在旁边接口道：“都一样。我儿子杨吉还不如玲玲呢。高兴时，问一句他答十句；不高兴时戴上耳机玩游戏，雷打都不动。还是玲玲好，只是嘴皮上说说，其实很听话的。说句真心话，我最喜欢玲玲了，都想当她干妈！”王方和玲玲亲切地握手，像国家元首握手一样，非常尊重地保持一张永不褪色的灿烂面孔，夸张动作让众人忍俊不禁。玲玲笑了，娇声娇气地说：“看看，最懂我的人，总量迟到。舅妈，你说的那叫‘一步到位’。”

“哎呀，我锅里的排骨！”王超英惊叫着跑进了厨房。众人再次大笑。

那顿饭吃得很愉快，一直到十二点多才散去。虽然大家都挂着笑容，却没有以前那样的温暖和谐。同是大鱼大肉，就是没有以前那种心贴心的温暖感觉了！摆龙门阵时，王健两兄弟都没什么笑意。就像远方亲戚登门，不多嘴多言，也不端茶递水。完全是‘客人’般彬彬有礼。黄莲，不像以前那么勤快那么好动。桌上是杨菊红、王方、王超英三个女人在叽叽喳喳，就像唱快板戏。男人们都成了观众，偶尔喝口酒，偶尔拍下手。李笑得索然无味。离开时，王超英一家大小到楼下礼貌地送客。和王有志一家人说再见时，都有点云淡风轻。无形中的一层纱，成了各自的挡风玻璃。

玲玲拉着李军刚的手在大街上走着。玲玲甩开步子，小跑似的前面一点，落后一两步，又兴冲冲地跑到前面。

“再过两年，我跟你一样高了！”玲玲得意洋洋用手比了比。

李比划了一下点点头又摇摇头：“应该要不了吧！现在的小女生长得快，再过两年比我高。”

“嘿嘿。爸，这家烧烤店的烤鸡腿很香的。同学去吃过的都说好吃得很，就是要20块一个。”玲玲指着前面的烧烤店说，舌头有点打圈。贪吃的模样溢于言表。

李军刚二话不说地掏出钱包，还有两张红色的。玲玲黑明分明的大眼睛滴溜溜地转，笑得特别开心。李军刚向她扬扬眉毛，玲玲也跟着扬扬眉毛。这才叫同气连枝。

两人嘻嘻哈哈进了店，毫不犹豫地买下了五个鸡腿。玲玲刚到门口迫不及待地打开，嗅了一下后，美滋滋地吃了起来，摇头晃脑地嘘嘘嘘地感到特别满足。又问：“爸爸，您怎么不吃呀？”

“带回去和妈妈一起吃！”

“那不是不打自招吗？”

“就说是我买的嘛！你吃两个，妈妈吃两个，我吃一个。行吗？”

“妈百分百说我是买的，你要帮我。”玲玲边吃边朝李眨眼睛。

“那是当然！”李军刚突然停住。王超英气势汹汹地走过来，一脸不悦。那眼神，就像刀锋。李陪着笑说：“大人，父女俩吃两个鸡腿用得着眼睛瞪那么大么？”王超英不说话，眼睛瞄了瞄他。李军刚有点恼火：“王超英，你不会让我当街跪下吧？！”玲玲也有点害怕了，后退一步，向身后看了看，拉了一下他的衣袖。李军刚猛一回头，整个人被点了‘穴’动弹不得。背后那个人，他太熟悉。她的眼睛她的身形她的头发，她的一切。无论在哪里遇到，他都可以一眼即中，望眼欲穿。这个世界上有一些人是一辈子都无法忘却的。

雷艳。他的初恋他的前妻！用他和同学间的话说：为她流下的眼泪可以用盆子装。

真心去喜欢一个人，你在乎他（她）周边的一切，揣摩他（她）的心思，在乎他（她）想。而后，才是自己的生活。最后的最后，无论爱恨，都会铭记于心。

此时的她很富态。但这种富态太浮于表面。脸像石灰墙，粉太多太厚。口红和眉毛像是直接画上去的。眼睛依然明亮;发型很时髦，衣着很讲究。几年不见，从瘦骨嶙峋变成肥硕丰满，还有点驼背。

她笑了笑，纯粹是干笑，伸出手，用一种非常做作的语调说：“嗨，李军刚，你好。”幸好，声音未变。

“嗯，你好。这个，这个是我的前妻雷艳；这是我老婆王超英；这是我女儿玲玲！”李军刚有些口齿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