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玉乃是习武之人，耳聪目明。这些所谓公子小姐们所说的污言秽语，被她听了个一清二楚。那张原本魅惑众生的俏脸，转变成了冰天雪地里的冻铁。

段九手看着婉玉这样有些心疼，所谓的妖人神氏在南楚人眼里是个不折不扣的英雄。此刻被这样诋毁，那份屈辱之感可想而知。

然而狂妄的人不懂得收敛，那个燕姓公子在众人的撺掇中越说越起劲，不管是否合乎情理都是张口就来。日后见了阎王，免不了要下拔舌地狱。

绿衣酸儒极尽阿谀奉承之能事，把燕公子吹捧成一个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年的千古大贤。旁边又有不少千金小姐暗送秋波，芳心暗许，让燕公子直呼过瘾。

嘿嘿，这一遭可没白来。那个粉衣少女好像还是户部大官的女儿，要是钓到这条大鱼，今后就有花不完的银子了。

燕公子心里窃喜。

“今日不光是桃花镇一年一度的盛会，也是我南梁文人学子的盛会。在下不才，愿意献丑赋诗一首，聊表本公子的一番心意。”

“哇，早听闻燕公子辞藻华丽，在通州名声在外，今日有幸能够欣赏大作，荣幸之至啊！”

“哈哈哈，有酒亦有诗。美哉，乐哉！”

“燕公子，加油！”……

周围尽是恭维之词，和明艳少女们的鼓励声援。

紫衣公子没有理会，神态肃穆地负手踱步，像是在精思细想。众宾客立马安静下来，生怕打扰到这位千古大贤。

不一会，燕公子忽然停步狂笑，喊了一声，“书童，拿纸笔！帮我研墨。”

仿佛已经成竹在胸，在场才子佳人无不惊叹于燕公子的才思敏捷。只不过，她们哪里知道为了这个时刻，这位燕姓公子已经做了三个月的准备。

待到笔墨纸砚一应俱全时，燕公子执笔挥舞于雪色白纸之上。神情专注，手腕腾飞，确实有一代大家的风范。

片刻间，飘逸潇洒的一排排行书跃然纸上。燕公子书写完最后一个字的时候长舒了一口气，周围爆发出一阵阵欢呼，赞美之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老实说这个紫衣公子的确有些能耐。不谈诗作的如何，光这手行书功夫，在通州小有名气，也算实至名归。

只见纸上还未风干的字墨连成一气，如同涓涓流水，不但清新雅致，而且还异常秀美。

“燕兄，小弟真的佩服到五体投地啊！”绿衣书生在燕公子刚一书写完毕，就急急忙忙地恭维起来。

“过奖，过奖。不过是献丑罢了。”燕公子故作谦虚地摆了摆手，心里却颇为受用。

纸上共六列四十二个字，这是三个月不停练习所作，可以说一气呵成，毫无破绽。燕公子对自己这个作品信心十足。

“华鱼腾舞云水怒，

楚乱震荡神无主。

城门洞开当有血。

城没自该陷为湖。

可惜妖人多作怪，

无端累卵十二州。”

这首诗词和燕公子以往所作，风格有点不同。平日里，紫衣公子所作所赋都是为南梁歌功颂德，辞藻华贵而富丽堂皇，内容空洞无物，但从不树敌。

而这首，虽然依旧是吹捧为主，但把南楚贬低得如此一无是处，也是头一回。

南梁一直以复兴华鱼盛世为目标，自诩华鱼正统，不屑与大舜、北齐相提并论。燕公子如此吹嘘华鱼，埋汰南楚，反而与在座热血少年郎们引起了共鸣。

严格意义上说，这位燕姓公子在诗词方面造诣不高，他苦心钻研的是书法。但是在为人处事方面，燕公子可能是个天才，要不然凭他一介布衣，怎么可能受到通州州府赏识，以至于如今的衣食无忧用度不愁。

“无端累卵十二州……写得好！”

“南楚当年妄想对抗华鱼，简直就是蜉蝣撼大树，可笑不自量。”

“徒增笑而，徒增笑而！”

“妖人神氏就算再凶狠残暴，还不是被羽冠真人，一剑削去了脑袋，啊？哈哈哈哈。”……

才子佳人们可能是美酒入腹，酒力发作变得肆意起来，让人看不出她们是在欢笑还是狞笑。每一个人的脸庞，倒映在洗墨池浑浊的池面上，都显得阴晴不定分外恐怖。比池中心的妖人铜像也不遑多让。

“燕公子好诗，好诗啊！我也要凑凑热闹！为各位赋诗一首！”

就在气氛被燕公子炒到最高的时候，坐在一边的段九手忽然站起身来，打断了她们的狂欢。

婉玉怕段九手节外生枝，想要悄声阻止，“小贼你别……”

但是段九手立马给她回了一个让她安心的眼神，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让婉玉把后面的话又咽了回去。

“这位是？”燕公子看来人仪表平常，身着黑色劲衣不像是个读书人。这次赤炎岛上来了不少武者，自然而然把段九手归类到那里。

段九手一步一步走了过去，在场的宾客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实在看不出有什么过人之处。

不光是这些宾客，就连婉玉也有些摸不着头脑。

难道这个小贼真有舞文弄墨的本事？

夏先生相较之婉玉就淡定的多了。因为他觉得段九手不通拳脚，不会引来太大纷争，最多就是耍点小聪明捉弄捉弄这个燕公子。更何况夏易一直听这些黄口小儿胡说八道，心中也有点火气，所以就由着段九手性子来了。

段九手笑吟吟地走到燕公子身边，伸手轻松夺过那卷诗词。饶有兴致地看了看，口中咂舌。

“啧啧，不错。这字写得好啊，燕公子要是上街卖字也能混口饱饭。”

“你！”

燕姓公子又惊又怒，当时除了自己以外，前面挡有书童，和绿衣书生二人。黑衣少年轻描淡写地就把自己手中纸卷抢了过去，着实匪夷所思。另外，这位燕公子早年确实是个街边卖字的，靠着自己三寸舌头才混到今天这个地步。

“敢问阁下是什么人？为何如此口无遮拦！”眼见燕公子被惊的说不出话来，站在一旁的绿衣书生马上护主，以表忠心。“倘若这位公子有心以文相交，我们自然欢迎。不过假如只是在嫉妒燕公子文采斐然，请阁下立刻向燕公子道歉！”

“嗯？哦！对不起，我刚才说错了！”段九手恍然大悟地拍了拍脑门，“上街卖字赚的钱那么少，怎么可能指它混口饱饭呢？”

段九手动作滑稽，说的煞有介事，引得不少姑娘捂嘴偷笑。

燕公子咬牙切齿地盯着段九手，心中愤恨段九手肆意破坏自己形象，但是碍于颜面又不好发作。

“既然，这位公子刚才说是要吟诗作对，现在又抢夺在下的诗词急于阅览。那么想必在这方面有所涉猎，有许多真知灼见也未可知。请公子不吝赐教，为燕某指点一二？”

“好啊！不用客气。”

“嗯……这个是……城门……嗯……十二州……嗯……”

段九手虽然满口应承，却连完整的念下来也非常艰难，抓耳挠腮的样子十分好笑。

紫衣公子大喜。

嘿嘿，果然是个糙汉，看我用三寸不烂之舌，把你说落到无地自容。哈哈哈哈哈！

正当燕公子准备张口呵斥段九手的时候，接下来的一幕却让燕公子如遭雷击。

只见段九手极不耐烦地抖动纸卷，突然呲啦一声撕成两半，然后揉作一团丢进河里。

“这是什么狗屎文章。没救了。”

段九手叹了口气，皱着眉头无奈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