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目录 第二十九章匣子(1 / 1)

作品:《拔剑之血染书香

“老贾,我们可是几十年的老交情了,这点小事哥哥我求到你面前了,难道不能帮衬着点?再者说,这不过是小事而已,哥哥我不过是找找户籍档案,查一下线索,不会让你难看的!”

“徐班,真不是小弟我不愿意帮忙,户籍管理,你也知道有多重要,这需要老爷们手谕才行啊!”

“得了吧,我又不是要调出来,只不过瞄一眼!老贾,兄弟我的为人你是知道的,我拿这些劳什子能干什么,敲诈勒索还是坑蒙拐骗!不是吧!兄弟我手头有几个陈年旧案,到现在没有半点线索,所以到你这看看能不能从二十来年新来的落籍人身上找到点苗头!老贾,兄弟我算是求你了,怎么样,待会天香楼,兄弟我请客!”

“徐班,你这可真是难为我了!”

“诶,兄弟帮衬,什么为难不为难!别再说了,兄弟都说到这分上了,你呢通融则个!走吧,我们现在去看看!”

“嗨,你可真是!”

在昏暗的屋子里,一排排木柜上,摆满了安吉镇的户籍文书。在这些木柜之间,徐福和户部房书隶贾文清掌着灯,小心翼翼的翻看一摞摞文书。屋子里飘着陈腐的气息,许多文书纸质都已经暗黄,字迹也模糊不清了。徐福撇开贾文清,自顾的走到最里边的木柜前翻看。

“老贾,你这文书都是按年份分开的吧?”

“这是自然,不同年月的,都分得很清楚,上面派人下来核查或者人口普查的时候,我们才好汇总和核验。喏,前二十五年到现在的,就在这中间几排,你看的那些都是老黄历的事儿了!”

徐福走回贾文清的身边,贾文清捡起一本册子,上面清楚的写着某年某月份。徐福随意的翻看,上面有清单,清单之后是具体的个人登记。

“老贾,近来可有新落籍的?”

“新落籍的?”贾文清抓了抓发白的头发。“有啊,是张老爷特地交代的,没有经过户部房,直接签发的。那个、那个好像姓陈。”

“陈二?”徐福目光一凝道。

贾文清点点头道,“这个姓陈的看上去没枝没脉,可谁知道竟然能请动道岚书院的院正出面说情呢!”

“哦?还有这个事?”

“那是自然,不然这个姓陈的休想办下文身来!”

“这是怎么说的,”徐福道,“人家若是正经人,办个文身有什么难的!”

“嗤,你不记得学子纠纷了!虽然传播不光,但我们总还是听说了的。那个解家,县令的公子,还有安家的,哪个是好惹的,偏偏那姓陈的那个侄子傻不愣的与人家抬上杠了,你说这样的人能不被压着吗?”

徐福恍然道,“我就说嘛,我们安吉镇可是道德典范之地,向来官民和睦,衙门里怎么会好端端的压着一个良善之民的文身办理呢!”

贾文清嗤的一声笑,道,“里头的道道,我们还不清楚?”

徐福淡淡一笑,不再言语。两人便在静默中一本本翻阅。油灯在地上,光线透过琉璃罩扩散出暗黄的光芒,映衬着库房的昏暗和腐朽。一摞摞户册在岁月的沉默中一点点衰老模糊,在不可明确的未来,或许化为灰烬。徐福揉了揉太阳穴,到现在没有丁点的线索,内心里如有巨石压着似的。龙葵那无形的威慑,总是让他惴惴不安,这样的大人物,必然是血与火中走出来的,不是自己这样的小人物可以拂逆的,自己于他,不过是蝼蚁,他要想灭了自己那可真是抬抬手的事情。

“你说姓范的,”贾文清这个时候开口道,“我们镇上姓范的可不少,而且外来的姓范的也不在少数。你瞧,这一堆都是,剔开土生土长的,外来的到现在也有千来人。”

望着那一摞摞户册,徐福长叹一声。他站起身来,道,“老贾,能不能容我借出去一日。”

贾文清摇了摇头,道,“带你进来已然是我最大限度了,借出去肯定不行。”

“老贾,实话跟你说吧,这件事情不是我在查,是陛下新设的广陵卫的大爷吩咐的。”徐福道。“广陵卫你知道吧,那可是天子亲军,有先斩后奏之权。老贾,你应该也不甘心一辈子只做个书隶吧,有机会能靠拢广陵卫,这可是你的机缘啊!”

贾文清神色一变,望着徐福,道,“这、这话怎么说的!”

徐福伸手在贾文清肩上拍了拍,道,“我这也是为兄弟你着想,若是我们身后有广陵卫,谁敢欺负我们,若是我们协助广陵卫的大爷办好了差事,只要他们一句话,到时候富贵权势,还不是易如反掌!”

徐福说着便走开了。贾文清需要时间考虑权衡。徐福在库房踱步,目光随意的从户册上扫过。在这里,可以清晰的看见时光流转的痕迹。人生百年,若白驹过隙,无论贫贱富贵,转瞬不过一抔黄土。

“徐班,我得亲自渐渐这位老爷!”贾文清走到徐福的身边道。

徐福瞥了他一眼,略一沉吟,便点头道,“没问题。”

“那好,我们带着户册一起去拜望!”贾文清道。

两人小心的从库房出来,趁着没人瞅见,便悄无声息的出了衙门。在衙门门口,身形落魄狼狈不堪的解子君在门前踟蹰不前,似乎颇为犹豫。徐福瞥了一眼,对贾文清低声说了几句,贾文清便离开了,而徐福朝解子君走去。

“解少爷,怎么在衙门前站着,不进去坐坐?”

解子君整个人都瘦了许多,想来这些日子吃了不少苦,整个精气神都萎缩了,就像是一棵树突然患病枯萎。解子君佝着背,目无光彩的望着徐福,嘴唇微微蠕动。

徐福含笑着,道,“您这是找解典使吧,他老人家正在里面忙呢!”

解子君低叹一声,道,“有没有时间,陪我去喝两杯?”

“诶,爷吩咐,小的即便没有时间也得抽出时间来啊!爷说去哪,小的请客!”

“随便找一家吧,反正在哪都一样,只要能喝醉就行!”解子君抬头叹息,背着双手转身踱着步。徐福赶紧跟上,心里却在纳闷,这解家公子到底出了什么事怎么蔫了!想平日里,这位主可是潇洒风流的很哪!更何况,听说解家哥儿解子君可是高中,这可是大喜事,这位主本就该高兴啊,怎么如此情形!

在附近酒楼找了个雅间,徐福点了些精致的菜,便坐下给解子君倒上酒。解子君依旧愁眉不展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只顾喝闷酒。徐福欠着身,道,“爷,您这是怎么了,遇到什么不顺心的事了!”

解子君扫了徐福一眼,抿了抿嘴,叹息一声,道,“我这是半截身子入土了啊!”

徐福疑惑不解,道,“爷这是说笑呢!别说爷家大业大,吃穿不愁,又年少青春,日子长着呢,爷这样说可就真真让小的无地自容了!甭说小的只是一名贱隶,家里上有老小有小,只有微薄的薪水,杯水抽薪啊!”

解子君斜着身子给自己倒酒,道,“你懂个屁,大富人家就没有烦恼了!你若是知道了,真真就不会那么觉得了!小户人家还好一点,大户人家那辈分、地位,那可就清晰的让人寸步难行了!有钱怎么了,有势怎么了,作为大户人家里一个不受待见的人,钱和势是你的么!”说话间他已是连着喝了好几倍,苍白颓丧的面孔通红起来,无光的眼眸也如燃烧一般充血。他趔趄着身子站起来,提着声音道,“何况你哪里知道,大户人家里的龌龊事那是不胜枚举,说出来简直让人瞠目结舌。”

徐福内心一沉,配笑着道,“解家可是圣人门庭,老太爷更是被御赐圣人,门风光耀啊!”

“我呸,圣人?有炼丹吃药的圣人?有收罗良家女子的圣人?有将人炼药的圣人?”解子君愤怒而近乎咆哮的喝道。

徐福眸光一凝,急忙扯住解子君的胳膊道,“爷,轻声,轻声,这可是市井之地,这样的话可万万不能说出来。”

解子君闻言,如泄气皮球一般坐了下来,喃喃道,“我是真受够了,我不过是将他一个废弃的药奴玩了而已,反正他又用不上,自家人玩了就玩了,何必至于如此贬低折磨我的地步。现在的我在解家,简直就是丧家之犬,连宅子里的丫鬟仆役都不如。呵呵,还是那句话说得好啊,‘宁可少活十年,不可一日无权,大丈夫时乖命蹇。有朝一日天随人愿,赛田文养客三千’,我若是发达了,便将这些狗屁倒灶的人和事全他娘的斩绝了!”

徐福若有所思,道,“爷消消气,今日不提不如意之事,只喝酒。”

“来,喝酒,‘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干他娘的!”

“干!”

解子君喝醉了,醉得动弹不得,徐福便在旁边的客栈要了间房将他安置下来,随后赶往悦来客栈去见龙葵。龙葵在客栈里,贾文清正叙说着什么。见到徐福过来,龙葵点了点头,让他在自己旁边坐下。

龙葵道,“这么说这个范登来来路有些不清不楚了?”

贾文清点了点头,道,“他不是本地人,但是他来到安吉镇却是带了些资产过来,听人说,此人当时家资不菲。”

“有没有办法查清楚他到底来自何方财源何处?”龙葵问道。

“这个,”贾文清看了徐福一眼道,“这个卑职位卑权轻,怕是有心无力了!”

龙葵长身而起,背着手道,“确实如此,一个人如果要隐瞒身份,有无数的办法,官府如何管理得过来,更何况还是过了几十年的事情了。罢了,这件事就暂时不要管了。贾文清!”

“卑职在!”贾文清连忙欠身道。

“既然你有心投靠,我看你也是忠诚之人,那么我便收下你。从即日起,你和徐福便是我广陵卫的暗探,有任何事情直接禀告于我,你们在广陵卫的身份印证到时候我会直接给你们。”

“多谢大人提携!”徐福和贾文清连忙道。

“自家兄弟,那便不说客气话。近来安吉镇多事,你们多注意点,任何异常的人和事都要及时禀告。”

“卑职明白!”

“行了,你们去吧!”

贾文清先行退去,徐福却待他走后,小心的走到龙葵的身侧。

“你有事?”

“大人,卑职刚才听到一个消息,不知对大人有用无用。”

“讲来。”

“是,大人。”徐福沉吟片刻,道。“今日卑职与解家孙辈解子君相遇,一起到酒楼喝了几杯,这个解子君嘴里没个把门说了一件他家里的秘辛,此人说解家老太爷收罗良家女子、拿人炼药。”

龙葵眉头一挑,扭头盯着徐福,道,“此事可当真?”

徐福连忙道,“是否当真卑职无法确定,只是安吉镇大家大户炼药的事情早有传闻,当初青衣卫未解散的时候,青衣卫便插手调查过。”

“空穴来风必有因果,”龙葵道,“想来定有缘由。”

“这个解子君现在在家族里很狼狈,以前高傲风流的很,如今却落魄得不成样子。他说是他私底下玩弄了解家老太爷废弃的一个药奴,故此遭到惩处。”徐福道。

“呵,”龙葵冷笑道,“这个解家老太爷还是御赐的圣人吧!”

“大人说的没错,这个解老太爷可是闻名遐迩,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越是这样的人,背地里的龌龊事酒越多。不错,徐福,你今日反映的事情很重要,功劳我先给你记着,日后定然不会亏待于你。”

“多谢大人!”

“去吧,街面上有些不太平了,仔细些。”

“大人,卑职先行告退。”

龙葵站在窗前,望着楼下来来往往的人,心里却在盘算着什么,一双狭长的眸子眯成一条线,眸光却精锐深邃。

徐福从楼上下来,得到龙葵的赞赏他心里颇为兴奋,那种惴惴不安也弱化了许多。这时候,他手底下一名快班衙役飞奔过来。

“班头!”

“小五子,怎么了?”

“大人,你瞧这是什么东西?”小五子从怀里掏出一个匣子,这匣子上下四方不过七八寸的样子,通体红漆,表面雕刻飞龙舞凤,还有云雷之纹,特别的精致。徐福眸光一凝,立刻抓在手里。

“怎么来的?”

“小的去万安当铺喝茶,见到一个老家伙拿着这东西典当,小的见这匣子漂亮便留意了!”

“屁的喝茶,是去索要赌资吧!”

被徐福轻声叱问,小五子立时舔着脸笑道,“还是班头通透,小的一时手痒身上又无钱钞,便去借几两过来盘活盘活。”

徐福却没有注意听,而是全身心的投在在匣子上。这匣子虽然小分量却有点沉,显然是珍贵木材所制,加上这匣子表面的雕工,那更是价值不菲,这样的玩意儿可不是一个破落户所能有的。徐福心思灵活,便想到了龙葵。徐福将匣子收起来,板着脸对小五子道,“正事不干,没日没夜混在那赌坊里,你小子还能正经一些么!别忘了,你可是捕快,不是市井无赖,整日没个正行,玷污了我们捕快的行头。滚去当差,再让我听到你进赌坊,小心你小子的皮!”

小五子连忙整肃颜色,道,“小的知道了!”

徐福从怀里摸出一锭银子扔给他,道,“小心当差,有好处不会亏了你!”

小五子得到赏赐乐得脸如花开一般,连忙道,“班头有任何吩咐,小的上刀山下油锅毫不含糊!”

“滚!”

小五子走后,徐福赶忙跑上悦来客栈找到龙葵。龙葵见了匣子,眸光一亮,上下内外打量一番,喃喃道,“过来在此,看来此行是来对了!”

“大人,这匣子有何说法!”徐福问道。

“这可是御赐之物,整个大陈,不出一掌之数。”

“呀,那这可是贵人用的东西啊!”徐福惊讶的道。

“当然是贵人用的东西,而且还是有圣眷的贵人的用物。你看这龙凤文刻,还有这云雷之纹,别说商贾小民,即便是封疆大员,若非陛下赏赐,谁敢善自制造使用。”

“大人,那这与您要找的人可有干系?”徐福问道。

“干系?自然有干系,而且干系非常大,若非此物出现,我还真没主意怎么来找他呢!现在此物既然出现,那么要找到他,便轻而易举了。徐福,你此次立了大功,那人被我抓住后,我便升你为广陵卫校尉,由你在安吉镇组建广陵卫所。”

“多谢大人!”徐福浑身一颤,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龙葵摩挲着匣子,目光却投向窗外,冷冷的道,“这次,看你还能躲到什么地方!”

川平巷。老方蹒跚着进入院子,四下里一片沉静,初阳没有给院子带来多少温度,凉意还是让衰老的他感觉不舒服。在石凳上坐下,他那昏黄的眸子若有所思的望着院子里的梧桐,风吹叶子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他从怀里掏出一个物件,是个拇指般大小的印章,印章底下是五个字,青衣卫同知。老夫摩挲着刻字,徐徐的叹了口气。

“老爷,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老仆无奈只能典当了这个匣子,现在哥儿科举,资费较大,而且若是院试能中,又得为明年乡试考虑,若是没有个傍身货,这可怎么是好!老仆得位老爷和哥儿计较啊!”

院外传来橐橐的走路声,如雕塑一般的老方手里攥着印章,默然无语的望着那悄然飘落的叶子,怔怔发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