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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明月席地而坐(重生)

以前我也觉得这个故事是假的,但是我死后,借助三壶月的力量,重新回到了四年前。

聂秋松开铜铃,让它沉甸甸地坠下,带着红绳向下滑去,遮住火烧般的痕迹。

我的重生就是这个故事最好的佐证,不论相信与否,它都是真实发生过的。

第122章 、余温

聂秋以前也打听过, 珺瑶仙子与三壶月的故事到底发源自何处。

是哪本古书里的?还是哪幅壁画上的?或是从哪个地方口耳相传下来的?

但是没有。

提起这个故事,许多人或许都有印象。

但是真要说起是从哪里听来的,又都说不清楚。

方岐生没有听说过, 这很正常,因为他本来就不喜欢接触这方面的东西,但是他仔细思考了一番之后, 发觉常锦煜、周儒他们好像曾经提起过珺瑶这个名字。

应该讲的就是这个神话故事,不过方岐生当时没有仔细听,所以也就只剩这点印象了。

他还是不太相信什么重生, 什么贬入凡间的仙子的故事。

但聂秋身上的疑云确实太多了, 而且方岐生一直都觉得聂秋有种不存在于这个世间的割裂感, 所以,即使他心中仍然觉得这事儿很荒谬,却还是强迫自己相信了下来。

捋了捋思路,方岐生思忖片刻, 问道:你之前说我和你是死敌,这话是什么意思?

这回轮到聂秋沉默了, 他动了动手指,小指勾住方岐生的指缝, 好像是为了掩饰什么情绪似的, 牵住方岐生之后,就倾身贴近了他, 吻了耳垂然后沿着脖颈一路向下,在方岐生松散的衣襟中寻到那一处凸起的锁骨, 启唇,用牙齿轻轻地咬了一口。

方岐生觉得他此番举动真是黏人得很,毫不留情地推开了聂秋, 撒娇没用。

先前好说歹说都不愿意,现在反倒主动了起来,着实叫人心生怀疑。

聂秋坐在床沿处,一时间有点手足无措,手指卷着鬓间的长发,轻声道:我害怕

方岐生拍了拍他的手背,然后在聂秋想要反手牵住他的时候,适时地收回了手。

他说:别害怕,你讲,我就坐在旁边听。

聂秋实在是没办法在这种情况下说我上一世和你是死敌,血海深仇的那种,我是正道表率,你是魔教教主,当初正道去剿灭黄家的时候,我是被推出来打头阵的,你的师弟黄盛是我亲手杀的;正道的温展行杀了你的师叔安丕才,你要报仇的时候,是我拦住了。

怕是真的怕,不论方岐生听完之后到底是什么反应,总之聂秋现在就感觉到了不安,还有紧张,惶恐,生怕自己说完了这番话之后,先前的一切都毁于一旦。

于是聂秋顿了顿,又加了一句:今晚上我会到客房里住,给你留点时间思考。

还想搬出去住?聂秋重生之前,他们两个人到底发生过什么事情?

方岐生的太阳穴隐隐作痛,他想,他们两个成为死敌的原因难道是喜欢上了同一个人?

这可不行。

突然感觉到一股冲击袭来,聂秋并没有立即做出反应,背脊撞在立柱上,发出一声闷响,他眉头微皱,虽然算不上有多疼,但还是倒吸了一口冷气,正要开口说点什么,方岐生就撑着床面两侧的低矮围栏,俯身靠近,居高临下地盯着他。

又是那股熟悉的雪松与檀木混杂的气息,裹挟着滚烫的吐息,扑面而来。

方岐生眯起眼睛,总算是有了点上一世睥睨天下的魔教教主所独有的气势,宛如一头伺机而动的野兽,年轻又迅猛,语气生冷,说出的话倒叫人啼笑生非。

他问的是:你之前还喜欢过谁?

聂秋没跟上方岐生的想法,但还是隐约明白了点什么,没有。

听到想要的答案,方岐生这才缓和了神色,却还是没有挪开手,将聂秋禁锢在自己和床帐之间,冷言冷语地警告他:不管你说的到底是不是真的,但是我得先告诉你一句。我不接受你心里有其他人,就算是曾经有过,那也不行,赶紧掏出来埋了,别让我知道。

要是真有,叫你知道了,依你这番说法,你岂不是会因爱生恨,宁可得不到也要毁掉?

聂秋只是调侃了一句,没想到方岐生还认真回了句是啊。

这都是上一世那些流言蜚语中,别人谣传的聂秋和方岐生的关系了。

现在他信了,这些编造的东西不是没有根据的,至少方岐生还真会这么做。

于是聂秋直视方岐生的双眼,眼神澄澈,一字一顿,向他解释道:不论是喜欢过的人,还是现在依旧喜欢的人,都只有你而已,没有喜欢过别人。

若是我以后移情别恋,那就按照你所说,亲手毁了我也好。

方岐生爽了。

不过,说实话,让他成全别人的恋情,他是做不到,但是真要对聂秋下手,他也不舍得。

这话不能告诉聂秋,叫他因此而沾沾自喜、恃宠而骄,那就不行了。

他低咳了两声,眉眼间是掩饰不住的欢喜与释然,假装不在意地继续问了下去:那你重生之前我们到底为什么会成为死敌?就因为你是正道的人吗?

你看起来好开心。

聂秋到底是没把这话说出口,只是用指腹点了点方岐生的眉心,觉得他们两个现在的姿势就挺不错的,至少聂秋心里的不安明显没有之前那么严重了。

毕竟,方岐生应该不会听了他的话之后甩袖就走吧。

不仅如此。因为我是正道表率,你是魔教教主,平日里我们两个要是动起手来,基本上就是意味着正道和魔教相碰撞,一场大战在所难免。聂秋慢慢说道,这些回忆对他来说就像前尘往事一般,说出来的时候都感觉在说别人的事情了,所以我很熟悉你的武功路子。你的剑匣中有四柄剑,两柄重剑,两柄轻剑,持重剑的时候是右手持剑,持轻剑的时候是双手持剑。其实你从小就是左撇子,这一点我在和你交手了不下七次之后察觉到的。

因为你双手持剑的时候,仔细观察,能够发现左手的动作与右手略有不同。

这一世,虽然方岐生说过想要和聂秋交手,但是一直都没机会这么做。

按理来讲,聂秋是不可能察觉到他这个习惯的。

若不是聂秋点了出来,方岐生自己都没有意识到。

他渐渐有点信了,暗自下定决心,下回找到机会一定得和聂秋切磋一番。

然后,之所以说我们二人有血海深仇,是因为,上一世正道剿灭黄家的时候,就是我打的头阵不仅是黄盛,安丕才其实也被正道之人暗杀了。聂秋说到此处时,忍不住停顿了许久,缓了一阵,才接着说了下去,而你在武林大会的时候,想要刺杀那个人,但是没有成功,因为我拦住了你。所以你就抢走了象征头筹的玉剑,当众斩成两端,以此示威,也借此机会,向正道的所有人宣战。之后魔教便将正道老一辈的人都清扫了个遍。

他总结道:我上一世做了许多错事。

你真的恨我,我到现在都还记得你看我时的眼神,是恨不得将我剥皮抽骨,以绝后患。

方岐生听他讲完,嘴唇颤了颤,半晌,轻轻地问了一句:常锦煜回来了吗?

聂秋呼吸一窒。

半天没得到答复,方岐生就又问了一遍:我师父他回来过吗?

没有,直到四年之后的那天,我死在戚潜渊手上时,你仍然没有将常锦煜找回来。

你习惯了教主这个位子,变得寡言又冷酷,将情绪通通都收敛起来,手段愈发像你师父。

望着聂秋的眼睛,方岐生马上就明白了他想要说的是什么。

因为那双眼里所含着的痛意是如此明显,恨不得替他痛上一遍似的。

方岐生忽然笑了一下,很急促,好像喘不上气似的,后半截笑声都压了下去,胸腔起起伏伏,呼吸声都阻隔在鼻息唇齿间,指尖发颤,头脑却是清醒得可恨。他的声音无法避免地带上了一丝一缕的难过,类似于哭腔,但是他确实没有掉一滴眼泪,闷闷地、口齿清晰地喃喃自语道:你说,在你眼里,我做的这些事情是不是都是毫无用处的?

原来你早就知道答案了,是不是?

你就一直这么看着,看着我费尽心思去做一件没有任何结果的事情,是不是?

聂秋霎时间感觉到了让他胸口钝痛的悔意。

他的手指攀住方岐生的肩膀,手臂也跟着环了上去,把方岐生带进怀中,轻轻将他的脑袋按在自己的脖颈间,声音比他还要难过:生生,我从来没有这么想过。我一直都觉得你能够将常教主找回来,真的,你也知道步尘容在卜卦一事上的造诣,她说你快要找到常教主了,我也一直这么认为的。我并不觉得你所做的事情是无用的。

说到后面,他都语无伦次了,不知道到底说了些什么出来。

聂秋现在脑中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不想看见方岐生像这样继续难过。

他想说,生生,我十五岁那年,从沉云阁逃回聂家之后,我就心如死灰,觉得世间万物都像失去了颜色一般,毫无生机,但是我重生后遇见了你,我又觉得这世间原来也有可爱之处。我十五岁的时候是个病秧子,冬日里抱着暖炉咳得止也止不住,而你十五岁的时候能够在夜雨中放风筝,就算可能会冷得生病也毫不畏惧,你就是这么无拘无束,肆意又鲜活。

我早就习惯这些事情了,疼痛对我来说不算什么,所以你该让我来替你承受这些。

而你就该肆意鲜活地活一辈子,不该像这样露出难过又懊悔的神情。

聂秋有千言万语想说,又有千言万语说不出,堵在喉咙处,上不去也下不来。

直叫他眼睛酸涩,痛意难忍。

作者有话要说:  聂秋对方岐生不仅仅是喜欢。

对于聂秋来说,方岐生活成了他想成为却没能成为的模样。

第123章 、取暖

或许是聂秋的怀抱过于温暖, 又或许是一年多来寻人无果的疲惫与失望翻腾而上,方岐生埋在聂秋的脖颈间,背脊被轻轻地抚摸着, 意识也渐渐地消弭。

他太困了,又累又困,不想再去多想别的事情, 只想好好地睡上一场。

说不定,醒了之后,常锦煜就回来了, 笑盈盈地告诉他, 我是跟你开玩笑呢, 就只想考验考验你适不适合做魔教教主,你做得很好,我现在回来了,你可以休息了。

方岐生模模糊糊地, 感觉到眼皮越来越重,在陷入梦境的最后一刻, 想起了那一幕。

那是很多年前的事情,略略算来, 或许已经有十四五年了。

乱世最难安身。

从方岐生记事起, 他似乎一直都是一个人。

在这偌大而又孤独的世间,摸爬滚打, 没有什么思考的能力,懵懵懂懂的, 一心只想着活下去,他也不清楚什么叫做偷或是抢,只知道自己如果想要活着, 就必须用手去拿,将牙齿、指甲、拳脚,一切坚硬锐利的东西作为武器,归根结底,只是为了寻得一线生机。

那时候没尝过甜的东西,说实话,方岐生根本就不知道什么叫做挑食,什么是他喜欢的,什么是他不喜欢的,他一概不管,只要是能吃进肚里,消除饥饿的东西,无论什么都行。

常锦煜后来对方岐生说,第一次相遇的时候,他觉得方岐生简直就像只狼崽子。

又凶,又狠,眼神中透露着对死的畏惧,动作中处处都是对生的渴望,却同时又是高傲的、对生死不屑一顾的,好像根本就没有说话的能力,沉默得像个饥肠辘辘的捕猎者。

就为了抢一个脏兮兮的馒头,能把好几个比他大了许多岁的富家子弟给揍到痛哭流涕,在地上又哭又闹,气喘吁吁,身上华贵的衣裳都沾满了涕泪和泥土。

常锦煜起了兴趣,就倚在墙边,双手抱胸,冷冷地看着。

有个男童捂着缺了几颗牙齿的嘴,口齿不清地喊他,让他帮忙,承诺什么都能给他。

常锦煜笑着回了句:小孩儿,对于你来说,我比他更加危险。

他的眼神太冷,背上的那柄剑又足够有威慑力,那男童见着,一时间也不敢开腔了。

结果,把其他富家子弟都给吓着了,抢完东西之后还蹲伏在原地的那个小孩儿却是毫不畏惧,抢了馒头之后,背过身,用余光去看常锦煜,手里还不闲着,正将馒头往嘴里塞,也不怕被噎着,动作又利落又迅速,眼神如同孱弱的饿狼。

虽然弱小,虽然浑身狼狈,但确确实实是一头狼。

常锦煜放下手臂,慢慢地走了过去,生怕惊走这个正在享用猎物的野兽,隔了几步的距离,把腰间的水囊取下来,扔到了他脚边,溅起了零星的尘土。

这位魔教教主好言好语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狼崽子连开口的工夫都没有,极为轻蔑地瞥了他一眼,腾出一只手把水囊拿起,动作熟练地拧开了盖子,嗅了嗅,感觉气味是正常的,就咕咚咕咚大口灌了下去。

常锦煜估摸着他不是不会说话,而是懒得跟自己说话。

他也不恼,上下打量了一下这只狼崽子,看见他破破烂烂的衣服上绣着个方字这原本应该是个姓方的人身上的衣服,被他抢来穿的。

常锦煜思索片刻,提议道:岐是形容树枝分叉一样的山形,我瞧你这前半辈子过得也不安稳,为求生避死花了不少心思,不如就叫你方岐生吧。

光顾着喝水吃馒头的狼崽子压根不理他,好像他在自言自语,自讨没趣似的。

之后,常锦煜用上了十足的耐心,等着狼崽子吃饱喝足了,打了个饱嗝儿,抬手就狠狠地劈在他的后颈子上,直接把人给打晕过去,心情愉悦地拎回魔教去了。

方岐生很长一段时间里都觉得常锦煜是真的有病。

他一个人孤惯了,从来都是独来独往,完全没有兴趣和别人接触,说话是会说,但是嫌开口麻烦,常锦煜就硬逼他开口,方岐生不堪其扰,慢慢地也会说两三句话了。

基本上说的都是烦死了,离我远点,滚开。

后来混熟了之后,常锦煜又用差不多的方法拎回了一个黄盛当他的师弟。

这下就热闹了,黄盛嘲讽人是有一手的,方岐生也不甘示弱,硬生生和他对骂了好几年。

当然,等到长大了之后,吵架的次数就少了许多,基本上都是直接动手。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是方岐生不知不觉中已经将常锦煜和黄盛当作了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