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目录 第六十五章 歧路亡杨 上(1 / 1)

作品:《天之下0a

朱门殇检视沈未辰伤口,道:“你还骑马赶路呢!”又转头骂沈玉倾道,“你怎么没让小妹先歇息?”

“是哥带着我,我要能骑马还会早到些。”沈未辰道,“是我逼着哥赶来。这伤口就是疼,又不会伤着性命,要让严非锡得逞,这几剑不白挨了?”她伤口极深,脸色早疼得惨白。

“胡闹!”朱门殇板起脸孔,从药囊中取出一颗小药丸,用沸水溶了,沈玉倾闻到一股淡淡的刺鼻辛味。朱门殇道:“有些疼,不过不会比你挨这两剑疼。”说着把药水倒在伤口上,沈未辰皱起眉头忍住。

“纱布好了!”李景风在门外喊道,沈玉倾开门接过,伸手摸了摸,确定是干的,这才交给朱门殇。

朱门殇问:“先在沸水里煮过了?”

沈玉倾道:“照先生的吩咐,沸水煮过,再放在铜盘上烤干。”

“那臭小子的手干不干净?”朱门殇又问。

沈玉倾道:“我猜景风兄弟说不定把手都伸进水里煮过了。”两人忍不住一笑,只道沈未辰不解其意,沈未辰假装不知。朱门殇先将伤口擦干才上药,缠上纱布道:“你这双手暂时别动,确定没事了再帮你缝合伤口。”

沈玉倾扶着沈未辰躺下,替她盖上棉被:“你先歇着。”

朱门殇使了个眼色,退出房间来到中庭,见李景风与谢孤白等在外面。李景风见两人走出,忙问道:“小妹的伤怎样了?”

朱门殇道:“死不了,不用怕。”

沈玉倾对谢孤白拱手行礼道:“这回多亏先生临危不乱,顾及在下心意,让严掌门无功而返。”

谢孤白摇头道:“你要是没赶来,我也无计可施。”

李景风又道:“沈公子,我还有件事想拜托你。”

“这么巧?我也有事拜托沈公子。”朱门殇摸着下巴道,“你先说。”

沈玉倾问:“是关于杨兄弟的事?”

李景风点头。

朱门殇道:“我也是为这件事。我怕他被玄虚责罚,沈公子,您帮忙看着点。”

沈玉倾点头道:“我明日就去找玄虚掌门。”

朱门殇与李景风都知他一诺千金,这才放下心来。朱门殇道:“麻烦你啦。早些歇息。”

说完众人各自回房歇息,这几日奔波劳顿,大家实是累了。

※※※

“我这么苦口婆心,你怎么就不听劝?”玄虚在牢门外不住来回踱步,“《正一法文师教戒课经》写着‘人能修行,职守教戒,善行积者,功德自辅,身与天通,福留子孙’,就是教导行善之人福泽绵延。”

杨衍默然不语,他知道今天师父为了救他险些放弃了求之不得的仙体,虽然他怎么看那都是一条不知哪来的怪虫,但此时他仍是心潮澎湃不能自已。玄虚见他不说话,以为他在反省,于是道:“你要杀华山掌门,其罪非轻,我把你关在牢中是为你好,你在里头要好好反省。”

杨衍问道:“师父要关我多久?”

“不知道。”玄虚回道,“也许三年五年十年二十年,也许十天半个月,但看命数定夺。”

“师父!”杨衍大吃一惊,问道,“十年二十年?那狗贼不是说不追究了?为什么还要关这么久?”

“严掌门不追究是一回事。”玄虚道,“你一心报仇,实在无可救药,为了你好,等严掌门死了我再放你出来。”

杨衍脑中“嗡”的一声,几乎晕厥过去,颤声问道:“师父……你……你说什么?”

“你执念太重,等严掌门死后我再放你出来。”玄虚道,“你就当你出来后杀死严掌门,报仇成功便是。”

师父到底在说什么?杨衍不可置信。严非锡死了才放他出来?那岂不是报仇无望?!他抓住铁闸,从讶异震惊到怒火逐渐燃起,大声道:“我替家人报仇算是做坏事吗?!”

“仇不需你报,天会替你报。”玄虚道,“杀伤不应度,祸殃人身子孙。他害你家人性命,天会收拾他,你来收拾就是自堕恶行。”

“如果天没收拾他呢?!”压抑不住的怒火终于爆发,杨衍大吼道,“谁来收拾他?!”

“那天也会收拾他的后代子孙。”玄虚说得理所当然,简直就像真的一样。

“那我家又是犯了什么罪,做了什么孽?!”杨衍怒吼,“凭什么杨家要死全家?凭什么?!凭什么?!!”

无论师父待他多好,在这一刻杨衍已被怒火淹没。这不公平,这不公平!杨衍怒吼道:“如果让他好死,这算哪门子公平?!算什么道理?!”

玄虚道:“这不是道理,这叫天道。”

凭什么自己要困在这牢笼中?凭什么严非锡能善终?!杨衍怒吼道:“去他娘的天道!放我出去!!”

玄虚叹道:“你瞧你,对师父都这样说话了。衍儿啊……”他摇摇头,仙风道骨的慈悲脸上现出一丝哀戚,“善者,吾善之,不善者,吾亦善之,德善。”

善什么?师父到底在说什么?杨衍狂怒悲愤,对着铁栏不住又踢又踹,吼道:“放我出去!我不当你徒弟了,我不当你徒弟了!放我出去!!”他大声咆哮,要不是对师父有着最后的一丝尊敬,当真粗言秽语都骂了出来,玄虚却只是摇头,转身离去。

杨衍的疯狂却无法遏止,他又踢又踹,狂吼嘶叫,死命拽着铁栏杆。想到这辈子就要被困在这监牢中,想到报仇再也无望,一瞬间,爹娘的死状,襁褓中的小弟,赤裸着上身的杨珊珊,滚落到脚边的爷爷头颅,通通涌入他脑海里。

杨衍四肢突地僵硬,“砰”的一声,他听到自己摔倒后脑袋撞在地板上的声音,但那疼痛还不及他全身剧痛的十分之一。

他浑身抽搐,胸口像是被巨大的重物压着,喘不过气来,他的喉咙已经发紫,口水不住从嘴角流出,牙关不住打颤。

但他的意识还是清醒的,每次发作,这些痛苦他都确确实实经历着,在外人看来那不过是几刻钟到半个时辰的时间,这痛苦煎熬对他来说却像持续了几个时辰、几天般漫长。

这他娘的什么天道……这他娘的什么天道?!

如果这真是天道,我就灭天!!

※※※

沈玉倾起了大早,到了中庭,见李景风正在练剑,也不知练了多久。

“景风兄弟这剑法倒是高明。”他忖道,“只是使剑的法门有些错误。”他正要开口指点,想了想,又不打算说了。李景风见着他,立时收住剑,喊道:“沈公子!”

“你起得真早。”沈玉倾笑道,“别理会我,继续练你的剑。”

李景风笑道:“不了,也该喘口气了。”他收起初衷,沈玉倾见他满头大汗,递了手巾给他,李景风摇摇头,用袖子擦了脸上汗水。

沈玉倾道:“手巾就是用来擦汗,难道我的汗比较香,擦了不会臭?”

李景风一愣,似乎想起什么往事,又摇头道:“今天要是用了你这手巾,以后用袖子不习惯怎么办?”

沈玉倾道:“那就买条手巾,花不了多少钱。”

李景风笑道:“我用惯粗布了。”

沈玉倾心想:“景风兄弟这毛病得治。”眉头一挑,忽地问道:“那是谁?”

李景风扭头看去,沈玉倾趁机一把抢上,左手扣住他脖子向后一扳,把李景风扳成个下腰的姿势,右手拿着手巾往他脸上抹去,口中喊道:“我看你习惯不习惯!”他武功本较李景风高上许多,李景风被他一扣,挣扎不得,被他拿手巾在脸上一阵乱抹,忍不住喊道:“沈公子,别闹!”他一开口,腰杆一个没撑住,脚一滑,摔了个四仰八叉。

沈玉倾哈哈大笑。他身分尊贵,向来拘谨,难得开这玩笑,甚觉轻松自在,这才放开李景风,说道:“我瞧你用了也没毛病。”李景风也觉有趣,跟着大笑,接过了沈玉倾的手巾擦脸。

两人笑了一阵,见严烜城走了过来。严烜城笑道:“你们感情真好。”

李景风一愣,问道:“严公子怎么过来了?”

严烜城苦笑道:“我与家父就住在你们后面那排客房。我起得早,闲着散步,走到这来就瞧见你们。”

青城华山昨晚闹成那样,玄虚掌门竟将两边人马安排得如此之近,就算在武当眼皮子底下不会出事,忒也心大。沈玉倾也苦笑道:“玄虚掌门真乃妙人儿是也。”

李景风将手巾递还给沈玉倾,摇头道:“沈公子,这手巾我还是用不惯。”沈玉倾不禁一愣,李景风又转头问严烜城道:“你都来了,要不要见见小妹?小妹说不定也想见你呢。”

严烜城摇头道:“不了,我爹昨晚运功疗伤,歇得晚些,待会也该醒了,让他见着我跟你们厮混,只怕连腿都得被打断。”说着露出一丝苦笑。

“我帮你把风。”李景风笑道,“要是见着你爹出房门,大声打招呼,两边近得很,你听着了再溜出来,就装作散步,他不会发现。”

沈玉倾心想:“小妹就算起床了也还没梳洗,你这引见也太唐突。”他咳了一声,正要说话,却见严烜城盯着李景风看,良久不语。

李景风被看得不自在,问道:“严公子,怎么了?”

严烜城又露出苦笑,看了看沈玉倾,拍拍李景风肩膀道:“不用了,李兄弟。”说着又看着李景风,良久,叹了口气道:“你得罪了我爹,以后绝不要来华山,见着华山旗号也尽量避着些。”说着便转身走了,似有满腔愁绪,无限心事。

沈玉倾心想:“瞅着严公子这模样,要是朱大夫在,肯定要说他看上景风兄弟了。”他想到此处,不禁莞尔,再看李景风,也是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的模样,于是道:“我去看小妹,景风兄弟,晚些再聊。”

李景风点点头。沈玉倾刚走,另一侧房门便打开了,李景风忙道:“俞帮主早!”

※※※

俞继恩是等到沈玉倾离开后才开门的,有些话不好当着沈玉倾的面说。他假装散步,走到李景风面前,不着痕迹地问道:“李兄弟起得早,练剑?”

李景风笑道:“是啊。”

“瞧你一身汗。”说着,俞继恩也掏出了手巾递给李景风,李景风一愣。

“拿着,送你了。还是新的,没用过。”俞继恩道。

“我用不惯。”李景风摇头。

“用着用着就习惯了。”俞继恩道,“今后在鄂西你只要报上‘李景风’三字,任赊任拿,别说一条手巾,便是一千条一万条,拿去当柴烧都行。”

李景风受宠若惊,忙道:“不用,不用!”

“你救了襄阳帮一条船,应该的。”俞继恩话锋一转,忽道,“我记得景风兄弟说自己没有门派,正打算往衡山拜师?”

李景风点头道:“是啊。”

“我瞧你跟沈公子感情挺好的,怎么不去青城?”俞继恩问。

“不方便,我也不想。”李景风道,“衡山、丐帮彭家或嵩山都行。”

“别去彭家,他们掌事的是个恶心的下三滥,只是趴低头,没华山张扬,又被徐帮主包庇着,要不,比严非锡还臭。”俞继恩说道,“这样,我写封信,找个门路让彭小丐收你当徒弟。再不然,嵩山、少林,我帮你物色几位名师也行。”

李景风讶异道:“俞帮主,你用不着对我这么好!”

俞继恩笑道:“这也不是对你好,我就一个要求,你艺成之后,来襄阳帮帮我办事,就跟在我身边,当我的左右手。”他接着道,“以后襄阳帮,有你一份。”

李景风甚是吃惊,忙摆手道:“这怎么行!我……我什么都不会!”过了会又道,“实话跟你说,我跟沈公子只是普通朋友。”

“不会就学。”俞继恩道,“我找你也不是为了沈公子,就算有,也只有一点关系。你是人才,我想留你在襄阳帮。”

李景风连忙摇头:“我……我算什么人才……”

“别想太多,听我的。”俞继恩揽着他肩膀,甚是亲昵,“我器重你。总之,你今后花费,拜师、所需用度,只要报出‘李景风’三字,襄阳帮就是你的靠山。”

他说完,见谢孤白也开了房门走出,拍拍李景风肩膀道:“就这样说定了。”说完也不等李景风拒绝,径自回房。

他相信自己不会看错,三名少年里两名还没领过侠名状就能从河匪手中夺下船来,明不详、杨衍、李景风,个个都是人才,都值得招揽。

俞承业自小病弱,净莲早晚嫁人,襄阳帮的产业还需有人辅佐,这人必须能承担大任,且重情重义,不怀二心。

可惜了杨衍,他原先也想招揽他。要不是昨晚那件事,他还不知道杨衍跟华山有深仇大恨,有了这层隔阂,襄阳帮交给他定然跟华山冲突。

至于明不详,这人太出世,持戒诵经,是个慈悲种子,只怕一心佛门,不理俗务。

还是李景风最好。

他相信自己的眼光,作为鄂西第一大门派的帮主,不懂用人,撑不起这场子。李景风宅心仁厚,刚毅果敢,只是没人调教,只要养得好,他会是头猛虎。

他已经有了一套打算,先将李景风送往外地学艺,艺成后回到襄阳帮,先收为左右手,再收为义子。如果净莲找不到合适的婆家,嫁给李景风也无妨,他值得。何况李景风跟青城世子看起来关系匪浅,这也能稳固两家关系。

李景风是贫苦人家出身,定然对他感恩戴德,永远不会背叛自己儿子,俞承业有他支持,地位就稳固了。

“唉……”俞继恩叹了口气。若不是妻子善妒,自己原该还有另一对儿女,又怎么需要如此烦心?

他相信自己开的条件足够吸引李景风,眼下只等着回复就是。

※※※

沈玉倾洗了毛巾,笑道:“好些年没这样服侍你啦,上次还是你重病的时候。”他帮沈未辰擦了脸,又递了水喂她漱口。

沈未辰笑道:“让青城少主这样服侍,受点伤也值得。”

沈玉倾敲了她额头,骂道:“少胡说。”接着又端起碗,勺了一汤匙清粥,吹凉了,递到沈未辰嘴边,又问,“想吃什么?咸蛋、炒蛋?腐乳、腌白菜?鸡肉还是猪肉?”

沈未辰笑道:“问第一句就够了,后面一堆菜名不白问的?给我咸蛋。”

沈玉倾夹了一小块咸蛋给沈未辰,又道:“我刚才见严公子在外头。”

“啊,怎么不叫他进来?腌白菜。”

“你想见他?”沈玉倾问道,“他会救我,肯定是瞧了你的面子。”

沈未辰沉吟半晌,缓缓道:“他救了我,我还没好好说谢,害他被父亲责罚也过意不去。何况他父亲还不知道他救了我们,等回到华山……”她说到这里,神色黯然,显然甚是担心。

沈玉倾问道:“严公子是个怎样的人?”

沈未辰笑道:“我瞧他跟你挺像,就是功夫比你差点,说话的语气也像,也挺温柔,是个好人。那时他为了帮我,说要娶我为妻,要方敬酒别伤我,等后来他要救景风时,你没听方敬酒说的那话!”说罢咯咯笑了起来。

她跟沈玉倾感情深厚,在沈玉倾面前向无遮拦,什么都直说,沈玉倾心中一动,问道:“你挺欣赏他?”

“他挺好的,不过比不上哥,有你的七成,嫁给他也算不错。”沈未辰说道,“我还要咸蛋。”

沈玉倾夹了一块蛋黄,问道:“想嫁了?”

沈未辰道:“嫁谁又不是我能决定的,还得看爹娘跟掌门怎么安排。要是嫁给严公子,那也满好,年岁近,他像哥,也好相处,华山青城近,要是想哥了,骑马几天就到。就是严掌门……我看不惯华山作派,又碍着三叔跟唐门的关系,青城里外不是人,要是能化消仇怨,他比其他人好些。”

沈玉倾道:“又不是只看爹娘跟雅爷雅夫人的意思,你自个的意思呢?”

沈未辰摇头道:“我能有什么意思,三婶嫁给三叔还不是冷面夫人一句话?幸好他们虽然差着十几岁,三叔也还算人品潇洒体贴温柔,要是嫁给差着四五十岁的,也就叹口气罢了。”说着又道,“其实三爷挺不错的,在崆峒还能跟他学功夫。哥,我要到了崆峒,你得常来看我。”

沈玉倾道:“现在承平时代,联姻多半是门派间相互拉拢,你是我妹,嫁得不会比三婶差,不会让你嫁给又丑又坏的。”

“三婶还是冷面夫人的孙女呢。”沈未辰笑道,“总不好自己家的妹妹是宝,别人家的姑娘是草。幸好现在这世道清平,有你跟爹看着,嫁不差的。”

“你是我妹,我自然当你是宝。”沈玉倾又问,“你怎么说的是三爷而不是朱爷?”

沈未辰一愣,过了会道:“朱爷也挺好的。我要吃鸡肉。”

沈玉倾知道小妹自幼受雅爷跟雅夫人教导,对感情之事全无主意,不只是她,即便自己也是打定主意由父母作主。这也实属当然,父亲能娶母亲,一大半也是因为祖父母应允。母亲是峨眉掌门最疼爱的弟子,父亲当时还不是世子,身份匹配,要不也毫无机会。

沈未辰虽然好武,终究是青城闺秀,学武功只是兴趣,要不是保护自己出门,实在也没用武的机会。九大家的事自有帮派管着,齐三爷那才叫异数,最后小妹的归宿也不过就是在个富贵人家安度余生。

“你就没半点想法?”沈玉倾问,“我还以为你挺喜欢严公子的。”

“没想过……”沈未辰忽地一愣,似乎懂了沈玉倾想问的事情,她转头看着沈玉倾,忽地问道,“哥,你若生在华山,会变成怎样?”

沈玉倾想了想,道:“估计跟严公子一样吧。”

沈未辰笑道:“总是比严公子好些,严公子生在青城肯定比哥差些。我有了一个哥哥,干嘛还要多一个哥哥?”

沈玉倾道:“别胡说。严公子也是人品端正,他身处华山还能这等仁厚待人,换成你哥,早就同流合污啦。”

沈未辰笑道:“那倒未必。但你若是景风的出身,到了崆峒,能得三爷青睐吗?”

沈玉倾想了想,摇头道:“要得朱爷的青睐或许可以,三爷……”他苦笑道,“三爷怕不嫌弃我软弱呢。”说完一愣,问道,“小妹你……”他这才发现小妹早知李景风心意。

沈未辰道:“我又不是笨蛋,看你跟朱大夫闹着玩,不揭破而已。不过……我终究是看低了景风。你听见船老大郑保说的话了?”

他们当日登上小舟,随即上了郑保的船更衣靠岸,这才赶往武当。沈玉倾想起那日郑保不住夸奖李景风的模样,说他们三人竟击退了一船河匪,还救了一名姑娘。

“景风才去崆峒学艺不到一年,他遇到三爷是机遇,被三爷看上是本事。我以为他是为我奋不顾身,可他连不认识的姑娘都想救,你说,我是不是看轻他了?我那时还叫他不要为我舍命,现在想想,羞死了。”沈未辰说着,竟真的面露愧色,又道,“不过哥你别误会,我只当景风是朋友。他是好人,现在说开了也就没事了,何况他也不是爹娘跟掌门会答应的女婿,所以你们以后别胡闹了。”

沈未辰歪着头,忽又说道:“不过有件事我得说说,看哥信不信。”

沈玉倾扬眉问道:“什么事?”

“景风是一头大鹰,能飞得高。过个十年,他若没死,必会成为匹配得起九大家任何一位姑娘的大人物。”

“我信。”沈玉倾微笑,心想这没有不信的道理。他欣赏景风,或许一开始只是敬佩他的傲骨实诚,到后来听三爷夸奖,又佩服他的勇敢。汉水救船可见仁善,到了船上那一场大战,果决断后,竟然能一剑逼退方敬酒,而他才学艺一年。

他定能一飞冲天,沈玉倾想着,但小妹不可能等他十年。

“哥,再不喂我,粥都凉啦。我要腐乳!”

沈玉倾哈哈大笑,勺起一汤匙粥。

※※※

“这个……恐有困难。”沈玉倾吃过早饭便去见玄虚,为杨衍求情,玄虚却是面有难色,“放他走,严掌门那边不好交代。”

“严掌门在武当擒抓在下,要说交代,他更难交代。”沈玉倾道,“想来他不敢追究。”

“你不懂我这徒儿脾气,他戾气深重,放他出去只怕又要惹祸。”玄虚道,“我打算关着他,直到严掌门仙逝之后再放出。”

沈玉倾吃了一惊,或许这是对杨衍最好的处置,但却也是最坏的处置。

不,好坏不是自己决定的,而是应该让杨衍决定——这绝对不是杨衍想要的结果。

他虽与杨衍不熟,却也佩服他勇退河匪的坚毅,何况又有朱门殇与李景风的请托。至于报仇的事,劝不劝在己,听不听在人,但绝不该强逼。

沈玉倾道:“如果掌门怕引起华山不满,只说他逃走了就好。华山终究不能杀杨兄弟,杨兄弟能不能报仇就是杨兄弟的事了。”

“怎能说是衍儿的事?他年纪轻,不懂事。”玄虚道,“关他十几年,正好磨磨他的锐气。我让他日夜念诵《道德经》、《南华经》、《太上老君感应篇》,久而久之自然心平气和。”

“那不如交由青城处置。”沈玉倾甚是有耐心,“若他还一心报仇,那也算青城的事。”

玄虚沉吟半晌,沈玉倾又道:“最近这几个月武当欠缺的药材,青城会尽速送来。”

玄虚道:“沈公子为何如此坚持要放出衍儿?”

沈玉倾道:“沈某受人之托,务必要帮杨兄弟。”

玄虚道:“贫道只有一个条件。”

沈玉倾听他开条件,知道救出杨衍有望,当即道:“掌门请说。”

※※※

“杨兄弟。”沈玉倾轻轻喊了一声。委顿在地的杨衍听到有人叫他,缓缓张开眼。

怎地这么虚弱?沈玉倾心想,难道是玄虚对他用刑?可看着也不像。

“你自己跟他说吧。”玄虚道。

“杨兄弟,你……愿不愿意来青城?”沈玉倾眉头一皱,有些犹豫。玄虚的要求实在难以启齿,但要救出杨衍,这是唯一的方法,只希望杨兄弟能明白。

“青城?”杨衍虚弱地道,“我记得你……”

沈玉倾看到杨衍那双通红的眼睛,虽然虚弱,眼神仍是刺人,彷佛还带着敌意。

“你愿意跟我回青城吗?朱大夫会照顾你。”

杨衍扑上前来,双手抓住铁栏,急问道:“你要放我出去?”

“有个条件。”沈玉倾犹豫。杨衍见他不说话,忙问道:“什么条件?”

“你……”沈玉倾一咬牙,要救杨衍,非得让他先答应不可,“你要向严掌门低头认错,发誓以后再也不惊扰他。”

杨衍看着沈玉倾,一双眼睛逐渐圆睁,瞳孔也随之扩大,目光凶骇可怖,连沈玉倾也为之心惊。

“哈哈哈哈!”杨衍忽地狂笑,“让我跟严非锡那狗贼道歉?哈哈哈哈!……”

“杨兄弟……”沈玉倾正要再劝,杨衍怒吼道:“闭嘴!操你娘的闭嘴!操你们的青城、武当!道歉……道歉……啊啊啊啊!!!”他发狂般狂踹栏杆,不住用头撞击,直撞得额头鲜血淋漓,口中已是胡言乱语,“道歉?发誓?!我操你娘!哈哈哈哈哈!!爷爷!曾祖父!这就是武当啊!庇护咱们仙霞派的武当啊!!……我操你娘啊!……啊……啊!……”喊到后来,已分不清是哭是笑,是喊是叫。

沈玉倾心中恻然,仍不放弃,说道:“杨兄弟,退一步海阔天空。”他见玄虚在侧,实在不好多说,想着只要救出杨衍,之后他要报仇或怎地都行,硬着头皮道,“你先别动怒,低个头而已,先低头便是。”

杨衍又哭又笑,撞得累了,坐倒在地,恶狠狠地瞪着沈玉倾。

“你瞧不起我……”杨衍目光熊熊,那双红眼真欲喷出火来,不,是已经喷出火来了。沈玉倾觉得浑身燥热,像是被这目光灼伤了般,这是他从未有过的感觉。

“我没这个意思,杨兄弟……”沈玉倾想要辩白。

“你瞧不起我!”杨衍怒吼,“你就是瞧不起我!青城,姓沈的杂碎!你!九大家的狗!你瞧不起我!”

玄虚叹口气道:“沈公子,我们走吧。”

沈玉倾仍想劝解,道:“玄虚掌门,你且回避,让我跟杨兄弟谈谈。”

“滚!”杨衍怒吼,“滚啊!滚出去啊!操你娘的,滚出去!滚出去!!操!滚出去啊!”他连番怒吼,声嘶力竭,嗓子都喊哑了,沈玉倾怕他气急攻心,只得叹口气道:“我……杨兄弟,我先走了。这几天我都在武当,你若改变主意……”

“滚啊!!!……”杨衍沙哑的嗓子几乎喊破了。

沈玉倾垂着头,与玄虚一同离开地牢。

※※※

李景风歇了一早上,考虑着俞继恩的建议,先到衡山学艺,再回襄阳帮协助俞帮主。听着是不错,李景风心想:“可就这样落地生根了?”他搔了搔脸颊,总觉得不好。

他最倾慕的是齐三爷,可三爷也有个“崆峒武部总指”的名衔,虽说甚少看他办公就是。他想起生死夜、酬恩日的气概,颇觉得大丈夫应如是,不过照自己的本领,真弄个生死夜,除夕的鞭炮没放完,年初一就得躺尸。

既然这样,还是多练练武功的好。

他说练就练,提起初衷走到中庭,开始练起龙城九令来。他剑法虽得小妹指点,毕竟入门尚浅,挥来舞去不成样子,他想:“练得熟了,画虎不成,狗也能咬人。”

忽听得一个娇滴滴的声音道:“手歪啦。”

李景风回头,只见沈未辰笑盈盈地看着他,于是喊道:“小妹!怎么不在床上养伤?”

“躺了大半天,无聊得紧。”沈未辰走过来。她的手需要静养,只得伸足矫正李景风的姿势:“提剑要靠腕力,你手臂太紧,放松些,要软。”

李景风照着她的指示放松手臂,再舞起剑来便流畅多了。

若是以往,沈未辰在旁,李景风定然无法专心练剑,自说开后反倒心头坦荡。沈未辰坐在一旁,不住指点他学剑要领,遇到错误便上前指正,李景风专心练剑,心无旁骛。

“脚分开些,三爷没教过力从地起?剑法也是一样,下盘不稳,剑就没力,手臂就不灵活。”

李景风“嗯”了一声,照着指示,仍是专注练剑。

“谢先生跟朱大夫呢?”沈未辰问道。

“谢先生拉着朱大夫说是要去参观丹房。”李景风道,“难得谢先生有这个雅兴呢。”

“那日你见到龙蛇变怎么不逃走?差点送命了。”沈未辰问。

“我怕方敬酒追上你们。”李景风顺口答着,心想,这一招怎么使得就是不流畅。他其中一招运转不畅,甚是懊恼。

“左脚向前些,身体才转的快。”沈未辰道:“方敬酒这么厉害,你又支撑不了多久。何必。”

左脚向前些,身体才转得快。李景风想着,把左脚向前靠了半步,果然流畅了些,口中答道:“我会撑到你平安才死。”

沈未辰一愣,李景风察觉失言。忙道:“我是说你们。”

“听哥说你伤了方敬酒,怎么伤的?”沈未辰好奇问道。

李景风收剑,从袖中取出一根细长管子:“这叫‘去无悔’,是甘老前辈送我的。”他本想递给沈未辰,但见沈未辰双手不便,就只在她面前晃了晃。

“这么小一支?”沈未辰甚是好奇,“‘去无悔’这名字挺有意思的。”

“甘老前辈说,务求用之无悔。”李景风道,“一个机括一支,用了一支,剩下三支我还不知道怎么装填呢。”

沈未辰笑道“那可真是宝贝了!哪边是头哪边是尾?”她见这管子两头相同,无法分辨头尾。

“甘老前辈说为了让这‘去无悔’小些,只得设计两边都是头,两前两后,按了就射出,所以得小心按错了伤着自己。”

“没想到你还是这种人……”这时,朱门殇的声音传来。只见他与谢孤白正散步走来,李景风打了招呼道:“谢先生,朱大夫!”

朱门殇见沈未辰出了房间,皱眉道:“怎么跑出来了?不是叫你养伤?”

沈未辰笑道:“躺太久,闷了。”又问,“你刚才说谢公子是什么样人?”

“这小子平常端着装着,今天去到丹房,竟要我帮他顺两颗霹雳火,看不出来吧?”

那霹雳火内藏火药,掷地起火,主要是炼丹引火所用。

“我会收好,玄虚掌门要是摔着了,绝不会滚出来。”谢孤白道。

朱门殇知道他调侃唐门之事,脸上一红,又问:“你要这玩意干嘛?”

“里头藏着火药,景风兄弟不就靠着火药炸船,这才逃出吗?”谢孤白凝视着手中两颗拇指大小的黑色药丸,道,“我觉得挺有意思,想研究研究。”

“小心把自己炸伤了。”朱门殇又问沈未辰道,“你哥呢?我有事要问他。”

正说着,沈玉倾恰好走来,李景风伙同朱门殇连忙抢上,一个问:“杨兄弟呢?”另一个问:“牛鼻子怎么说?”

沈玉倾脸色凝重,摇摇头道:“玄虚掌门要杨兄弟向严掌门道歉才肯放人。”

李景风急道:“这也太欺负人了!”

朱门殇却道:“那就道歉啊!低个头死不了人,之后再找他算账!”

沈玉倾叹道:“他以为我是故意折辱他,不肯道歉……”

李景风又道:“等严掌门走了,杨兄弟就会被放出来了吧?”

沈玉倾道:“玄虚掌门说要关到严掌门死后才放他出来。”

“那不是得十几二十年?”李景风闻言,心凉了半截,朱门殇却皱起眉头,似乎另有盘算。

“我再想想办法。”沈玉倾道,“或许过个几天,玄虚掌门跟杨兄弟的气消了,还能再谈谈。”

“玄虚的气好消,杨兄弟只怕没这么好消。”朱门殇苦笑道,一扭头,见谢孤白正看着他,忍不住问道,“你看我干嘛?”

“沈公子,今晚好生看着朱大夫。”谢孤白道,“他要在武当坐牢,就坐齐三大家的牢房了。”

沈玉倾立即明白他的意思,道:“我会看着他。”

眼见意图被识破,朱门殇也不急,沈玉倾既然答应要救,总会想出办法,就算沈玉倾救不出来,来日方长。况且此时放出杨衍,确实可能引出其他祸事来,不如等严非锡走后再说,他想着,口中嘀咕道:“其实我在衡山也坐过牢……”

沈玉倾见众人都在,只差了俞继恩,于是道:“你们跟我来。”说完便去敲俞继恩房门。沈未辰问哥哥想干嘛,沈玉倾只是笑,却不解释。

一行六人来到真武大殿前,沈玉倾捻了香,一支递给李景风,一支递给谢孤白,一支递给朱门殇,众人都是一愣。

只见沈玉倾拿着香站到神像前,举香道:“大帝慈悲,圣德参天,弟子沈玉倾今与李景风、谢孤白、朱门殇四人结义金兰!”

跟沈玉倾结拜,这是做梦都想不到的事,李景风大吃一惊,忙退了开来,喊道:“不成!不成!”

谢孤白缓缓道:“沈公子,我等身份不配……”

沈玉倾道:“李兄弟救我性命,谢公子全我志向,朱大夫救我小妹,哪有不配的?”

“他们两个有道理,我就是顺手医个人,而且还是小伤。”朱门殇道,“我年纪大你们一截,也不适合。沈公子,我是云游大夫,虽然这一年来都帮着青城,早晚也是要继续云游,你不能绑着我。”说罢将香折断。

李景风也慌忙摇手道:“我……我也不行!”说着也要学朱门殇把香折断,却被朱门殇拦住。朱门殇道:“咱们里头你最有资格。你救了沈公子跟小妹,这是两条命,遇着沈掌门他都得给你行礼说谢。你别瞎折腾,结了!”

他知道李景风素来自卑,今后他便是沈玉倾的结义兄弟,大可抬头挺胸做人。

沈玉倾见朱门殇严词拒绝,又要再劝,朱门殇摇手道:“别劝我,我是惹事精,青城扛不起。老谢,你呢?”

谢孤白看着手上的香,缓缓道:“那谢某僭越了。”

当下三人捻香为誓。李景风仍是焦急,不住说道:“我真不行!”

朱门殇拍着他肩膀道:“别说什么不行,简单的事,你沈哥怎么说,你跟着怎么说。”

沈未辰也笑道:“还是景风你瞧不起我哥,觉得只有三爷才能跟你称兄道弟?”

李景风连忙摆手,只得点头低声道:“好……”

沈玉倾当下举香念道:“大帝慈悲,圣德参天。弟子沈玉倾。”

“谢孤白。”

“李景风……”

“义结金兰。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三人齐声祝祷已毕,上了香,叙了年纪,谢孤白最大,李景风最小。

沈玉倾道:“景风,今后你便是我兄弟。青城的通缉我帮你取消了,你跟我回青城,就留在青城学艺,等领了侠名状就来帮我办事,我正缺人帮忙。”

李景风一愣:“回青城?”

青城是他故乡,若能回到故乡学艺那自是最好,又问:“那我……拜谁为师?”

沈玉倾道:“不用拜师,自然有人教你武功。”

他本以为李景风能回故乡会大喜过望,却见李景风犹豫,问道:“你不开心?”

李景风忙点头道:“不,能回家当然最好,只是想不到这么快就能回家了……”

虽然不是襄阳帮,且只是从落地生根变成了落叶归根,但回到故乡似乎也没什么不好。虽说如此,李景风心底仍有一丝犹豫不决,他转头望去,见俞继恩苦了张脸,谢孤白则是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不知在想些什么。

※※※

李景风在床上翻来覆去,想不到自己竟然能回青城,更万万没想到竟然能与沈玉倾和谢孤白结拜,一时思绪泉涌,不能入睡。

他想,自己真要回青城?忽地听到敲门声。打开门,见是严烜城,李景风讶异道:“严公子?”

严烜城比了个“嘘”,拿出一条手巾交给李景风。

怎地今天一整天都有人给我手巾?李景风纳闷接过,见是一方白巾,上面黑黑的写了蝇头小楷,问道:“这是什么?”

严烜城道:“华山的车队来了,我爹要走了,你帮我把这手巾交给沈姑娘。”

李景风一愣,道:“怎么不请沈公子转交?”

严烜城苦笑道:“多有不便。”

李景风接过手巾,道:“我帮你送去。你真不见小妹?她……”他见严烜城定定看着自己,跟早上一样,甚是古怪。

严烜城挥挥手道:“不用了。景风兄弟,我羡慕你得很。”

羡慕?华山公子羡慕自己?李景风更是不明就里。只听严烜城又道:“你要是出身好些就更好了。”说罢转身离去。

一整天都是怪事,莫名其妙俞帮主要招揽自己,沈玉倾又要与自己结拜,现在连严公子都说羡慕自己,李景风心想:“我才羡慕你,你可是小妹的如意郎君呢……”

一想到小妹,李景风不免难过,就着烛火看着手巾,只见上面写着:“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

“野有蔓草,这个就是说荒野有草。零露……团兮?意思是露水一团团的?”李景风虽识字,却不懂这是诗经内文,只照着字面解释,“有美一人,清扬婉兮,这自然是指小妹了……啊,这是指那天我们在襄阳城外露宿的事!那一天外面都是野草,露水很多,小妹很漂亮!嗯,这两个字怎么念?……相遇?说的是相遇了。适我愿兮?什么意思?”

他摸摸脑袋,搞不清楚,望向窗外,却见谢孤白走了出来。

“这么晚了,谢公子出门干嘛?”李景风心下讶异,忙跟着推门走出,轻声唤道:“谢公子?”

谢孤白回过头来,眼神似是询问。李景风走上前去,问道:“谢公子,‘适我愿兮’是什么意思?”

谢孤白看看他手上的手巾,忽地问道:“景风,我送你的那本书你看过了吗?”

“《九州逸闻》?”李景风一拍脑袋,“书我看过了,可里面的秘密……我,我那时出了事,后来就……”

“书还在吗?”谢孤白问。

“在!”李景风道,“我一直带着。”三爷顺走他时,他把书丢在饶刀山寨,那次回去,山寨俱灭,书却还在,李景风便收着,离开时遭遇饶长生攻击,所幸书没丢。

“你记得里头有东西就好。”谢孤白道,“不过你现在想去,却比之前难了。”

李景风甚是不解,道:“什么意思?”

谢孤白道:“总之,你找个机会去一趟吧。”

李景风点点头,又问:“你还没告诉我,‘适我愿兮’是什么意思?”

谢孤白道:“‘适’是嫁的意思,‘愿’是希望的意思,‘适我愿兮’就是希望你能嫁给我,这是求婚之意。你怎会问这一句?”

李景风一愣,只觉胸口闷闷的,好像被一块大石头压住,于是道:“没事,就是看见了不懂。多谢你了,谢公子。”

“叫我大哥吧,我们已经是兄弟了。”谢孤白道。

“大哥。”李景风怔怔喊了一声,谢孤白点点头,转身离去。

李景风看着手巾,原来严公子已经向小妹求婚了……他们两家门第相当,小妹也欣赏严公子,想来青城定会应允……难道要回青城,看着小妹出嫁?

他痴恋沈未辰许久,说要放下,哪能一口气就放下?想不介意,但看着小妹出嫁那也太难熬……

“不如多去些地方,散散心也好,拜师学功夫也好。”李景风心想。他本对回青城一事多有疑虑,得知严烜城求婚,心意更决,“明天就跟二哥说我不回青城了。”

“哎,忘记问大哥要去哪了!”李景风醒觉过来,谢孤白早已去得远了。

※※※

“那小子虽然不会武功,可是胆气够,又有仁心,不畏强权,我说他是只麒麟儿,养得起来。”

“胆气仁心,却无武功,死得更快。”

“我赌他能活下来。我会相人,比你还准些。”

“你金点的把戏还是去年学的!”

“哈哈哈哈,赌不赌?”

“若善,你没看错人。”谢孤白想起去年船上,文若善与他的赌约……只是李景风或许不是麒麟,也不是虎鹰。他也不确定李景风未来会是什么。他方才看到严烜城离开,再看李景风手上的手巾,早猜到来龙去脉。因此故意曲解了“适我愿兮”的意思。

但可以肯定的是,放进海里,他也许成不了龙,关在青城,他必定成不了龙。

说起龙,还有一只妖孽……那只妖孽应该还躲在武当。

谢孤白张开掌心,两颗霹雳火在手。

没想到这么快就要再度与他交手,这一次必须想办法致他于死地……

华山的车队这时候赶来,真是太好了。

他微微一笑,似乎在筹划着什么。

※※※

杨衍靠在墙上,他发泄了一天,精神萎靡。

沈玉倾来过之后,除了送饭的,再也没人来看他。

难道自己就这样被关在这,直到严非锡死去?

他不甘心,他真真不甘心!

他感到深深的绝望与愤怒,心像是掉进一个无止尽的深渊,不住下坠……下坠……下坠,永远不停歇地下坠……

“杨兄弟……”

一个声音轻飘飘地传来,非常耳熟,杨衍猛地提起精神。

“明兄弟?!”

他睁开眼,看见明不详站在铁笼外,正对着他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