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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一生余得许多情

第112章

停止内战后的第七个月, 卢沟桥事变爆发,日军炮轰宛平城, 二十九军奋勇抵抗, 血染平津,无数军人永远的长埋北平城下, 包括一千余名年纪不足十六岁的军训团学生。

7月29日,曾经号称与北平共存亡的军队撤离,日军开进了这座古老的城市, 京津沦陷。

多灾多难的六朝古都,再一次落入敌手。

消息传到法国巴黎中国使领馆时,王国维先生旧病复发,当场昏迷。

八月,为了把日军由北向南的入侵方向引导改变为由东向西, 以利于长期作战, 争取国际同情, 中国军队在上海主动向日军发起反击,淞沪会战打响。

九月,国联于日内瓦举行大会, 王维国等中国代表在会上发言,呼吁国际制裁日本, 赞同者寥寥。

十月, 国联大会通过远东顾问委员会提出的建议书,邀请成员国中的九国公约签字国尽早开始按该公约的规定进行磋商,解决远东军事问题, 调节中日矛盾。

会议暂定于十一月份,在比利时布鲁塞尔召开。

王维国先生本定为出席会议代表的人选之一,可因经年奔波劳累,积劳成疾,他患上了严重的肝病,加之早年旧疾复发,难以支撑,不得已暂辞国联职务,告假回国。

回国途中病情恶化,被迫滞留在香港,入住圣玛丽医院治疗。

“抱歉,王维国先生明天要动手术,医生嘱咐病人今天需要静养,不宜接受采访,请见谅。”

会客厅里,欧阳长亮对几位记者公事公办的宣布。

阿绣也道:“等手术结束,王先生的身体好转后,我们会第一时间安排再次采访的,各位请回吧。”

几位记者只能收起了相机和笔记本,无奈告辞。

《新报》的英国记者同欧阳和阿绣依次握手,遗憾道:

“我对王先生闻名已久,既然王先生身体不适,那么我们也不好勉强。请替我转达对王先生的问候,希望他明天手术顺利,早日康复。”

阿绣颔首:“一定。”

自从王维国到达香港入院治疗,慕名而来拜访的人和采访的记者络绎不绝,可王维国如今病痛难耐,连坐起身子都十分吃力,实在不方便见客,只能静养。

于是这段时间所有的外来访客,都由阿绣和欧阳接待,如今二人是先生的左膀右臂。

两人一同送走了记者,对视一眼,不禁都是长舒了一口气。

“上海那边今天传来的消息如何?”阿绣问。

欧阳表情沉重的叹了口气,“不好。”

中日双方不断在上海投入兵力,已鏖战两月有余,伤亡惨重,形势极其不乐观。

“比利时方面是否有新进展?日本方面有没有确定参会?”

阿绣摇头。

两人相对苦笑。

又是糟糕的一天,这样的日子不知道已经过了多久。

他们虽然人已回国,但工作还在继续,王维国在病榻之上仍然心系即将召开的国联会议,他身边的工作人员已代替他回南京述职,争取第一时间了解上海最新战况。而留在香港照顾王维国先生的阿绣和欧阳,主要负责整理上海方面的战情战况,再发电致比利时参会代表,以求在会议上为中国争取最大利益。

阿绣不是不想回上海,可现在半个中国都烽火连天,上海更是处于交战前线,全面封锁,她根本无法回去。况且如今姚韵怡夫人身在印尼娘家,王维国先生身边无人照料,她实在放心不下。

确定回国之时,她就已经去信霍锦宁,但信寄出去就如石沉大海,再无消息。

她心急如焚,却终究只能枯坐静待。

去年末,碧云天老板北平遇袭,被送到美国治疗的消息,已经传遍了海内外华人圈子。今年初,又听闻康家霍家内部分裂,萧二小姐通敌叛党被关押下狱,虽然后来又辟谣说是因病静养,但曾经康雅聆夫人身边最亲信的随行秘书再未出现却是不争的事实。

而霍锦宁在七七事变之后,任职于上海工业迁移委员会,参与了工业西迁计划。由于战局恶化,为防止东部产业落入敌手,自八月起,上海工厂联合迁移委员会和工矿调整处开始将东部工厂大规模向西南大后方迁移。霍家身先士卒,调动起名下所有航运力量,带头联合招商局、大达、三北等公司,组织撤退沿海地区的工厂设备、学校和机关,日夜不停地运往武汉和长沙。

这并不是简单的事,光上海一城,就有数千家工厂,十几万工人,千万吨的机械设备,包括游说商户,安置经费,还有抵达内地之后的续工事宜等等。更要在沿途冒着日机轰炸,九死一生,绝大多数轮船甚至都没能活着开出闸北。

王维国先生听闻此消息之后,也不禁摇头感慨:

“国府把精力都放在兵工企业上,民营企业只能靠迁资委和自己。如今经费不足,人手不够,内迁之事,摆明了是烫手的山芋,费力不讨好,只有锦宁......诶.......”

以霍家权势地位,国之动荡仍可高枕无忧,山河破碎也能独善其身,可他偏偏要倾家荡产,舍生忘死,也要给中国雪中萌芽的新兴实业,留下薪火微光。

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

霍锦宁,他仍旧是那个霍锦宁。

阿绣和欧阳回到王维国病房的时候,正遇上出门的主治医生。

他看见二人,表情一下子警惕起来:

“汇报工作?不许进去打扰王先生,明天就要手术了,病人不能情绪激动!”

连医生也知道,他们两个的工作汇报从来不会有好消息。

阿绣还想辩解几句,被医生直接推了出来:“王先生已经睡下了,有什么事情手术后再说,都回去吧。”

两人相顾无奈,欧阳对阿绣说:“你先回酒店休息吧。”

阿绣刚要拒绝,就被他打断,劝道:

“术后还有很长的恢复时间,你不要太焦虑了,这段日子你没日没夜照顾先生,今夜暂且休息一晚吧,我留在这里守夜。”

为了方便照顾王维国,阿绣等随行人员十余人,就租住在圣玛丽医院不远处的浅水湾酒店,每天频繁往返,早已熟悉。

阿绣回到酒店时,天已经黑了,她没有胃口吃晚饭,坐在桌边拿出今天从巴黎传过来的最新文件,开始翻译。

法国政府已明确表态禁止军用物资经印度支那过境去中国,只允许把国有化工厂的武器和飞机出口到中国。

西方列强对中国有同情,有怜悯,但若要让他们立场鲜明的支援,为此承担战争的风险,却是万万不肯的。

从事对外工作越久,她越是发自内心的感悟,中国人能靠的只有自己。

本来熟悉的文字一个个蹦进眼中,大脑却像浆糊一般什么都反应不过来,可她还是逼着自己硬着头皮来看。

她十分害怕自己闲下来,只要一闲下来,就忍不住担心霍锦宁,担心阿瑜,担心梁大哥,担心上海的战事,担心比利时的会议......明知毫无用处,正因毫无用处,才偏偏痛恨自己的无能为力。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走,不知枯坐了多久,恍然窗外一声响动,阿绣才惊得回了神。

酒店临近海湾,从窗边就能望见白沙浅滩,碧水细浪,杜鹃万紫千红,草木郁郁葱葱,打眼望去,好似墙上镶嵌的一幅瑰丽油画。

她曾来过这里,当时霍锦宁告诉她,这是鼎鼎有名的香江八景之一浅水丹花。

她惋惜这样的大好景色被英国租借,而他坚定的对她说,早晚有一天,每一寸属于中国的土地,都会回来。

那夜的风还温柔的吹在鬓边,那夜的月还明亮的挂在天际,那夜的人还刻骨的眷恋在我心上,一转眼,竟然已经过去了十年。

今晚不知是什么节日,海滩上有烟火表演,熙熙攘攘围了不少人。篝火边上,有印度女郎穿着鲜艳的纱丽在跳舞,白人音乐家拉着小提琴穿梭在人群中,分不清是洋人还是华人都载歌载舞,十分欢快。

阿绣站在窗边,茫然望着这一切,仿佛和沙滩上的人们彼此身处两个世界一般。

那烟花的火光,乐器的奏鸣,微微失神,就能和千里外苏州河畔的炮火声、冲锋声,影影绰绰的重叠起来,闭上眼睛便是一片血红。

这两个月来,他们接触到了无数前线最新战报。

为了牵制日军更多兵力,上海是要死守的。陆军前赴后继的支援,伤亡惨重,第一师四万人打到最后只余一千,如狼似虎的天下一军就此埋葬在苏州河畔。空军参战的八十架飞机现今仅剩下十二架,首席飞行员“四大天王”中三席永远的陨落,而中央海军闽系主力舰队几乎全军覆没。

昔日远东小巴黎,十里洋场不夜城,如今成了尸山血海的地狱。

阿绣有时会想起她的故乡,那个养育了她十年的江南小镇,那儿时跑过的风雨廊,撑过的乌篷船,还有她与他相遇的长寿桥,是否也笼罩在炮火连天中?昔日的旧邻故友,是否背井离乡,流离失所?

此时此刻,她亦是游子,她亦是离人。

在窗边站得久了,阿绣有些乏,胃里饥肠辘辘的空荡感涌了上来,她拿起扔在床上的针织披肩裹住自己,出了房门,想要请服务员送晚餐过来。

许是外面海滩上的烟火晚会太过引人注目,整个酒店里都空空荡荡的,阿绣找了很久,都见不到一个服务员,于是悻悻的回返。

午夜的长廊悠长寂静,白色的墙壁被昏黄的壁灯晕染得朦胧,墙上挂着印象派抽象的画作,每一幅都光怪陆离,意味深长。

偶尔路过的房间里传来男女夸张的呻/吟低语,更多被外面的喧嚣欢闹而掩盖,一阵清灵渺远的钢琴声若有若无的穿插在其中。

这个曲子,好熟悉,太熟悉了。

阿绣突然站住了脚步。

是...《致爱丽丝》?

她在原地愣了几秒,而后转身不顾一切的向走廊的尽头跑去。

不过是几百米远的距离,她仿佛要用尽自己一生的力气,披肩也扔了,右脚的鞋也不知道甩去了哪里,她只觉得慢一秒,哪怕慢一秒,她这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走廊的尽头,是一扇通着小阳台的门。

她猛地推开——

清凉的夜风扑面而来,流畅的乐声清晰入耳,紫藤花架下那架旧木立式钢琴前坐着一个挺拔的背影。

好似穿过晓风残月,沧桑海田,跨过这破碎山河,皑皑白骨。

他抬头,向她微微一笑。

眼里是漆漆星河,背后是灿然烟火。

只一眼,就让她模糊了眼眶。

“耀中......”

作者有话要说:  1.1937年7月7日七七事变,日军在北平西南卢沟桥附近演习时,借口一名士兵“失踪”,要求进入宛平县城搜查,遭到中国守军第29军严辞拒绝。日军遂向中国守军发起进攻。这就是震惊中外的七七事变,又称卢沟桥事变。七七事变是日本帝国主义全面侵华战争的开始,也是中华民族进行全面抗战的起点。

2.1937年8月13日淞沪会战,又称八一三战役,是中日双方在抗日战争中的第一场大型会战,也是整个中日战争中进行的规模最大、战斗最惨烈的一场战役。

3.下一章,战火连天中难得的久别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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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3章

阿绣不顾一切的扑进了霍锦宁怀里, 两人紧紧的拥抱着,然后她抬头还没等说话, 他炽热的吻就落了下来。

四年九个月零十一天, 他们竟然整整分离了这样久。

本以为会有陌生,本以为会有疏离, 可肌肤相亲的那一刻,每一个细胞都在颤栗着,叫嚣着思念与渴望, 好似从来不曾分开过一般。

他紧紧的将她抱在怀里,抬手捧着她的脸,迫使她抬起下巴,更加毫不保留的接受他的亲吻。

她的眼泪不停的流着,却仍是迫不及待的仰头回应着他。

这是从来没有过的吻, 激烈的, 霸道的, 欢喜的,悲恸的,糅杂着久别重逢的甜蜜, 亦有千言万语的苦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