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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一生余得许多情

不过凤姑常常留宿在小姐妹家中彻夜打牌,也不是什么稀奇事,阿绣怀着庆幸的心情去厨房做饭了。

待做好饭端到屋中,阿绣发现霍锦宁还没有醒,她犹豫了一下,凑过去打算叫醒他,却发现他脸色惨白,浑身滚烫。

他发烧了,昨夜他说过,这是最坏的结果。

阿绣一下子慌了神,困兽一样在屋里来回转了好几圈,她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慢慢回想昨晚他叮嘱过自己的话。

“用冷水冷敷,然后去买药......”

于是她急急忙忙用帕子洗了冷水敷在他额头,慌慌张张的出门去买药,而后回来煎药,一勺勺喂着霍锦宁喝下。

之前凤姑生病她照顾过,如今应付起来还不算太困难。

只是喝过药,敷过冰,霍锦宁身上的热度还是迟迟不退。

阿绣不敢请大夫,也不敢去找旁人帮忙,想起幼时自己发烧时,奶娘会用酒给自己擦身子,便拿来了那坛昨夜给他伤口消毒没用完的烈酒。

可她站在床边,久久不敢动作,终于在心底默念过无数遍“这是在救人”之后,才终于鼓起勇气,颤抖着去解他衬衫的扣子。

男人赤/裸的胸膛不算魁梧,却也并不瘦弱,常年不见阳光的白皙,却还有着莹润光泽。

阿绣想起阿珠的话,他是上海来的富家少爷啊......

她的脸上腾了一下红透了,连忙定下心神,闭上眼睛,颤颤巍巍的为他擦拭身体,期间免不了肌肤相触,于是便又是一阵脸颊滚烫。

折腾了一个下午,待日落黄昏之时,霍锦宁的体温终于褪下了些。

期间他醒过一次,喝了碗稀粥,换过一次药,而后便是一直昏迷着。

常人烧到这个地步,少不了要呻/吟几声,说一说胡话,可他却一声不吭,牙关咬的死紧,眉头轻皱,竟是迷糊梦中也在担忧着什么。

阿绣不知他有何忧虑,想来是些了不起的大事,单是瞧着,却也揪心。

为他换了额上的湿手帕后,她不禁坐在床边,轻轻哼起了小调:

“月儿弯弯照九州,几家欢喜几家愁…”

这是她幼年时奶娘为了哄她睡觉,唱的江南小调。

奶娘便是凤姑的阿姐兰姑,五岁以前她唤奶娘做奶娘,五岁以后奶娘就是她亲娘,两人相依为命,后来奶娘病逝了,她便与凤姑相依为命。

天南海北,流浪东西,无论身在何处,无论身边是谁,只要哼着这首小调,她好似永远都是奶娘怀里那个不谙世事的孩子,安心舒意。

......

月儿弯弯照九州,

几家欢乐几家愁,

几家夫妇同罗帐,

几家飘零在外头......

这曲吴侬软语的江南小调,霍锦宁不是第一次听,幼时沈月娘也在他半梦半醒之时哼唱过。

沈月娘走的那年,萧瑜九岁,他十一岁,第二年元月,民国政府成立。

霍成宣的原配夫人难产而死,长子五岁夭折,那年冬天,沈月娘进门做了续弦。

沈家祖籍江南,沈月娘幼时在江南温山软水间长大,与风沙干冷的京城那样格格不入,却也那样与众不同。她十五岁时,父亲故去,家道中落,与其母赴京投奔萧家,曾在萧家住过一段时日。

她是旧时闺阁千金,小家碧玉,胆小得一辈子连照片也没照过一张。霍锦宁永远也想不通,这样一个温婉贤淑的女子,如何有勇气与人私定终身,珠胎暗结,怀着他嫁进了霍家。

也许就像她时常给萧瑜讲得戏文里那样,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生而不可与死,死而不可复生者,皆非情之至也。

虽然各自嫁娶,今生无缘,但沈月娘对萧瑜极好,不知是否因为她是萧子显的女儿。

萧瑜两岁,母亲抛夫弃子去国离家,从此沈月娘便是萧瑜的娘。

霍成宣喜新厌旧,沈月娘产子之后就失了宠,她倒也不愿意和院子里妾室姨娘争奇斗艳,只一心一意照顾着霍锦宁和萧瑜。

他七岁那年,生了天花,高烧不退,上吐下泻,被父亲送到别庄隔离,只有沈月娘亲力亲为,不辞辛苦的照顾着他。

萧瑜和婶娘上香的路上,听见下人的议论,撒泼打滚的要来找他,被不怀好意的三婶婶送了过来。

她一看见霍锦宁就扑到他身上,死命的往他被子里钻,哭着喊着要和他死在一起。

那年她还没剪小子头,穿着粉嫩的袄裙,辫着两根小辫子,蹭得他颈间发痒,明明气息奄奄,却还是笑出来了。

萧瑜人小体弱,果然也被传染上了,与他一同躺在床上,病痛折磨,哼哼唧唧。要不是有沈月娘没日没夜的照看,也许他和她真就死在了一起。那些辗转反侧,生死挣扎的夜里,耳边沈月娘哼唱着的,依稀就是这首小曲儿。

即便今生有缘无分,但鬼门关前走一遭,从此他俩的命连在一块,与夫妻,与兄妹,都没关系。

第10章

这日起早,金环给萧瑜煮了一碗素面,清汤白面,淋上麻油,撒上翠绿的葱花,还卧了个流黄的荷包蛋。

“今儿个什么日子,怎么煮了面?你家小姐我可是最不爱吃面条的。”

金环抿嘴一笑:“可是今天得吃,小姐,今天是你生辰,您忘了吗?”

萧瑜恍然,笑道:“是忘了,但忘了也没什么,不老不小的过什么生日?”

早先沈月娘活着的时候,年年她生辰,沈月娘都会给她封红包,煮红皮鸡蛋,自从沈月娘走后,她很多年没过生日了。

“要过,要过!先生说西方人年年都过生日,尤其是年轻女孩子!”

萧珏这段时间瘦削的小脸上长了肉,人也活泼不少,他凑到萧瑜跟前,把自己写的百寿图送给她:“姐姐生日快乐!珏儿祝姐姐长命百岁,天天开心!”

“这祝词可一点也不押韵。”萧瑜端详了片刻萧珏写的字,评价道:“写的不错,先生还教你什么了?”

“先生还说西洋的小姐过生日都要请朋友到家中聚会,叫‘派对’,还要有生日蛋糕,是奶油的,奶油就是......”萧珏皱起小脸,绞尽脑汁的想了想:

“就是甜甜的,软软的,和天上的白云一样!”

“我看你是自己想吃蛋糕了吧!”萧瑜伸指点了点他的头,萧珏不好意思的捂着脸。

“得,聚会就免了,待会儿我让小六子去街上买个奶油蛋糕去,那玩意甜腻腻的,估计你吃一次就知道白云是什么味道了。”

萧珏雀跃欢呼:“姐姐最好了!”

“二小姐,少爷那边来信儿了——”

霍祥双手捧着一个天鹅绒的锦盒,过来禀报。

“什么信儿啊?他一走两个月,一句话没有,眼看就入夏了,不知道还以为被哪朵小野花勾走了魂儿呢。”

霍祥赔笑:“小姐说哪儿的话,少爷在苏州忙着谈生意呢,抽不出身,这不,特意差人给您送来礼物。”

掀开锦盒,里面是一整套红宝石镶钻的西洋珠宝,从项链到耳环,还有一枚鸽子蛋大的红宝石戒指,雍容贵气得不得了。

萧瑜噗嗤一乐:“我一打眼还以为他弄了套唱戏的水钻头面。”

真没新意,年年一套珠宝了事,端得是霍家财大气粗。

“信呢?”

霍祥连忙递上,只见一张纸上就写了四个字:生死未卜。

是霍锦宁笔迹无疑。

萧瑜掂量了两下手中的纸:“你家少爷什么时候能掐会算了?连什么时候生死未卜都知道。”

“小姐聪明,一看就明白了!”

“他现在在哪里?”

“带人去苏州镇子上的缫丝厂考察去了。”

“哦?这是把纺织厂交给他打理了?”萧瑜一听就了然,“那么这是碍着谁的事儿了?”

换句话说,这生死未卜是谁干的?

霍祥也不避讳,直言道:“少爷说,是三老爷。”

呵,什么生死未卜,不过是父子俩一处好戏。

既然人家有能耐胸有成竹的写下这四个字,她也就不跟着白操那份心了。

萧瑜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知道了,有什么风言风语我心里有数,要真有人登门演戏,我陪着唱下去就是。”

虽然生日,萧瑜也没想操办,除了金环和霍锦宁,估计也没人记得。难得清闲一天,本打算去燕子胡同瞧瞧院子收拾的怎么样了,没想到刚要出门,还真有人送来了请帖,邀她至陶然亭小酌一杯,叙叙闲情。

送帖的人是梁瑾。

萧瑜合上帖子沉吟了片刻,笑着起身:

“走,去陶然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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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值春暖花开,阳光明媚,还真是姹紫嫣红,乱煞年光遍,不到园林,怎知春色如许?

陶然亭三面临湖,视野开阔,柳色垂青,微风拂面。

萧瑜远远的就看见梁瑾站在亭外,见她走过来,微微一笑。

好似已等了许久,却丝毫不见厌烦。

萧瑜让霍祥在外侯着,只身走进亭中。

“春光明媚,云老板好雅兴。”

“适逢芳辰,略备薄酒,聊表心意,还要多谢二小姐肯赏光。”

“云老板怎么知道?”

梁瑾垂眸轻笑,意味深长:“只要有心,就能知道。”

亭中已准备了美酒佳肴,桌上几道小菜,恰好很合她的胃口,只是奇怪正中央一盘主菜,不是什么山珍海味,却是一盘码得齐整的庙会小吃。

萧瑜在桌边坐下,指了指那一盘,问道:“这是何意?”

“豌豆黄。”梁瑾给萧瑜斟满了一杯酒,“二小姐见笑了,因为幼时一件小事,这是我这辈子最心爱之物。”

萧瑜失笑,不只为他最爱的东西是这么个孩子气的零嘴儿:“你这年纪轻轻的,怎么张口闭口就是一辈子的事儿?一辈子那么长,谁知道有什么变数等着。”

“我认定的事,就是一辈子。”

“既说相公痴,可有痴似相公者?”

梁瑾但笑不答,只说:“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