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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万国之国

第126章 初战(7)

后人在谈起这场战争的时候,几乎可以说有一万种看法——他们以各个渠道,各个角度,各个人的立场去剖析这场战争,用尽手段,竭尽所能地从中寻找最细小的证据来证明自己的论点。

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并公认的,在这场掩藏在无边夜色中的突袭发生之前,无论是亚拉萨路这一方,还是努尔丁这一方,所做的每一件事情都是有规律可循的。

或许有人要嘲笑当时十字军的实权人物的黎波里伯爵雷蒙与安条克大公博希蒙德的利欲熏心,鼠目寸光,但以他们经验来看,虽然那时候亚拉萨路内部空虚,但局势已经稳定,倒是朝圣路再度变得不安全这件事情才叫人忧心。

他们并不觉得,一个垂垂老矣,后继无力,几个月前还在与叙利亚的另一个总督打仗的苏丹努尔丁会突然召集起大军来南下攻打亚拉萨路。

或许有人要问,阿马里克一世不也是用自己的死亡来改变了战局么,不,完全不同。

如果阿马里克一世已经年近六十,他根本不敢,也不会离开亚拉萨路,这是对他以及十字军的不负责。他离开亚拉萨路的时候也不过四十多岁,正是年富力强的好时候,若不是一向以狡诈与自私著称的沙瓦尔用自己的性命以及整座福斯塔特谋算了他,他的第二次远征将会以一个完美的结局落幕。

至于努尔丁这一方,现在我们当然可以理解他的不甘,他只是赞吉的次子,虽然赞吉将自己的所有均分给了两个儿子,但很明显,他所有的比起兄长来要更欠缺一些,而他的兄长偏偏又是一个平庸无能之辈。

要知道他最为崇敬的人莫过于先知默罕默德,但若是只有一个叙利亚,远不足以让他追上这位的脚步。

而这几十年来的征战、较量与倾轧,更是让他愈发清楚地意识到——要想将撒拉逊人这群散沙般的诸多势力牢牢地捏合起来,就只有如先知默罕默德所做过的那样——信仰,也只有信仰。

而他要捡拾起先知落在地上的权柄,重新向着他的目标出发的话——又该用什么来说服众人呢?

圣城。

亚拉萨路曾经是迦南人,以撒人,罗马人与撒拉逊人的城市。也是他们的先知默罕默德登宵的神圣之地,但它被外来者夺去了,而历任的苏丹和哈里发都在想要夺回它。

努尔丁若是能在生命的最尾端做到此事,就能在升到天堂的时候,跪伏在先知默罕默德的脚下,向他禀报这桩傲人的功绩,而他的后人也会如同曾经的阿布·伯克尔、欧麦尔·本·赫塔卜、奥斯曼·本·阿凡和阿里·本·艾比·塔利卜(四大哈里发),成为先知权利与理想的继承人。

正是因为如此,在发现自己已经病入膏肓后,这位长者立即将这个秘密牢牢地隐藏了起来,他没有如一个凡人般想法设法地想要延长自己的寿命,无论是通过静养,还是治疗,又或是祈祷……

而是立即做出了选择——他要在亚拉萨路死去。

那些愚蠢的十字军也确实如他所想,虽然更多的还是出于他的轻视,哪怕他曾经战功显赫,他已经也已经老了。

他们认为他没有这样的勇气,努尔丁用实际行动证明了他有,而且是很大的勇气。

那时候,亚拉萨路几乎可以说是一座空城,十字军的主力几乎全都北上了。虽然留下了一部分骑士与士兵,但这股力量肯定无法与努尔丁带来的上万大军相比,但那个时候谁也没想到,年轻的鲍德温四世竟然离开了圣城,又恰好在马卡布城堡外与苏丹遭遇。

这件事情,只能说,命运女神似乎很喜欢在这种重要的时刻拨动纺锤上的丝线,让这条充满了各种可能的河流流向另一个方向。

苏丹努尔丁的大军浩浩荡荡,一路向前,就如同肆意泛滥的洪水一般冲垮眼前所有的一切,他们或许也发现了那些基督徒的骑士们。但他们并没有在意,就像是努尔丁的轻骑兵,曾经发现了从马卡布城堡里走出来的一个圣殿骑士,却以为他只是普通的守兵之一。

努尔丁只要略加关注,就会发现马卡布城堡里突然已经多了很多骑士、马匹和侍从,稍加联想就能猜到鲍德温四世正在这座城堡里。若是如此,我们现在所知道的这个故事就要全部重写了。

但他没有。

而当夜晚来临,他们的大军不得不在水草丰美的加利利海(太巴列湖)边休息的时候,又因为那里过于狭窄的地形而被迫形成了一个细长的带子形状。

这条“带子”因为人员的组成与地位的不同分做了鲜明的划分,而与撒拉逊人作战多年,经验老道的圣殿骑士团大团长菲利普一眼就能辨认出苏丹行营的所在。

他在鲍德温四世以及塞萨尔撕开了缺口后,立即指挥其他的骑士与扈从突入这道缝隙,并且将这道缝隙扩大,为的就是就是将苏丹行营和其他营地切分开来。

同时,从其他城堡和城市临时募集来的骑士以及扈从,武装侍从们则负责驱散后方大约有一万两千人左右的努比亚奴隶兵,他们有四千个骑兵,约有八千个步兵,从人数上来说,几乎是碾压性的占据上风。

可当时正是深夜,这些缺乏组织与教导的努比亚人,一方面在黑暗中无法视物,一方面又被火光、惨叫、混乱的人影弄得人心惶惶,无所适从,他们原本就是为了钱财而来的,没有信仰、法律或者是别的什么东西约束他们,于是他们毫不犹豫的选择了逃跑。

事实上,如果他们愿意站起身来,定下神,仔细看一看的话,他们就会发现在他们之中纵马奔驰,高声嚎叫,不断的投掷着火把,射出弩箭,挥动刀剑的人也不过只有一千来个,除了骑士与扈从,还有一些还是附近城市中的居民。

他们虽然没有居住在亚拉萨路,但也知道唇亡齿寒的道理,若是撒拉逊人打下了亚拉萨路,等待着他们的至少也是驱逐,努尔丁在面对他们这些异教徒的时候可没多少宽容之心,即便他有,那些埃米尔也不会允许他这么做——不然他们要到哪里去屠杀和劫掠呢。

而鲍德温四世要他们去做的事情也并不困难,甚至称不上危险。他们只要造出一番声势,让这些黑皮肤的异教徒杂种以为是大军忽至就行了。果然,除了少数几个因为被误伤或是跌下马的倒霉鬼之外,伤亡并不多。

这些努比亚人甚至会扔掉他们仅有的武器,舍弃他们的马,不顾一切的逃走。其中甚至有人在黑夜中辨不清方向,一头跳进了加利利海(太巴列湖),而他们若是不会游泳的话,很快就会被淹死,即便会,在这种时候或许也会因为心慌意乱而弄错方向——这是夜晚的湖水,若是他们一个劲儿地游,反而往湖底而不是湖面的话,迟早会被溺死。

最棘手的当然就是那些埃米尔与法塔赫们,与努比亚人相反,他们有信仰,也有忠诚。但此时诡异的事情来了,有几个身着撒拉逊人的大袍,头上裹着头巾的人骑着马冲进营地,用响亮的声音喊叫着,“苏丹已死!”

“苏丹已死!”

“苏丹已死……!”

这时候,撒拉逊人的王朝中只由哈里发或是苏丹独裁专断的危害就来了。

如果是在十字军中,即便如阿马里克一世这样的国王去世,远征的军队也一样会马上可以通过会议和商选举出一个新的统帅,但撒拉逊人不能。

在苏丹活着的时候,这里的所有人都可以说是他的奴隶,而他们将来也会是苏丹之子的奴隶,有哪个奴隶敢在苏丹去世的时候,接过这支军队的指挥权呢,除非他能够确定自己将会成为第二个苏丹——不然的话,等待他的就是被苏丹的军队剿灭在他的领地上,或者是孤身一人走进苏丹的宫殿,然后跪下驯服地让他的宦官总管将自己绞死。

可就算是将会成为第二个苏丹的萨拉丁,直至今日,他也没敢出现在努尔丁面前。

这下子,那些撒拉逊、库尔德与突厥人的部落首领顿时乱了套,有人急切的想要冲到苏丹的营帐去一探究竟;有人心生退意,想要尽快回到大马士革或者是阿颇勒;即便当中有聪明人猜到这是敌人在有意传播谣言,动摇军心,但他怎么可能在这一片混乱中说服其他人呢?

而趁着这个空隙,鲍德温四世所率领的精锐已经追上了努尔丁的队伍。努尔丁身边有一支两千人的亲卫队,也是这场战役中最为坚硬的屏障与最锐利的锋芒。但如同在之前的每个战场上,鲍德温四世与塞萨尔的面前依然没有任何一个敌人能够与之对抗与纠缠。

他们朝着努尔丁而来。

“那是谁?”努尔丁问道,而他身边的宦官总管隐隐猜到了这两个人的身份,亚拉萨路的矛与盾——这一美名早已在各处战场上传扬开来了,如努尔丁这样聪慧的人物也立即想到了——他曾经听说年轻的鲍德温四世正在出外巡游,在那时,他以为那会是第二个埃德萨伯爵(赞吉在攻打埃德萨的时候,埃德萨的领主也恰好在外)。

苏丹露出了一个充满了遗憾的笑容,“马卡布,”他喃喃道,他们曾经在马卡布遭遇,只是那时候年轻的鲍德温四世看见了他,他却并没有发现鲍德温四世,他更没想到,这个年少到叫人称奇的君主,居然没有逃走,或是回到亚拉萨路预备死守,而是选择了这么一个冒进的答案。

更叫人惊诧的是,他居然成功了,但那又怎么样呢?这或许是命中注定,他们的战场不在亚拉萨路,而是在这里,努尔丁目光炯炯,热血沸腾,只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像是蒙上了一层鲜红的细沙——在这里还有两千人,而对方仓促之间能够募集到多少人呢?三百人?还是五百人?

胜利依然站在他的身边,“真主……”他想要祈祷,却没能听到自己的声音,他有些惊讶地看向了自己的双手,长刀从他手中落下,他看到自己的宦官首领正在惶急无比地冲向他的身边,嘴巴大张着,似乎在喊叫着些什么。

苏丹的记忆就此终止,他从马上跌了下来。

至此,战局已定。

————

苏丹跌落在地,所有人都感到了意外,除了一个正悄然隐没在人群中的“撒拉逊人”——他带着复仇后的快意笑容,又泪流满面。

之后的事情无需赘述,撒拉逊人失去了所有的战意,四下奔逃,基督徒的骑士们一直追到大马士革,才勉强停下——他们人真的不多,而这个毋庸置疑的胜局连塞萨尔都有些恍惚,更别说鲍德温了。

他时不时会将塞萨尔推醒——他们原先是分别住在两个房间里的,后来鲍德温总是想要和塞萨尔确认和说话,烦不胜烦下塞萨尔就拉出他床下的轮床,就像是他们还是王子和侍从时那样,暂时和他住在一起。

“上帝,”鲍德温坐在床上,头发乱蓬蓬的,“我们是赢了吗?”

“是的。”

“我们不是在撒拉逊人的监狱里,而是在,在……”他抬起头来张望……

“在伯利恒,我们明天就要回到亚拉萨路了。”

“哦,”鲍德温说:“那么说我们赢了,我们战胜了苏丹努尔丁和他的士兵。”

“可不是,足足上万个呢。”

“努尔丁……”

“他还活着,但没有多少时日了。”

“……”

“睡吧,鲍德温,他们还打算给你弄个凯旋式呢。”

“什么?”

“就是把你的脸涂红,让你站在两轮马车上,然后找个黑皮肤的努比亚奴隶,站在你身边说‘你也只是一个凡人’……”

房间里安静了一会。

“你在嘲笑我。”

“没错。”

——————

凯旋式当然是没有的,但在进入亚拉萨路的时候,欢迎的人群所掀起的声浪几乎可以将鲍德温与塞萨尔托起来——即便是最低贱的乞丐也知道他们的胜利意味着什么,意味着这座城市中没有任何一个人会因为撒拉逊人丢掉性命!

努尔丁被放在一辆密闭的马车里,鲍德温无意折辱这个老人,但在抵达亚拉萨路的第一个晚上,他还是死了。

他的尸体被妥善保存,死讯很快被传回了阿颇勒,而无论他的三个儿子怀着怎样的心思,都先要将父亲以及苏丹的遗骸尽快地从基督徒中取回,举行仪式后下葬,于是,谈判的队伍几乎当晚就被召集了起来,除了他们之外,还有一些“礼物”。

黑发的少女被宦官从房间里拖出来的时候神色还算平静——比起她的那些同伴,曾经的第一夫人注视着他们:“你们曾经在苏丹的面前跳过舞,弹奏过曲子,如果不是那时候他心事重重,你们早已是他的妃嫔……”

听到这里,那几个金发与褐发的少女早就吓得浑身瘫软,有两个甚至哭泣了起来——虽然撒拉逊人没有叫活人殉葬的习俗,但没有哪个妻子会喜欢丈夫的妾室,如今第一夫人是后宫唯一的主人,她无论怎么对待她们,都不会有人多嘴。

“但主人不会想要我这么做……可我也不想再看到你们,所以,”第一夫人站了起来,“你们跟着使者,去亚拉萨路吧,去服侍基督徒的国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