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不远处城楼上穿着亚麻白袍，白发苍苍的人类始祖，轻而易举的感觉到了亚当的不同。

和记忆中的样子不同，现在的亚当身上有了亚伯的坚毅，有了亚克力曼的果敢，甚至还多了亚万的恬淡，他的眼神正逐渐趋于清明和理智。

仿佛那效力飘忽的智慧果在几百年后终于开始沉淀，肯施舍一分给这愚钝的人类，魔王的眼中闪过一丝讥讽，尽管如此，他并没有漠视亚当的改变给他带来的冲击。

因为感受到了明显的危机。

不过没关系。

“给点钱让他们好好的狂欢一场又何妨呢？”路西法眼露深意的说道，他已经看到了亚当身上的死气。

“盛筵会落下帷幕，曲终人还是要散去。”

人已经活不了太久了，大悲大喜之下，他如垂危的烛火，随时都会熄灭。

正如地狱之主所料的那样，婚礼结束后没多久，亚当就病倒了。

他从来没有生过这样的病，引以为傲的气力全部消失，就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昔日强壮到能徒手与黑熊搏斗的男人如今躺在床上，只余下鼻孔里有一下没一下进出的气。

亚当的众子女们围在他的病榻前，他们在昏暗的房间内点起明烛，这样的光不刺眼，却让他们如同身置阴暗的地穴。

夏娃跪坐在丈夫的边上，她自来爱祷告，不分晨昏的坚持着，而今却只是听着儿女们的祈祷声不语，仿佛已经知道大限已至，祷告也没了意义。

忽然，亚当逐渐趋于冰凉的手抓住了她的。

夏娃忽然一震，感觉到亚当仿佛要与她说什么，她忙俯下身去听。

气若游丝的男人唤着她的名。

“吾爱”

女人的眼中显出了哀凉，仿佛还有泪意，亚当透过生了翳病眼看到了夏娃朦胧的形容。

‘我柔弱温顺的妻子啊’他叹息了一声，想着自己去后，夏娃该怎么办。

她自诞生以来就与他在一起，至今几百年过去了，他们或许有过不合，可是从来没有分开过。

伊甸的荣光从亚当的脑海中褪去，这一刻，他回忆中更多的竟是在这人世经历的种种。

不管好的，坏的，令人愉快的还是徒增悲伤的。

无论哪一件事，都比他在那乐园里来的真实。

“我是多么的放不下你啊”

夏娃的眼睛微微睁大了些许，她看向握住自己的手的男人，试图在他脸上看出什么，但是男人的表情很平静，他就这样握住她，开始了对自己这一生的忏悔和评价。

“懒惰本就是坏的”

“劳作养活了我，养活了我们的家，养活了全人类。”

“我有什么可怨恨的呢”他的声音越发的小，直到最后，夏娃只能通过他嚅动的嘴唇去判断他想要说什么话。

‘但是我却为此蔑视了人生，蔑视已有的幸福’

怨恨使我高傲，高傲滋生了短见亚当努力睁开眼，想看清夏娃的模样。

‘只可惜我们吵了一辈子，不断地回忆在那个乐园’

到底是谁的过失。

“临到终点，我才悟到了一切”

如今我要先你一步回归尘土了。若死后能伏在他面前，祈求他的宽恕

“这样，大概就能安息了吧”他最后看了夏娃一眼，含笑而逝。

屋子内忽然哭声大纵，人祖死去了，就连天都像是在为之难过，整个世界都震荡了。

但实际上，对亚当而言，却只是一闭眼，再一睁眼的事情。

再一次醒来，他变成了灵，身体也变得无比轻盈。

没有快乐，也没有过分的悲伤，但是死亡带走了他的一切，包括对人世那些牵挂留恋的人和事。

他仿佛知道这不是自己该停留的地方，灵体走过在床前痛哭流涕的子孙后代。

‘这就是死吗？’

仿佛经历过数遍，令人惊异却并不感到陌生。

‘我真傻’他说道，走出黑暗的室内，眼看着混沌的大雾逐渐向他逼近。

‘为何要惧怕死亡？人终有一死，像我这样满身是罪的人更无法逃脱’

‘虚无，寂寞，或许以后都是如此’

‘只不过是回归于原初而已，很早以前我就是这样’

‘一个人，一张床’

‘漫漫的长路上，邂逅了我的夏娃，犯了禁果，知道了苦痛，承起了责任，又有了孩子’

‘有过快乐，也有过悲痛’

青年丧子的痛如阴云压得他喘不过气，即便后来又有了赛特和他的兄弟姊妹。

‘人得以在世上繁衍，我在他们的眼中无疑是伟大的，他们不敢违抗我也不会违抗我，毋庸置疑我是人中之王”

“可即便如此，仍旧免不了一死”

’孤身来到这世上，又孤身一人死去——‘他在无边无际的迷雾中找了一处地，然后缓缓的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