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莫兰城，或者说在角斗场，奴隶之间的转手交易比买卖妾室更加便捷，甚至不需要任何手续就能完成奴隶的易主，这是约定俗成的规则，即使是不见天日的奴隶也一清二楚。原来她买下自己，是为了卖给别人吗？奴隶主不分男女，没有任何区别，他或许可以趁着交易找到逃跑的契机。少年这么想着，心中却不由生出几分不痛快。顾明棠脚步一顿，冰凉的指尖划过他右肩上的鞭伤，然后重重一按，“再说这种蠢话，我就把你从这里扔出去。”她语气冰凉，神情嘲讽，才要愈合的伤口被重新撕裂，疼得他倒吸一口冷气，露出一口森森白牙。可不知为何，听到她的话，埋藏在他心底蠢蠢欲动的暴虐和戾气却像是被一只手拂去，顷刻间一扫而空。“你最好不要骗我。”少年漆黑的眼睛直勾勾盯着她的眼，见她并不躲闪，才一路下移，目光落在顾明棠雪白的脖颈上，“你如果敢骗我，我就咬断你的脖子。”“你以为你有那个机会？”顾明棠挑眉一笑，眉眼间仿佛藏着罂粟般致命的诱惑，“没关系，我等你来咬。”少年愣怔片刻，呼吸平稳下来，眼睛却仍旧死死瞪着她，像是一头永不服输的狼崽子。他不肯承认，他已被这个笑容蛊惑，即使是拼死搏斗时也未曾加快跳动的心脏，此刻像是疯了一样乱跳起来，震得他鼓膜生疼。此刻两人相对而立，顾明棠惊异地发现他骨架极大，哪怕她在女子之中已经算得上身材高挑，站在少年面前依然矮了一大截。才十八岁，多吃几碗饭说不定还能再长高些，顾明棠这么想着，从药铺里出来之后便进了米粮铺子，又去酒楼带了许多干粮回来。顾明棠手里金子不少，大多来自燕帝的私库，另一部分则是从送亲队伍里顺手牵羊带出来，后来便被她换成了金银带在身上。当年江陵侯被燕帝污蔑，顾氏全族含冤而终，抄了顾家得来的财宝家私都进了燕帝私库，而作为嫁妆，被添进送亲队伍里的大多是先皇后顾氏留下的金银细软，兜兜转转，这些东西最终又回到顾明棠手中。顾明棠一进门，见到的就是如同木头桩子一样杵在门口的少年。见她身后空无一人，少年稍稍松口气，还不等转身，他怀里就被抛来一个圆圆的东西。等到看清那是什么，他眼睛顿时瞪得老大，露出没见过世面的震惊表情。“馒……馒头！”过度震惊之下，他的嗓子差点破音，那副破锣嗓子简直是种对耳朵的折磨。等他回过神，才咽了咽口水，沙哑而迟疑地问道，“给……给我的？是给我的吗？”这样雪白的、温热的，柔软精细得仿佛入口即化的东西，是给他的吗？顾明棠才要开口，就见少年三两口将馒头塞进嘴里，动作快得像是有人在追赶，最后一口死死卡在喉咙口，差点没把他噎死。他艰难地吞咽着，用警惕的目光看着她，“已经没有了，你别想再抢回去！”在乱世，这样的场面早已随处可见，而他们争抢的甚至不是馒头米粮，哪怕是个粗糙的、掺杂着泥土的黑饼子，也能叫人反目为仇。调侃的话到了嘴边，顾明棠顿了一顿，脸上的笑容逐渐淡去，一股难言的滋味在她心口蔓延开来。热气腾腾的白粥被摆上桌，散发着浓郁香气的羊肉馒头和半斤酱肉让少年看得眼睛都不眨，他简直无法想象，这世界上竟然有比白面馒头更好吃的东西！在有条件的前提下，顾明棠并不是个会委屈自己的人。她手上银钱不少，买的是胎体轻薄的红釉碗，少年没控制住力气，一连打碎了三只碗，一地碎片令人叹为观止。“要给钱吗？”他警惕地问道。“嗯，三根金条，我记下了。”顾明棠用筷子拍开他的手，“先去洗漱，再教你用碗筷。”狼崽子一动不动，仿佛听不懂她的话。“别让我说第二遍。”顾明棠眯眼看他，眼神透着威胁，“不听话的奴隶不需要浪费粮食，如果你不听话，从明天起，连馒头也没得吃。”虎口夺食的痛苦没有狼能忍，狼崽子愤而起身，却因为没有常识，不知道如何洗漱，如无头苍蝇般在院子里乱窜，差点一猛子扎进地上的小水坑里。野狼天生畏水，在野狼群里长大的少年也是一样。顾明棠看着他不满的神情，叹口气，兑了些热水，抓着他伤痕累累的手指浸入温水之中。水是温热的，柔软的，她的手指也是一样的柔软。少年愣了一秒，立刻发疯一样挣扎起来，似乎对如此亲密的肢体接触十分排斥。太警惕了，这头狼崽子，也不知道到底吃了多少苦才活到今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