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正午，迁徙队伍由骑士团护送着进了教会之城，信奉火焰之神的平民头上系着火红头带，身穿灰白为主的劣质麻衣，来来往往行走在街道上。

街边的临时地摊很有宗教特色，大半摆放着火烛、金身神像、处理后的枫树叶、宣传教义的简易羊皮卷、由火焰教派特殊处理过的驱邪神油等等。

地面是铺上一层沙土的石子路，少数发放吃食的小店人头涌动，围满了一圈圈等待的平民，混乱而有序的等待着稀薄的米汤发放，饮尽之后极自然的用清水洗净，搁在小店门口的木栅子上自然晾干。

金钱突然失去了作用，教会之城的百姓只负责劳动，一切生活所需由教会负责分配供给，包括但不限于食物、饮水、调味品、衣服、武器等待……

原本以为用来贩卖的宗教物品居然是白送的，那些一眼就能看出花费了大量心力制成的成品，被人免费取走时摊主还喜笑颜开，为自己的成果被人认同而高兴呢。

迁徙队伍中的平民们非常羡慕，只要做好工作便能吃饱喝足，这在末世里已经是遥不可及的梦幻之地，就算陈立已彻底解决了后顾之忧，这一份平等的感觉也是如此诱人。

就连觉醒者代表阿豹、长老等人也颇多赞许，觉得教会之城不愧是宗教盛地，看看这朴素的民风，看看这发自内心的笑容，居然在末世之中建立了一片乐土，相比之下长老等人那些作为只能自惭形秽了。

他们甚至觉得之前骑士团团长太过敏感，这城市不是特别安全嘛，哪里有他所说得觉醒者和平民矛盾激化，哪里有隐藏的危险和麻烦，这里的百姓挺热情的啊。

唯有读过华夏千年历史，了解过欧洲黑暗中世界的陈立觉察到不对：教会本身不事生产，一切的资源都依靠平民劳动所得，而其不分男女老幼平均分配的原则，明显挫伤到了努力者的积极性，那么多年过去，这里的资源凭什么一直稳定供给？

国家刚建立的时候也试过吃大锅饭，刚经历过战争的人们难道会不勤劳，难道会不努力？结果就养出了一大批好逸恶劳的懒汉，高层不得已放弃了直接迈入社会主义的理想，换成脚踏实地先满足普通人基本物质所需的大工业行动。

就算有宗教的约束，陈立也不信在这类似中世纪文明水平的世界里，未受过教育的平民普遍能崇高到这个地步，那违背了人类的本性，“仓禀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这句话可不只是说说而已。

于是他更为细心的观察，终于找到了一点异样之处：

这座城市里，没有贵族。

不是曾经没有贵族，那些空旷的废弃的充满雕花装饰的庭院大开着，石质墙壁倾颓下来，碎石上覆盖了厚厚一层尘土，杂草丛生的到处都是，喧闹的市场也掩不住刺耳的虫鸣，大量蜘蛛网挂在墙角，屋内却空无一人。

“哈，打土豪分田地，火焰教派果然不是蠢人，既得利益者哪有不肮脏的，古典贵族更是如此，随便找找也能发现一大堆罪行，不过就是无人敢去管罢了，到了一切重新洗牌的末世，这些不劳而获的蛀虫自然是最好的替罪羊。”

“这么一来，抄尽了贵族多年珍藏的火焰教派，就拥有了收取民心的物质基础，十年来只要省吃俭用一些，教派扩张到每一个圣城角落那是理所当然的。”

想明白的陈立脸上不由得浮现出笑容，其中既有对于看透教会布置的喜悦，也有更高文明者对于弱等文明的轻蔑。

“可是，抄来的资源终究会用光，别说这朝不保夕的末世时代了，就算是我所在的盛世时代，地处石油原产地的中东各国也必须面对油田采尽后的产业转型，看这城市里宗教用品大行其道的程度，可不像是能成功转型的样子。”

“然后呢，宗教政权总是在收集精神信仰，却往往忽略了最基本的民生问题，丧失了基本食物和生存保障的人民不可能纯粹依赖信仰而活，越来越稀少的产出必然会爆发矛盾，拥有资源且缺乏民心的阶层往往是最先倒霉的……”

一个模糊的概念突然从脑中闪过，陈立突然想到了一些事，一些非常非常重要的事情。

“不，等等，这座城市里贵族已经覆灭了，那么下一个拥有最多资源的阶层是什么？”

“火焰教派当然不可能先攻击自己，那么，本身就特立独行，又拥有去荒野中猎食能力的觉醒者就是最好的目标，他们资源（食物）充足，他们同平民有先天矛盾，他们与天启者本来就相看两厌……”

“若是找一个怒气的发泄口，找一个靠谱的替罪羊，觉醒者正是火焰教派维护统治的最佳选项！”

“更何况，外来的觉醒者还干下了大量天怒人怨的事，内部频繁魔化的觉醒者也常常会陷入疯狂，这样大好的时机，这样的民心所向，光是想象一下，也能感受到那股不可抵挡的时代浪潮啊……”

陈立焦急的冷汗直冒，却实在没机会同长老商量，只能跟在队伍中间，寄希望于教会之城的圣子并不是疯子，往日埋下的对立情绪不会那么快爆发，火焰教派不至于当面违背自家的决策，对庇护了平民的队伍出手。

这座教会之城的中央，最高大占地面积最广的建筑，自然是火焰教派所在的大教堂。

与陈立所在世界那些洁白精致，通风采光良好，浮雕到处都是的庄重教堂建筑不同，这里的教堂风格更为朴素。

只是粗犷的厚重石柱作为支撑，混杂了大量红土的墙壁上随意刷了一层红褐色涂料，正中央点燃着一簇永不熄灭之火，周边围满了一圈圈外扩的简易石凳而已。

这里不需要弄得太过庄重的原因，在于颇具魔幻色彩的不灭篝火产生了巨大的光柱，直接穿透了教堂顶端，于天空中散发出耀眼的光芒，驱散了大范围内厚重的黑雾。

在这种超自然力量面前，根本不需要装神弄鬼，简单粗暴就显示了火焰教派的实力与能力，光凭这确实有效的力量，就足以在缺乏安全感的平民处快速传教发展。

因此，这里永远跪满了一群比传教士更忠贞的狂信徒，他们一步三叩首，礼拜的异常虔诚，纷纷伏倒在火焰教派自称通神的光柱之下，倾诉着自己对于神明真挚信仰，渴望着更高层次存在的能够关注到自己，哪怕只有一次。

这一回，就连长老他们这些称赞了火焰教派一路的老人都皱着眉头，小心的避开这群狂热的人群，跟着骑士团团长走教会员工扶梯，踏入了火焰圣子所在的上层建筑。

踏入楼上的第一步，陈立就感受到一股热浪扑面而来，高达50度以上的室内温度直接闷出了众人一身热汗，穿着全身铠甲的骑士团长更是面色发赤，难怪长老提醒自己先去掉外套。

一个人影盘坐在光柱之中，过于耀眼的环境叫人难以看清他的外貌，只隐约能判断出是一位精瘦的男子，等他出声之后陈立才发觉圣子年龄不大，应该还处在刚刚变声完毕的未成年阶段。

“苏武团长，所来何事？”

一把年纪的骑士团团长单膝下跪，完全没有任何扭捏和迟疑，“圣子大人，他们保护着数百平民杀穿了荒野，来到了此地，如何安置，还请大人吩咐。”

“哦？做得好！”光柱中的圣子首次睁开双眼，两道如岩浆一般火热的光芒往陈立这边扫来，长老第一时间开启了精神力屏障，阻挡了圣子足以灼伤凡人的视线。

生命等级的差距过于庞大，陈立望着这个无意识目光都会灼伤到他人的存在，有一种面对非人种族的感觉，此刻的自己，就像人类夏日里随手捏死的虫子，生死皆在对方一念之间。

“能够守住自己的本心，搏命拼杀庇护他人的觉醒者，理当获得恩赐。”圣子望着陈立等人，突然出手，手心射出了一道赤色光芒，毫不费力洞穿了长老临时制造的屏障，直接钻入了陈立的眉心之内。

一直刻意保持低调的少年先是双目圆瞪，然后又安详的闭上了眼睛，失去了意识的陈立直直倒下，赤色富含生命力的独特能量在他身上不断波动，长老连忙扶住了自己的弟子，带着担忧之色望向火焰圣子求一个答复。

“那孩子离你的层次不过一步之遥，既然见到了，我就索性助他一臂之力。放心吧，火焰试炼很安全的，苏武队长，替他们安排一个住地，休息几天那孩子就会醒过来了。”

明明只是个少年，称呼比他更年长的陈立为孩子，却不会让人感觉到异样之处，大概这就是上位者自带的威严吧。

机缘巧合之下，陈立忍了一路的危险分析还来不及说出，自个就陷入了沉睡之中，毫无危机感的长老等人由苏武团长安排，分散住进了各处民居之内休养生息。

长老和苏武团长走后的教堂二层，再次陷入幽闭孤寂环境的圣子猛地睁开双眼，面目狰狞的低吼着兽语，频繁喊出死亡杀戮毁灭之类的词汇，紧接着是少年大口大口的喘气，慢慢又变回了往日镇定自若的模样。

法力通天的圣子颤抖着望向自己的掌心，魔化的黑斑面积更大了，当他频繁驱动火焰之力净化魔雾的同时，终究也不自觉被魔雾所侵染，埋下了魔化的隐患。

“没事的，没事的，我还能支撑下去，偶尔发作一下罢了，我能控制住的，为了数十万圣城庇护下的子民，不要放弃，不能放弃……”

圣子想要强行无视越来越频繁的魔化病发作，终究骗不过他自己。

浩大的声音从楼下所有教会成员心底同时响起：

“传我命令，教堂二层即日起不得进入，我要闭关一段时日。”

“一切事务，交由枢机主教负责处理，如有疑义，由苏武团长负责协助执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