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所有学校的厕所都一样，白天比外边黑，夜晚比外边亮。十四中虽然贵为口口相传的贵族中学，但在厕所方面并没有什么独特的建树。

甫一踏进厕所范围之内的地界，凌乡明的内心是崩溃的。

由光明转到阴暗之中，眼睛需要一定的时间来适应，等他终于将目光调试到正常状态，他发现里面有很多很多人。

这看起来都是些十四中的学生，只要你能辨别出他们身上松松垮垮青一团紫一团的玩意儿原来是十四中的校服。他们一个个散落开来，却以数量优势雄霸了整个小便池区，有的人正在尿，不少人尿完了，仍舍不得离开，站在原地吹牛打屁，几乎人手一根香烟，灯光昏暗烟熏袅袅的室内环境突然给人一种极为不真实的错觉。

或许是因为凌乡明愣在光暗交接的门口太久了，许多叼着烟卷的同学都疑惑地把目光投射了过来。他后退一步，转头一看，那块挂在门墙上的牌子清清楚楚地写着“男厕所”，上边分明还有一个穿着短裤的小黑人图案。

并没有走错嘛。

凌乡明把头撇开深深呼吸了一口厕所旁的新鲜空气，屏住呼吸迈步入内。瞧也不瞧雄霸小便池区的帮会一眼，直接走进隔间区。隔间区的人也不少，甚至两三个人为了聊天不惜共用一个蹲位，不过还好没有占满，他不由得有些庆幸。

“马哥，听说昨天还没开学，你就换了个新生妹子？”

“我也听说了，马哥，不会这么神吧？昨天还没开学阿，你是怎么做到的？”

“嗨，我也没想到，是她自己找上门来的，当时我差点没反应过来。她说是小鬼介绍她过来的，我看长得还不错，就把原来那个换了。”

“哟哟哟……”

“嘿嘿嘿……”

“感觉起来怎么样？”

“看起来还瘦，没想到挺有肉的，居然是32C呢，当时就觉得赚了，哈哈哈……”

“喔喔喔喔喔！”

“马哥就是马哥！”

猥琐的笑声、夸张的惊叹，勉强不好意思又实在得意不已的推辞声，不可阻挡地强行灌入凌乡明的耳朵。他眉头大皱，只想快点尿完离开这个鬼地方。

“你们两个光知道眼馋，有本事去找小鬼要啊。”

“小鬼今年也来十四中了吧？”

“那必须的，十四中就是土豪家庭的标准配置啊。”

“也不知道今年还有哪些个人物要过来？”

叫“马哥”的沉吟了一下，接着是叮铃啷当的一阵系腰带的响声——

凌乡明大力挤出最后一股液体，小裤衩连着校裤“啪嗒”一声弹回到了腰间，没有腰带皮带的就是省事。把校服往下一拉，他拔腿就往外边走去，不愿多留哪怕一秒。

这地方真不是学霸呆的。

“——别的先不说，昨天刚收到消息，城四校的秦一来了。”马哥煞有介事地说。

“嘶——”不止一个人倒抽冷气，连说话声都不自觉压低了。

“那尊大爷都来了，看来一年级不太好混啊……”

“他，他读哪个班？”

“嗯……听说好像是六班吧。”

……

开学第一天很容易过，入学典礼之后由班主任领回班上。男同学搬书运水，女同学擦洗桌椅，整个上午大家分工合作搞干净正式念书之前需要完成的一切杂务。

中午有工人叔叔送来餐饭，饭后午休半小时。下午才算是开始上课。

叮叮咚咚的轻音乐轻快地响起，同学们第一次听到中学的上课铃声，纷纷觉得新鲜。几个没睡醒的家伙也都揉揉眼睛撑起脊梁。

郭老师出现在门口，伴着上课铃走上讲台，姿势精神奕奕又不失优雅，白皙的脸蛋上挂着笑容，积极的目光扫过全班同学，开口说：“同学们好，我叫郭慕蓉，是初一六班的班主任，接下来要陪着你们经历三年风雨时光的人。”

几个男生带头鼓掌，接着“噼噼啪啪”的掌声在全班响起。凌乡明往后瞧了一眼，最给老师面子的居然是那几个优越感十足的富家子弟。

三年初中的第一堂课上，班主任在新学生面前简要介绍一番本校的光辉历史后，强调了一遍校规班规，给孩子们插了一剂预防针，然后将自己的手机号等联系方式留在黑板上。实质性的东西讲完了，接下来自然是孩子们的表演时间。

“下面请各位同学做一下自我介绍，就按照入学名单上的学号来吧，第一个是我们六班的骄傲，市状元凌乡明同学。大家鼓掌欢迎。”

“啪啪啪……”在大家很给面子的掌声中，凌乡明迈着学霸的步伐上台。

所有的入学程序都逃不过自我介绍这一关，凌乡明作为最高分数入学者，学号被排到第一是理所当然的事，所以早就准备好了自我介绍，站在讲台上淡定自若。

神嘛，从来都是成竹在胸的！

“大家好，我叫凌乡明，来自实验小学。”面对台下四十几双男女有别又各具期待的眼神，男孩儿微微笑了笑：“我喜欢读书，擅长体育，希望接下来的三年生活中能尽量多发生一些有趣的事情。”

他本身长得还不错，状元的身份又在班内被揭穿，此刻再带上一点邪魅的微笑……前排已经有女生眼中泛起了绯色的爱意——

抱歉！老实巴交的福利院男孩是不懂什么叫邪魅的——不过话说回来这样短小精悍的自我介绍会不会有些对不住班主任老师呢？

要不然再加一句好了。

“有请下一位冉雨妍同学，大家鼓掌欢迎。”凌乡明眨眨眼睛，率先热情地“啪啪啪”鼓掌。

台下哄然而笑，纷纷拍手，中排一个女生羞答答地起立，把凌乡明换下台去。走路时脑袋垂得低低的，好像生怕被走马观花的状元郎看穿良家少女的春思……

班上有好些个实验小学的同学，不过没有从前一个班的。整个班四十六个人，居然有一半都来自区外。看来这个班收生确实很水。

整个班没有几个人的自我介绍能让人印象深刻，兴许是大家第一天念初中，心里或多或少都有些紧张的缘故吧。到了最后，是高大英俊的男生讲话，同学们给他的掌声首次能够与给凌乡明的掌声一较高下。

“我叫秦一，来自东游四小。”颇受欢迎的帅哥顿了顿，人家还以为他要说再说些什么“我对普通人类没有兴趣，如果是阿凡达蓝血人之类的就来找我吧”等惊人的话的时候，谁知道他就那么友善地笑了笑，点点头然后下场了。

这是头一个比凌乡明还要短小精悍的发言。

自我介绍结束。在班上同学都议论纷纷的时候，凌乡明有点迷糊。他分明不认识这个叫秦一的高富帅，但为什么会觉得有点模糊的印象呢？

（天空一声巨响，女主闪亮登场()）

开始几天什么有趣的事情也没有发生，只有身旁的同桌突然生了一场小病请了三天的假，这当然于情于理都不算是好事。原本以为初中生活就这么平平淡淡一路向西地展开了，谁知道在周五的体育课上课之前，班主任突然出现在门口，叫住了所有刚下历史课准备开溜到操场的同学。

“什么事啊老师？”丘山等几个男生抱着篮球在教室里“砰砰砰”地运球。

“同学们请安静一下，今天有一位新同学转到我们班上来。大家——”

郭老师让开身子，露出她身后那个娇然动人的倩影。这一刻所有人的眼睛都星辰般亮了起来，再没有人有兴趣去听班主任到底在说些什么。

女生看起来文静却不羞涩，一头乌黑流利的触肩短发，走起路来轻轻荡漾，挺拔又不失娇俏的鼻梁上架着一副沉着的棕色方框眼镜，站在台上时对整个班的陌生同学嫣然一笑，整个人显出一股自然的信心。

“大家好，我是施晴空，来自第六小学，这次因为搬家的原因转学过来十四中，还请大家多多照顾。”

在众目癸癸之下，她很有礼貌地鞠躬，发丝摇曳起来仿佛能够撩拨众人的心弦，灵泉一般悦耳的声音让同学们情不自禁拍起手来表示非常欢迎。

丘山的篮球无声无息地滚到了卫生角，好些个男生都傻了一会。

凌乡明由衷鼓掌，漂亮的女生也看见过不少，但他从没有见过气质如此动人的女生。她仿佛是沙漠中一口湿润的深井，一眼看去充满鲜活的希望，同时又神秘莫测。

施晴空保持着微笑，乌黑的大眼睛转向郭老师，然后蝴蝶扑腾翅膀般眨了眨，露出疑问的神色，郭老师这才明白过来，瞧了瞧班上，苦笑了一下，说：“好像没有多余的桌椅呢，刚好陈小游同学请假没能来上课，你先去他那儿坐吧，我们下周再正式调整座位。”

——陈小游，此人无甚长处，为人友善，性格懦弱，唯一给凌乡明留下印象的原因就是因为——他们俩是临时的同桌关系，开学第二天数学上课忘了带铅笔，却怎么也没好意思问凌乡明借，直到凌乡明无意中发现了主动出手才救了他一命。要知道，数学老师是数学组的教研组长，全校出名的严厉，第一天就声明全班写作业必须用铅笔，谁敢用涂改液谁就滚出六班——

施晴空轻巧地走下讲台，所有人的目光都随着她移动，特别是男生，那一双双眼睛仿佛黑夜中的探照灯一样明亮。凌乡明不小心触碰到几股，鼠胆一颤，哪还不明白那是嫉妒。

他们此刻一定在想：为什么生病的是凌乡明的同桌而不是我的同桌？我不服我不服我不服！同桌！有胆的你就告诉我你为什么不生病！为什么！！

施晴空将棕色的书包放到抽屉里，郭老师的声音适时响起：“好了，大家去上体育课吧，记得不要迟到！”

体育课对于初中生的魅力还是非常大的，倏尔绝大多数同学已经离开。

凌乡明终于誊抄完历史笔记，合上历史书和笔记本，疑惑地看向站在一边的新同学，心中微微有些莫名其妙的忐忑，问：“你不去上体育课吗？”

她的眼睛好漂亮，拥有着即使是那一架沉肃的棕色方框眼镜也没办法掩饰的神采。

“我在等你带我去啊。”

“扑通！”凌乡明心神猛地一荡。

果然，果然！自己刚才的预感没有错！心神不宁必有大事发生，可是为什么明明是初次见面就要这样熟悉得仿佛曾经有过海誓山盟一般果断直接地说出如此充满感情暗示的话语呢？

这实在是太突然太汹涌了！凌乡明如风中凌乱的落叶，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整个世界都随着狂风而摇摆，他的心中只能默默地唱起一首歌：

噢喔——爱情来得太快就像龙卷风，离不开暴风雨来不及逃，我不能再想我不能再想我不我不我不能我不能我不能我不能——

施晴空奇怪地看着这临时的同桌，吐吐舌头苦笑了一下，可怜兮兮地说：“我刚来，不太清去哪儿上课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