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目录 第五十七章 奉旨填词陈三变(1 / 1)
作品:《刀徒》一声虚弱的咳嗽终究是唤醒了众人,节南山瘫倒一旁,苍白的面容不减笑意,李拐九走到跟前,蹲下身子盯着节南山。
“老李头,昨夜饮罢的半坛酒还在否?”节南山又从怀中掏出来那把木扇,扇面上早已血迹斑驳,捏在左手,偏过头问李拐九道。
此时的李拐九眉头拧成了一团,他在思虑,是否要给这快要死了还不安生的老头来一拐杖,这人实在气人的紧,就这般时刻了,依旧这样风轻云淡。
抵不住节南山的目光,李拐九袖袍里飞出来一个白玉的坛子,依稀看得见里面半坛青翠欲滴的琼浆,节南山从怀里一摸索,拿出来一个拳头大小的木碗,李拐九见那木碗模样,突然愣神,紧接着身子剧烈颤抖,脚下一软瘫倒在节南山面前,双手颤抖着捧过木碗,上下端详了一阵,突然老泪纵横,颤声道:“你是青林口的说书先生?”
节南山点头一笑,道:“这是你的碗,那日你走的急,这些年未曾还你,今日便交于你罢!”
李拐九不住的抚摸着木碗,嘴里一直喃喃道:“你这碗儿,那一日若去的早些,娘也不会熬不过那年冬天,怎地今日才重逢,平白起了这般愧疚!”
节南山不知那一日之后的李拐九到底生了何种变故,那一日的他,说书之地就在李拐九他娘求了平安符的寺庙外,寺名“古来”,里面的僧人也都是些得道的人物。
前一日,住持领着僧人去镇子上用香火钱买了些柴米油盐,第二日便是发善之日,一大早的便有一条长龙队伍排了好几里长,李拐九那时还是个十岁的孩童,娘两相依为命,这些年的寒冬,全指着古来寺的这次施舍度日。
那一日,天未亮李拐九便起了床,换洗了娘亲的衣物,半勺已经发霉的米糠被他熬成了粥,一点一点喂给了床上已经病重的母亲,打理好一切,便端着手中这个黑色的木碗出了门,这般时间,走的快些,到了古来寺估计天还未亮,只是那一日的他,没有那般好运道。
刚出门未走十步远,夜色中一个摇晃的身子走了过来,靠的近了,李拐九认了出来。
那人是他的邻居,隔壁的陈看山,名儿倒是个好名儿,看山是山,看山不是山,有话说他爹是个状元郎,写的文章不仅出了青林口,就连郡守都提着狼毫,蘸着朱砂批注了一句:“黄金榜上,有龙头望!”
传闻说这陈看山的爹是个孤傲的人,不受郡守册封,倒是时常浪迹烟花巷陌,有一次喝的大醉,提着狼毫便在纸上书道:“青春都一晌,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
恰好那日他身旁坐了个给郡守说文纳字的官儿,他对这人早有耳闻,郡守不止一次在他身边称赞过此人文采,听的他好不别扭,今日看他写的这句话,顿时来了心思,上前对着陈看山他爹弯腰笑脸极其客气道:“先生的文采,当真是冠绝古今,有难初其右着,先生这字也是写的极好,在下有幸,见着先生这般神作,有些心动,故而想出百两金,购置先生一副墨宝,先生可有意愿?”
陈看山的父亲突然眸子一亮,酒醒了大半,他这人对于欣赏到他文采的人,实在是客气的厉害,若不是嫌官场繁琐,说不得要应了郡守的封赏,故而见这人上前,不禁起身拉着这人的手道:“兄台大才,赏的来我这词中真意,这副字便送与你了!”
说完便直接就要卷起桌上文章,那人忙阻止道:“先生且慢,你看这般墨宝,自然要有个落款,往后来我家的人见了,我也好向他们说道一二!”
陈看山的父亲忙一拍额头,道:“正是正是,方才遇着兄台,起了兴儿,忘了落款,我这就提上!”
狼毫一挥,左下角出现了三个草书文字:陈守城!
又从怀中摸出来一个牛角印章,哈了几口气,在名字下方用力摁了一下。
那人看陈守城名字,不由诧异道:“兄台这名字实在有着意味,本是个沙场上的将军,怎留恋于这烟花巷陌?”
陈守城爽朗一笑,道:“杀人的刀剑能有美人儿的玉手滑溜?胯下的战马能有锦被里的娘子娇羞?”
那人大笑,和陈守城对视一眼,男人的心思都懂。
接了陈守城的墨宝,那人连夜回了郡守府,第二日一早,到了郡守书房,将墨宝摆在郡守跟前道:“大人,陈守城实在可恶,昨夜我与他共饮,饮到尽兴处,他竟然写下这两句词儿,您且看看,若依着他的意思,这朝中的相国将军,都不及他手中一杯清酒,更不及那些伶人座上一支曲儿!”
郡守朝着桌上一看,见那陈守城三个大字,还有那个印章,这是他命人用上好蓝犀的角篆刻而成,不想这陈守城居然做这般用,实在气人。
拿起一旁狼毫,蘸上一旁朱砂,直接书道:“要何虚名!你且去奉旨填词!”
旁边那人眸子中精光闪烁,郡守落笔,道:“张贴与城门处,让世人都知晓,有个奉旨的词人陈三变,永生永世不得入朝为官,且让他去奉旨填词,让他去浅斟低唱!”
三变,是陈守城号,意在他的三不变,一不变饮酒,二不变填词,三不变阅女!
陈守城知晓此事,还是在三日后,秦馆的老鸨子见着他,远远的便道:“陈大官人,您快进来坐坐,楼上的姑娘可都欢喜的紧呢!日盼夜盼就盼着大官人你这一腔的文采!”
陈守城惊诧异常,往日这老鸨子见了他,宛如见了瘟神,知晓他囊中羞涩,从不给他半分好面色,今日实在是怪,怎地这般热情。
几个花枝招展的姑娘簇拥着陈守城入了楼,左右的人见陈守城,皆起身抱拳行礼道:“三变兄,若有闲暇,可教在下些许文章词句,也让我沾上兄台些许才气!”
陈守城更加诧异,这都是些往日从不正眼看他一眼的人儿,今日怎地都这般客气,实在不解,只能开口问道:“各位,到底是何原因让诸位对在下这般客气?”
老鸨子娇羞的一拍扇子,道:“哟,大官人您是真不知,还是在这里戏耍我们这些百姓呀?您的大名如今整个古龙郡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陈守城愕然,自己何时有了这么大的名望,道:“到底是何事?妈妈您说清楚些!”
老鸨子好似看出来陈守城真的不知,故而清了清嗓子,尖声道:“陈大官人呀,你可还记得那日你在这二楼写的一句词儿?”
陈守城思索半天,也没想到到底是什么词儿,道:“什么词儿?”
老鸨子一撇嘴,道:“我提示你罢,青春……”
陈守城一拍脑门,道:“记起来了,青春都一晌,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是这句儿不?”
老鸨子顿时笑意满面,道:“大官人好文采,正是这句儿!”
陈守城随即又开口道:“这份墨迹我早已给了那天那位兄台,所知之人并不多,妈妈你是从何处知晓的?”
老鸨子神秘一笑,道:“大官人的墨宝,早已传遍了古龙郡上下,此时的原迹正悬在古龙城外的城墙上,以供往来之人观赏!”
“嗯?”陈守城面色大变,他知晓那两句儿词中真意,这词是他酒后随性时所作,若是传到了郡守耳朵,必然要生些祸事儿!
忙问道:“文上还有些别的东西么?”
老鸨子赞赏一眼陈守城,道:“大官人果然聪颖!文上确实还有东西,正是这东西让大官人声名大噪!官人不妨猜猜!”
陈守城面色一垮,暗道:“完了,完了,遭了小人所害!”
耷拉着头对着老鸨子道:“是郡守的批注?”
老鸨子手中扇子一丢,拍手道:“大官人实在聪明,老婆子实在佩服,官人可要听听郡守批的是何文?”
陈守城思虑早已不在文书上,道:“何文?”
老鸨子挺直了身子,手背在身后,压低了嗓子道:“要何虚名,你且去奉旨填词!”
陈守城心中一跳,老鸨子接着又道:“官人如今奉旨填词,这名声早已传遍四海,如今官人所过之处,所留之词,皆是世人追求之物!”
陈守城苦笑一声,这是什么名儿?与流放有何区别,这便是硬生生的羞辱,辱的他此时无地自容却又不得不陪着场上的男男女女嬉笑。
端着酒,写着文,来回的在人群中穿梭,陈守城强撑着脸上笑意,遇着个人儿,总得叫他一声:奉旨填词陈三变。
起先他面色一黑,端着酒就想往那人脸上泼去,只是他生生忍了下来,提着狼毫在那人身前的宣纸上写了两句词儿,落款处本想写上陈守城三个大字,只是盯着狼毫半晌,突然自嘲一笑,提着狼毫便龙飞凤舞道:奉旨填词陈三变。
提完字,馆里的男男女女皆拍手叫好,道陈守城文采实在高。
词与酒间,陈守城就这样一笔一笔的写下了“奉旨填词陈三变”七个大字。
后来陈守城提的字又传到了郡守府,还是那日的那人拿着陈守城提的字,小跑到郡守书房,摊开了宣纸,和郡守一同观赏道:“这陈三变当真是个市井的人儿,奉旨填词陈三变,七个字写的实在有力道!”
郡守一旁摸了摸那笔迹,也开口道:“确实有力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