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4：30PM

卡奥斯城中央区，COW大厦，地面行动指挥部

从警五年的王虎，实在无法理解刚刚发生的一切——

“狮子座”完蛋了，莫名其妙的，失去了所有信号。

这个曾经屹立在卡奥斯城最高点的科技之神，这个把触角伸至监察军每一个角落的巨大怪兽，这个被全体市民视为守护者的钢铁长城，竟然就这样完蛋了。

就像是春日里凋零的樱花，就像是盛夏中淅淅沥沥的阵雨，就像是随风而去的秋叶，就像是晚冬的最后一场大雪，突然犯病的“狮子座”跳出来昙花一现之后，又毫无理由地匆匆消失了。

所有的读数都是零，所有的提问都石沉大海，所有的命令都无动于衷，如果不是雷达上还能搜到“狮子座”的轮廓，王虎觉得这颗卫星一定是被外星人给绑架了。

五秒钟后，技术组传来了报告，让整个指挥大厅内再一次鸦雀无声——

“一至四号中央处理器熔毁……所有数据储存单元丢失……”王虎张着嘴巴，愣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这是什么意思？嗯？”

加里只是冷冷地注视着他，不说话。

答案是显而易见的：不论是谁，用了什么办法，“狮子座”现在已经变成了一堆废铁——一大坨浮在太空中的垃圾。

“怎么可能呢……”王虎突然直起他那一米八八的身子，高举双臂大声吆喝起来：“到底发生了什么啊？谁能来给我一个解释？”

通常情况下，当王虎耍起公子哥脾气的时候，总会有一两个上级会跑出来对他劈头盖脑一顿臭骂，但是今天，在这种大家都很茫然的气氛之下，就连加里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就在这时，大屏幕上显出了一个穿着灰色长袍的羸弱少女，她拖着及腰的红色长发，拄着一根象征“持律者议会”的银色手杖，在雪白的大理石墙面背景下亭亭玉立。

没有人了解她的来历，也没有人知道她的真名，甚至没有人能够说清，她究竟是一个人类，还是电子合成的影像——后者的可能性似乎还更大一些，但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明白，这个讨厌的小丫头出现意味着什么：

“我是奥菲利亚，现在以议会之名下达指示……”

信号不是特别稳定，图像仿佛闹鬼似的一闪一烁，连少女那细细软软的嗓音都变得有些浑浊：

“监察军的各位，你们当前的任务已经被卡奥斯圣骑士团全权接管，对之前的辛苦，我谨以议会之名表达感谢。”灰袍少女顿了顿，依旧是没有任何表情：“……至于加里将军，这次我不怪你，但是下不为例。”

通讯结束，大屏幕又恢复了一片漆黑，“狮子座”已经“撒手人寰”，即便没有图像，王虎也完全可以想象出此时街道上的糟糕场面——恐怕除了公交系统还在运营，其它所有的公共设施都因受到“狮子座”的牵连而难以正常工作，恢复这种混乱怎么说也得需要一整天的功夫。

这真是个哭笑不得的结局——监察军忙得焦头烂额，到最后却等于是什么也没有干，平民的伤亡诚然是降到了最低，但却把整个“狮子座”给搭了进去。而最重要的问题在于，在整个事件推进的过程中，王虎竟然完全蒙在鼓里——他有一种被什么牵着鼻子走的感觉，一种被人愚弄了的感觉。

“不对，我觉得有点蹊跷……”王虎摸了摸满是胡渣的下巴，刚准备发表些感慨或者是推理之类的东西，却被加里按住了肩膀：

“跟我来办公室。”

与许多人想象中不同，加里中将的办公间非常小巧简朴——一张办公桌，一张老板椅，仅此而已，连给访客准备的座位都没有。不过这倒也很符合加里的性格，她是个典型的等级主义者，在自己的办公室里与下属平起平坐，这在她看来是难以接受的事情，更不用说面对外来的讨价还价者了。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王虎，”加里刚一落座，便开门见山：“你在想既然议会有办法搞定‘狮子座’，为什么不在一开始就使用？”

“不，老板，”和往常一样，王虎一屁股座到了办公桌上：“‘狮子座’反正是他们花钱打上太空的东西，他们爱怎么搞就怎么搞，我才没兴趣去研究，但问题是既然这次任务已经交给了监察军，那他们要插手的话，总该要事先通知一声吧？”

“没有那个必要……”加里拉开抽屉，从里面掏出一包烟：“你在监察军五年了，有见过圣骑士团提前通知他们的行动吗？”

“可是这次不一样……”王虎伸手从将军的手里抽出一根香烟，攥在手里：“这次他们甚至连最高权限密码都不需要，就把‘狮子座’烧成了痴呆，既然手里握有必胜的王牌，议会为何不在一开始就告诉我们呢？”

“我要跟你讨论的，正是这个问题。”

加里缓缓地给自己点上烟，然后敲了敲桌面：

“这里禁止吸烟，把你的打火机收起来。”

“反正这次我是铁定要受处分了，说不准还得停职一段时间……”王虎笑着耸耸肩，一副玩世不恭的公子哥模样：“所以老板，乘着我现在还没有被吊销大楼的出入证，有什么话就赶快说吧。”

加里只是抽了一口，便将烟捻灭，随手丢进桌边的垃圾桶：

“去年提拔你的时候，我就想过要和你讨论这个话题，但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开口……那时我在想，依你的脾气和背景，多半不会在这一行做长久，所以也在犹豫有没有向你摊牌的必要。”

王虎突然收起了笑容，他敏锐地感觉到“这个话题”有那么点分量：

“你说……‘摊牌’？”

“关于监察军的真相。”

王虎连忙从桌子上跳了下来：

“洗耳恭听。”

“十四年前，议会的五个创始人把罗斯托尔难民营改建成了一个小镇，也就是卡奥斯城的雏形。它虽然不大，却在战后的世界里竖起了一盏明灯，在短短十年间便吸引了两千万人移民至此，议会承诺带给这些人安全、尊严和争取幸福的权利，他们得到了，反过来，这些人也对议会感恩戴德。”加里顿了顿：“但很遗憾，这个世界上根本就没有什么完美的政治，有支持者的地方，就肯定会有反对者。质疑、嫉妒、愤怒……这些负面情绪掺杂在一起，凝结一条罪恶的螺旋，原先用以维持秩序的民间团体，已经无力看管一整座城市……”

“所以就有了监察军？”王虎插话道：“在九年前？”

加里盯着他看了几秒钟：“……我有幸成为了第一批监察军的成员，还记得给我们配发枪支和制服的那天，西罗先大人站在仓库的门口，身后是两个穿着金色动力装甲的卫兵……”

“等等，老板，你说‘金色’的动力装甲？圣骑士团的那种金色？”

“如果你再打断我的话，我就立刻吊销你的出入证，然后叫人把你从36楼扔下去。”

王虎抬起双臂，呈投降状：“抱歉，老板，我错了。”

“当时还没有‘圣骑士团’这个称谓。实际上，早在建城之初，议会便已经拥有了自己的武装力量，但几乎从没有投入过使用——或者确切地说，是没有人看过他们被使用。”不知为何，加里露出一丝诡异的微笑：“在监察军出现之前，议会仍由罪恶在大街小巷横行无忌，自己手握重兵却不动声色，只是看着焦头烂额的民间团体与黑帮周旋。”

王虎眯了眯眼，轻声和道：“就像今天的事一样……”

“没错，就形式而言，和今天发生的事件一模一样。”加里点点头：“圣骑士团只会在有东西威胁到持律者议会的时候才会出手，至于普通民众想象中‘卡奥斯城最后的坚盾’，根本是子虚乌有，保护老百姓，是监察军的责任，与议会毫无干系。”

王虎心头“咯噔”了一下：

“老……老板，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他本能地回头看了一下办公室紧闭的正门：“你刚才描述了一个大逆不道的猜测。”

“哈，我还以为这世上没东西能吓到你呢。”

看着上司无所谓的模样，王虎不禁有些吃惊——在标榜着自由与平等的卡奥斯城里，有几样东西却是无论如何也不能碰触的禁忌，而置疑议会对卡奥斯城的绝对意义便是其中之一。

“如果议会把保护这个城市的责任完全交给监察军，那么……”王虎眉头紧蹙：“那么为什么还要特地建立‘圣骑士团’这个神秘组织呢？”

“很简单，”加里双手一摊：“他们需要有人来帮忙看场子。”

“我……我真的不明白您的意思，长官。”

“还记得我以前对你说过的比喻吗？在处理红区的黑帮火拼时的那个？”

“呃……”王虎仰起头，嘴角微张，形同痴呆似的回忆了一阵：“是斗鸡的那个比喻吗？”

“‘雪乌鸦’和‘星龙会’是红区最大的两个黑帮，呼风唤雨，掌握着上万人的命运，他们之间的火拼，必然会带来一场酷烈的血雨腥风。但在监察军看来，他们又只不过是围栏里的两只鸡，用可笑的爪牙互相撕啄，斗得一地鸡毛、两败俱伤，浑然不知围栏外的人类正看得津津有味。”

“我讨厌鸡，麦当劳啊肯德基啊的都不喜欢，”王虎摇摇头：“而且老板，这和今天的事件又有什么联系？说这个干嘛？”

加里慢慢起身，用一种诡异的目光盯住王虎的双眼，过了足足半分钟才缓缓开口：

“好好想想，王虎，在这个城市里，到底谁才是鸡？谁才是看鸡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