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目录 第203章 昨天今天明天(1 / 1)

作品:《大河峥嵘

凝视着妻子的遗照,范文斌浮想联翩,眼前全是段向梅的音容笑貌,仿佛妻子还活着,就在屋子里,一边做家务,一边与自己开着很亲热的玩笑,直到响起了很重的敲门声,他才从幻想中惊醒了过来。

见父母亲满脸愁容地走了进来,范文斌再也忍不住了,竟像一个小孩子似地,嚎啕大哭起来,越哭越伤心,惹得母亲王芳也失声痛哭了起来。一时间,母子悲痛欲绝的哭声,充满了整个屋子,飘散在楼道里。

范有民只顾冷冷地抽烟,没有劝解一句。他很清楚,这会儿,唯有放声大哭,才能宣泄儿子心中的痛苦,才能减轻儿子心中的沉重,也才能让儿子重新振作起来。

就这样,范文斌母子哭了一阵后,才渐渐收住哭声,屋子里也渐渐平静了下来,但是,那股很压抑沉闷的气氛,却没有消散殆尽,依然紧紧笼罩在三人的心头。

“妈,学礼呢?”见小儿子没有随父母亲一起来,范文斌不由自主地问道。妻子去世了,大儿子范学华也大学毕业自立了,唯独这个小儿子,今年才只有八岁,还是小学三年级的学生,令他牵肠挂肚在心头。

王芳擦干眼泪,紧紧注视着面容苍老胡子拉碴的儿子,抽噎着说,通过其六叔范有才的关系,范学礼被送进了范家渡小学念书。范有才亲口答应,让范文斌放心,他和老伴会照顾好范学礼的。

对六叔的这句话,范文斌在放心之余,还很感动。范有才既是自己的亲六叔,又当了一辈子小学老师,如今还是范家渡小学校长,为人很是诚实,当然,也有一点固执迂腐。将小儿子交到六叔六婶手里,他们肯定会照顾好的。

见儿子满意地点了点头,王芳也放心了。那天晚上,范文斌从胡四家里喝完酒,醉醺醺地回到家里,就倒头大睡到半夜时分,又急匆匆地在院子里说了一声,“妈,我有事回城里了”。

当她披着衣服,紧走慢赶地跑出院子大门的时候,儿子已经开车走了。黑夜里,只有很紧张的汽车声,很清晰响亮地回荡在村子的夜空。望着儿子远去的方向,王芳忍不住自言自语地埋怨了一句,“有啥急事情,非得半夜三更回城里,就等不到天亮了?”。

紧接着,范有民也走出了大门。迎着冬夜凛冽的寒风,老两口站在黑夜里,伸长脖子,紧紧盯着儿子离去的方向,心中竟情不自禁地隐隐升腾起一丝担忧。儿子半夜三更地急匆匆开车回城里,也不知道酒醒了没有,半路上千万不要出啥事故了。

可是,他们没有想到,儿子没有出事情,平平安安的,儿媳妇段向梅却出了大事情。当第二天的太阳刚刚升起来的时候,宁鹏开车将范学礼送进了范家大院,老两口顿时就怔住了,没有明白过来这是啥意思。

宁鹏笑着解释道,范总这几天有很要紧的事情,得去深圳一趟,段老师也要去兰州讲课,范学华和章玲在先锋公司也很忙,没有人照顾范学礼,只好将他送回老家,让其爷爷奶奶先照顾几天。

听宁鹏这样一说,老两口高悬的心才放回肚子里。王芳双手紧紧搂住范学礼,一副很慈爱高兴的样子,笑着连声说:“学礼,我的娃,你就在奶奶家多住几天,多陪陪奶奶和爷爷。”又说:“奶奶给你做好吃。”。

范有民尽管将心放回了肚子里,但立刻又涌出了一丝疑惑。范文斌两口子都要出远门,一个去深圳,另一个也要去兰州,这可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是不是太巧了?

再一联想到昨天晚上,范文斌喝醉酒睡到半夜,就莫名其妙地急急忙忙开车返回城里的事情,他越发相信自己的判断了。将范学礼送回老家这件事情的背后,肯定还隐含藏着更重要的不好明说的事情。

于是,怀着这样很浓重的疑惑与忧虑,在宁鹏走了以后,趁着王芳领着范学礼去了村头李满荣的婆娘开的熟食店里的时候,他急忙给儿子打了一个电话,追问到底发生了啥事情。

可是,电话里,范文斌只是语调很平静地说了一句,“爸,宁鹏说的是真话。我和向梅都要出远门,学礼没有人照看,就先送回范家渡,你和我妈照看几天。等我们一回来,就去范家渡接学礼回来。”话音刚落地,就很干脆地挂断了电话。

见儿子这样说话,范有民心中略微安定了一些,但那股莫名其妙袭上心头的疑虑,并没有彻底消除。相反,时轻时重时淡时浓,一直在盘绕在心头,久久不散。

直到中午时分,二女儿范文春从城里打来电话,告诉了事情的真相,范有民这才弄清楚了,蹲在门口,禁不住暗自长叹一声,自己猜得不错,果然出大事情了。这个时候,在范学礼的紧紧纠缠下,王芳踏着清辉,领着孙子去了河滩地里玩耍。

以往的日子里,范学礼尽管也经常跟着父母亲回范家渡老家,但毕竟来去匆匆。城里来的娃娃,对农村的一切,都感到很新奇,特别像范学礼这样不爱念书的很调皮捣蛋的城里娃娃,更是觉得农村天广地阔无拘无束自由自在,是一个由着自己的性子可以任意奔腾的理想之地。

弄清楚事情的真相以后,范有民就赶紧给儿子打了电话,刚一接通,就毫不客气地质问他为什么不说真话。电话那头,范文斌见父亲已经知晓了情况,也知道是妹妹范文春说的,也就不想再隐瞒了,一五一十地说了整个事情的经过。

最后,范文斌抽泣着叮嘱说:“爸,事情你先一个人知道就成了,不要再告诉我妈,更不要让学礼知道了。我怕他们承受不起,还要出事情。”见父亲答应了,这才挂断了电话。

因为答应了儿子的请求,范有民将这件事情紧紧压在心底,在王芳与范学礼面前,尽力装出一副很快活的样子,整天带着孙子,在河滩地里乱逛。为了让孙子玩的开心,还专门制作了一副弹弓,让范学礼拿着,打麻雀玩。

一句话,就是为了不让孙子知晓他母亲不幸去世的消息,范有民是费劲了心思,千方百计地哄弄孙子玩的高兴。但是,他再怎么百般掩饰,也还是在不经意中露出了一点蛛丝马迹,让王芳很敏锐地捕捉到了。

于是,两天后的那个晚上,等范学礼熟睡后,范有民将妻子叫到院子里,站在黑乎乎的夜色里,将段向梅不幸遇难的事情,完完整整地说了一遍,随后,仰天长叹一声,说了一句,“人的这一生,能遇到啥事情,老天爷早就注定了。”。

“这可咋办?咋办呀?斌斌太可怜了。”黑暗中,王芳听完丈夫的叙说,一屁股坐在地上,失声痛哭了起来,还紧紧喊着大儿子的小名,连声说,“我可怜的斌斌呀,怎么遇到了这样的事情?以后可咋活呀?”。

看着天上密密麻麻的星星,一股冷风迎面袭来,范有民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寒颤,没有理会婆娘的哭喊,反而记起了当年父亲范正坤曾经讲过的一个故事,一个有关范氏祖先的很具有传奇色彩的故事。讲完后,父亲也说了这句话。

范经庚的突然死亡,令原本就战战兢兢的范氏家族顿时陷入了一股很浓重的惊慌与恐怖之中,特别是一到日落之后,夜幕降临时分,这种惊慌恐怖就如同一只无形的大手,紧紧攥住每个人的心,令每一个范氏子孙胆战心惊夜不能寐。

幸好,在范天庚的坚持下,范纬庚的长子范永昌,一个刚刚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毫不犹豫地站了出来,将精神几乎要崩溃的族人,紧紧团结在一起,才没有导致范氏家族的分崩离析以及大逃亡。

可是,很多年以后,就在范氏家族再一次振作兴盛起来的时候,那个几乎将整个家族拖进死亡深渊的范成汉,在一个没有月光的很漆黑的夜晚,就像今天夜里,突然领着一群持枪荷弹的人回到了范家渡,而且,一回来,就与范永昌发生了很激烈的冲突。

按照范氏家族的辈分算下来,范永昌是范成汉的堂叔,又是将范氏家族从分崩离析边缘拉回来的有功之人,在家族里,通过很多年的打磨积累,已经建立了至高无上说一不二的绝对权威,没有一个范氏子孙敢不听他的话。

可是,年轻的自以为见过大世面范成汉,敢夜闯皇宫行刺嘉庆皇帝,尽管失败了,但胆子比以前更大了,天不怕地不怕,根本没有把这个日渐衰老谨小慎微的族叔放在眼里。

刺杀皇帝失败后,范成汉凭着其与生俱来的机灵,趁黑夜混乱之际,逃出了皇宫,找到了天理教的龙头大爷,并受其派遣,带人专程来老家招兵买马拉队伍,要与官府明目张胆真枪实弹地大干一场。

经过一段时间的冷眼观察,范永昌终于看清楚了。这个曾经差一点将整个范氏家族拖入万劫不复的死亡深渊的家伙,根本就不是一个好人。如果再由着范成汉这样胡乱做下去,刚刚恢复了元气生机的范氏家族,极有可能会因为范成汉的缘故,再一次走到被灭族的死亡边缘。

于是,在一个晚饭后的夜里,范永昌召集所有成年的范氏男丁,在祠堂里,当着祖先的画像与灵位,开了一次会,郑重其事地宣布,明天太阳升起的时候,将统管全族事务的大权,交给年轻有为的范成汉,自己甘愿退居幕后,不再过问家族的任何事情。

这一突如其来的决定,不亚于一声晴天霹雳,将所有家族成员,除了范成汉一个人,震得目瞪口呆惊讶不已。他们眼巴巴地望着年老体衰的带头人范永昌,不知道应该说什么话才好。

多少年来,范永昌凭着自己的人格修养,以及很果敢公平的处事原则,还有为了家族利益而敢作敢为勇于担当的行事风格,已经影响了所有家族成员,成了范氏家族至高无上的带头人。

面对众人疑惑不解的惊异眼光,以及范成汉喜笑颜开的兴奋神态,范永昌只是点点头,很冷静从容地背着双手,迈着惯常的八字步,很平稳地走出了祠堂,好像拉完了一泡稀屎,全身很轻松舒服的样子。

可是,第二天,太阳升起来的时候,众人再一次聚集到范氏祠堂前,却看见一颗血肉模糊的人头高高地悬挂在门楼上,范永昌神态异常严正端庄地站在青石条铺就的台阶上,像一个大将军似的,很有气势地宣布,凡是敢做出损害范氏家族利益的子孙,就是这个下场。

说完这句话,就高举右手,指了指那颗血淋淋的人头,面含冷笑,大声说,这是范成汉的人头,也是家族败类的下场。如果不杀掉这个败类,也许,所有范氏家族成员的人头,在几天之后,就会挂在这里。

见此情景,众人才恍然大悟,心中叹服不已。昨天晚上,范永昌站在范氏祖先的灵位前,神态很郑重地说的那番让位于范成汉的话,只是其精心策划的一场阴谋,可以用八个字来形容,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在深深地吸引范成汉放松了警惕之后,半夜时分,范永昌带着忠于自己的家族成员,冲进范成汉的据点,黄河边的一片很浓密的树林里,趁对方喝酒庆贺之际,出其不意地杀死了包括范成汉在内的所有人。

将那些准备与官府大干一场的叛逆者的尸体,全部扔进黄河里喂鱼,只是留下了范成汉的人头,悬挂在范氏家族祠堂的门楼上,等明天太阳出来的时候,供所有范氏子弟参观。范成汉的脑袋,是范永昌亲手用那把祖传的快刀割下来的。

范有民很清楚地记得,父亲范正坤讲完这段传奇故事后,也仰天叹了一口长气,同样,也说了这句话,而且,说话的语气,也跟自己刚才一模一样,不差分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