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令周博逸没有想到的是，自己又是求人又是花钱，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才将儿子送进私立育才中学高考补习班，不到两个礼拜，吴阳就惹出了一桩轰动全校的事情。让她非常难堪。

这天上午，刮着阵阵寒风，还飘着雪花，天气很是阴冷。她正坐在办公室里，与黄卫东谈贷款的事情。面对这位名声响彻大安县城的黄老板，她显得很是自信从容，偶尔还流露出一丝淡淡的嘲笑。

“听说黄老板最近这段时间，到乌兰山过起了隐居生活，是不是钱赚够了，就想出家当神仙？”周博逸看着坐在对面沙发上的黄卫东，用开玩笑的语气说，“今天怎么又突然下山了？”。

上次，趁去省城兰州开会的机会，合丰金融集团掌门人赵英哲先生特意抽出时间，与其吃了一顿便饭。席间，很委婉地提醒周博逸，要她与大安当地的政商两界人物保持适当的距离，更不要参与他们之间的是是非非。否则，会给合丰银行带来负面影响，于己也是很不利。

赵先生的这次谈话，重点只有那么两三句，语气也很平淡和蔼，始终微笑着，看起来很轻松随意，但在周博逸听来，却如晴空霹雳如当头一棒，醍醐灌顶，当即就惊醒了她这个梦中人。

回来后，她很仔细地想了又想，决定不再参加黄河明珠俱乐部的任何活动，对合丰银行所有的客户，不论大小，一视同仁，不搞特殊化，免得给那些背后嫉妒她这个行长的竞争对手留下什么说不清的把柄，更不能给赏识她提拔她的赵英哲先生脸上抹黑。

正是抱着这样一个超然于外的态度，尽管没有正式声明退出黄河明珠俱乐部，但对范文斌黄卫东以及庞成川竞争大安商会会长一事，也略有耳闻。因为，这件事情，吸引了很多人的眼球，在大安商界，引发了一场前所未有的轰动。

“哪里哪里？”见周博逸与自己开起了玩笑，黄卫东很勉强地挤出几分笑容，连声解释说，“前一段时间，我感觉到很累，有点招架不住了，担心老命不保，就去白云观休息了几天。”话音刚落，又发出了一阵自嘲的笑声。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心中很明白，商会会长选举失利一事，早已传遍了大安县城的每一个角落，说啥话的人都有，沸沸扬扬，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更不要说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合丰银行行长周博逸了。在大安商界，一点风吹草动，都逃不过这个精明女人的眼睛耳朵。

见对方如此遮遮掩掩，周博逸只是会意地轻轻一笑，没有再追问下去，看着头发花白面容略显苍老的黄卫东，心底里竟情不自禁地发出了一声很沧桑的感叹。这个在大安商界叱咤风云威风八面了几十年的黄老板，也经不起岁月的无情摧残，如今也老了。

继而，她又蓦地想起了自己的遭遇。当年，为了神圣的爱情，大学一毕业，就跟着吴朝海，从美丽富饶的老家江苏海滨城市，来到大安这座很落后贫穷的黄河之畔的小县城，已经快二十年了。如今，又离婚了，尽管事业略有所成，但家庭呢？

想到这儿，竟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又赶紧转移话题，微笑着轻声问道：“黄老板，言归正传。你来我这儿，是不是想贷款？”她很清楚，像黄卫东这样的人，来银行只有一个目的，就是贷款。

“周行长，你是料事如神，说的很准。我来找你，确实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今天是有很重要的事情，来求你了。一句话，就是想贷一笔款。”。

在乌兰山白云观经过一段时日的修身养性，黄卫东的心态已经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对过去的一些陈年旧事，也看开了，特别是商会选举失利一事，已经烟消云散了。黄河后浪推前浪，一浪要比一浪高。自己年龄大了，转眼就是六十岁的人了，还如此贪恋功名利禄，占着位置不放手，何必呢？

尽管自己心中如此安慰自己，但是，当接到儿子黄承宗的求救电话，得知龙润嘉苑资金告急的消息之后，他再也没有心思呆下去了，不顾天气寒冷，急忙下山，直奔合丰银行，找见周博逸，看门见山地说出了来意，想贷一笔款。

电话里，黄承宗很明确地告诉父亲，由于拖欠的工程材料款太多，几家合作单位已经提出了很严正的抗议，如果在年前不能结清欠款，年后就拒绝与翰弘电器合作，特别是那个古瓷韵文化公司的老板贺怀南，天天带着一帮子人登门要钱，逼得他连家也不敢回去，快要跳黄河了。

见儿子说的很紧张，黄卫东再也没有心思待在白云观里，静心听震阳子讲那些玄而又玄的道家学说了，经过一番深思，决定向合丰银行再次申请贷款。前一次的贷款申请，已经被周博逸很无情地拒绝了。这次，事情很紧急，可以说，到火烧眉毛的地步了，不得不厚着脸皮再次提出申请。至于成不成功，只能听天由命了。

“你的这笔贷款，数额很大。按照银行的规定，必须提供价值相当的抵押物品。”周博逸看了一眼贷款申请，又紧盯着对方，娓娓而谈，“抵押物可以是动产，也可以是不动产。只要价值相当，达到银行的规定，就可以了。”。

见周博逸一本正经的，神态很是严肃，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黄卫东只好保持着微笑，默默地很耐心地听对方说话。这样官腔官调的场合情景，他见过的太多太多了，多的数也数不清楚，早就适应了。

对黄卫东的再次贷款申请，周博逸本想一口拒绝，但见其愁眉苦脸焉头焉脑的样子，心一软，将涌到嗓子眼的无情之话，硬生生吞咽了下去，片刻，很婉转地说出了贷款需要抵押物品的刚性规定，暗自期望黄卫东能够知难而退。

根据多年与银行打交道的经验，对这一点，黄卫东很清楚。上个世纪八十年代末，也就是他刚刚承包了县百货商场的那会儿，贷款不像现在这样严格。当然，那时贷款的数额不大，也不需要抵押。只要有过硬的关系，百分之八九十，就能够成功。

一进入九十年代，随着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的建立，各种商业规章制度逐渐完善起来，特别是一系列国有商业银行法律法规地颁布实施，在贷款规范化严格化的同时，也增加了其难度。难怪很多老板都深有感触说，贷款不再像以前那样容易了。

在来见周博逸之前，他与儿子通了一次的电话，可是，黄承宗很明确地告诉他，该抵押的东西，包括房产证土地证等等，在龙润嘉苑开工建设初期，早就抵押给工商银行了。如今，再也拿不出一件可以抵押的东西了。

电话里，黄承宗还一再哀求父亲，要他厚着老脸，无论无何，也要去合丰银行一趟。也许，周博逸看在以往的情面上，会网开一面高抬贵手。如果筹集不到足够的资金，龙润嘉苑就有可能成为烂尾工程。

如果龙润嘉苑不能到期按时交付，别说那些已经预付了房款的业主不依不饶，更可怕的是，翰弘电器进军大安房地产业的勃勃雄心，就会因此而化为泡影，留给商界一个笑话不说，还会拖垮他们父子赖以成名致富的翰弘电器商场，让他们父子最终身败名裂。

一想到这一系列可怕的后果，黄卫东就不由自主地感到一丝恐惧。正是怀着这样一种很侥幸也很强烈的心情，他才不得不硬着头皮厚着老脸，走进周博逸的办公室，向其提出贷一大笔款，借以挽救龙润嘉苑与翰弘电器。

可是，现在听周博逸神情很郑重地这样一说，黄卫东当即就觉得一股很浓重的失望情绪瞬间紧紧笼罩住全身。少许，他尽力强迫自己振作起来，又苦笑着问了一声，“周行长，没有抵押物品，就真的贷不出来一分钱的款？”。

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可是，说出去的话，就像泼出去的水，是收不回来的。不是有个成语，叫覆水难收吗？黄卫东心中很清楚，这纯粹是一句废话，但是，也不知怎的，当时就忍不住脱口说了出来。

后来，他为自己说出了这样很多余很幼稚的废话而感到非常懊悔。这句多余的话，让他多年苦心精心树立的商界英雄形象，在周博逸这个女人面前，瞬间轰然倒塌了，成了一堆毫无用处的瓦砾碎片。

在默默地走出合丰银行大门的时候，他还感觉到周博逸那双充满嘲笑的眼睛，一直在紧紧地盯着他，令他浑身很不舒服，有一种如芒刺背的难受与羞愧。与此同时，也涌起了一种浓烈的美人迟暮英雄末路的莫名痛苦。

看着黄卫东略显佝偻的背影，周博逸也觉得心里很不好受，但是，在商言商，没有一副冷硬的铁石心肠，怎能撑得起合丰银行这片天空呢？对此，她也没有任何办法，身不由己，只能照章办事情，正应了那句老话，警察打妈，公事公办。

就在她不由得暗自唏嘘之际，手机响了，依然是一段很悦耳的西班牙斗牛舞曲，驱散了笼罩在屋子里的那点压抑难堪。随即，她心中的那点内疚也一扫而光，拿起电话，很有气势地说了一句，“喂，哪位？”。

当听清楚是儿子吴阳的班主任冯老师的时候，语气即刻变得很亲热起来。这位叫冯勇的班主任，尽管大学毕业不久，但待人很是周到，对学生也很负责，给周博逸留下了很好的印象，也是她将儿子送进私立育才学校的原因之一。

“周行长，吴阳出事了。”电话那端，冯勇很急切地连声说，“你能不能赶快来学校一趟，快一点，我等你。”从语气里，周博逸完全听得出来，冯勇已经很慌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