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目录 第134章 历史上的恩恩怨怨(1 / 1)
作品:《大河峥嵘》过了很长一会儿,范有民很沉重地叹了一口气,才语气缓慢地沉声说:“斌斌,你爷爷活的时候,曾经说过一句话,不知道你记得不记得了?”
范文斌知道,在上个世纪五六十年代里,爷爷作为旧社会里的江湖人物,确实受了很多苦和罪。每次运动来的时候,都首当其冲,接受贫下中农无休止的批斗,又一次,还差一点被打死在批斗会上。
那个时候,他还没有出生,具体的批斗场景,也没有见过,但是,自记得事情起,从爷爷的叙说中,完全能够感受到当时的气氛是如何激烈。
后来,上了大学,看了很多文学历史哲学方面的书籍,眼界大为开阔,思维也随之深刻,才明白,当时之所以采取暴风骤雨式的猛烈扫荡,在那个很特殊的年代里,完全是为了巩固新生的人民政权。
新中国建立初期,城市乡村社会存在诸多问题,其中娼妓、赌博、毒品问题尤为突出严重,为将旧中国遗留下来的城市改造为“稳定的、侧重生产的、平均主义的、斯巴达式简朴的、有经济保障的、且犯罪、腐败、失业和其他罪恶较少的城市”,党领导全国人民对旧中国遗留下来的各种城市乡村社会问题进行了全面治理。
禁娼禁烟禁毒,严厉镇压反革命,不仅关乎城市性质的变化,更是城市社会中"人"本身全面社会主义改造的基本要求。这一城市改造活动的大力推行,为将旧中国遗留之消费城市转变为社会主义新型生产城市奠定了坚实社会基础。
于是,对发生在那个特殊岁月里的各种应接不暇的暴风骤雨般的运动,以及以爷爷范正坤为首的江湖帮会哥老会成员的遭遇,有了新的很深刻的认识理解。“天下大势,浩浩汤汤,顺之者昌,逆之者亡。”。
建国初期,新生的人民政府对广大乡村的治理,主要任务是尽快地稳定基层社会秩序,巩固新生的人民政权,因而,乡村治理体现了新旧结合的诸多特征。
在这一过程中,虽然大体上保留了国民党时期的治理体制,留用了一些表现较好的旧人员,但是,新政权的民主建政也在一步步地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1950年,政务院通过的《乡(行政村)人民代表会议组织通则》和《乡(行政村)人民政府组织通则》,极大地规范了乡村政权的建设,但是,根本变化则来自于声势浩大的土地改革运动,简称“土改”。
以土地改革为核心的群众建政运动,不仅为新政权培养了一大批既熟悉地方情况又积极拥护人民政权的优秀分子,还为此后的民主建政奠定了深厚的组织和群众基础,农民协会和党的基层组织开始在乡村治理中发挥了关键作用。
在大安县糜滩乡范家渡村,这一运动的显著成果,就是以范正坤为首的旧社会江湖帮会哥老会的统治彻底垮台和覆灭,而李积真作为贫下中农的杰出代表,担任范家渡大队书记,建立起了新的人民政权基层组织。
此刻,见父亲用沉重的语气问自己,范文斌脑海里又一次浮现出了那个很特别的场景。在摘掉“四类分子”的帽子时,爷爷面对滚滚黄河,很久,才说出来的一句意味深长的话,“李家人根本不值得同情”。
他知道,范家和李家,在范家渡这个濒临黄河的小村庄里,进行了长达半个世纪的争斗,如今,这种争斗,还在暗中进行着。年初,弟弟范文功和李满荣争着当村委会主任,就是很典型的例子。
“爸,我记得。爷爷说的这句话,我记得很清楚。”范文斌也情不自禁地叹了一口气,略显无奈地说,“这件事情,已经成了历史。再说,这和李满荣借钱给我,没有一点联系。”。
上辈人之间的恩恩怨怨,是那个很特殊的时代造就的,不应该影响下代人的生活。如今,时代已经发展到二十一世纪,还这样不依不饶耿耿于怀,在他看来,确实有点不值得。
当年,李积真的母亲贫病交加死后,他父亲,一个从河南逃荒流落到大安的很老实的外地人,无依无靠,为了生活,不得不领着儿子走进黄河两岸的首富范家那青砖碧瓦的高楼大门,替其放羊谋生。
“我也知道,这是历史。可是,你借了李满荣的钱,李积真那个老杂毛,到处宣扬,说是没有他儿子,你的公司早就垮了。”范有民吐出一口浓浓地烟气,颇为气愤地说,“这口气,我实在咽不下去。”。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又一次想起了父亲范正坤当年被五花大绑地捆在大戏院的柱子上,接受批斗时的情景。那个时候,范有民正是年轻小伙子,也正是最爱面子的时候。
正因为出生于这个很特殊的家庭,直到年届三十,还没有娶上媳妇。在那个很讲究家庭出身的年代里,谁家的姑娘愿意嫁给一个臭名远扬倒霉透顶的旧社会哥老会头领的儿子呢?
这时,坐在热炕上的王芳也插话说:“他李满荣就是主动给你借钱,你也不能要。斌斌,李满荣是个啥人,你还不清楚?小心上了他的当,到头来吃亏。”。
王芳嫁进范家的时候,正赶上范家最倒霉最被人瞧不起的时候。起初,她很不情愿,但是,在父亲的严厉逼迫下,不得不坐着马车,从大安县城来到一河之隔的范家渡。
大婚的那个晚上,裹紧被子,系紧裤腰带,不让范有民近身。她不明白,范家已经不是当年那个赫赫有名财大气粗人人争着攀附的范家了,而是一个破落的名声很臭的受人人欺负的家庭,父亲为什么要将她嫁给恶霸地主范正坤的大儿子呢?
见此情景,范有民站在屋子里,迎着煤油灯散发出来的昏暗灯光,紧紧克制着强烈的欲望,过了很长一会儿,才神情很冷淡地说了一句“嫁给我,你不会受罪的。”。
说完,就走出了屋子,在滴水成冰的夜里,卷了一支老旱烟,望着月光朦胧的夜空,默默地抽了起来。大婚带来的那种特别的兴奋喜悦,荡然无存之余,还充满了浓重的辛酸和悲哀。
小时候,他以有范正坤这样一个父亲而倍感自豪,被人们称作“范家大少爷”的那种感觉很美妙,而如今,又因为父亲的缘故,成了人人可以欺负的狗崽子。
虽然仅仅上了几年私塾,解放后就一直在生产队里从事最辛苦的劳作。后来,小小年纪,又被大队书记李积真派到蒙县去挖煤。当时,叫搞副业。
念私塾的时候,一个落魄秀才当他们的老师,讲了很多改朝换代的故事,但是,万万没有料到,那些改朝换代期间发生的事情,今天却实打实地发生在自己身边,让他真正领会到了什么是改朝换代。
原先属于范家的土地牛马以及青砖大瓦房,被分给了昔日的范家长工居住,而父亲范正坤,这个纵横叱咤黄河两岸多年的人物,被大会小会批斗的同时,他和几个弟弟妹妹也没有逃脱父亲带来的厄运。
也不知道在院子里呆了多长时间,直到有人从后面紧紧抱住了他,一股从来没有体验过的女人特有的温馨瞬即传遍全身的时候,范有民才醒过神来,情不自禁地流下了两行感动幸福的热泪。
时至今日,五十多年岁月弹指一会过去了,但当初的那一幕,依旧很清晰地烙在脑海里。老两口谁也不会忘记,有可能,至死也不会忘记。
范文斌看着灯光下越发苍老的母亲,略有不满地说:“妈,你想到哪儿去了?你快睡你的觉,就别咸吃萝卜淡操心了。我和李满荣签了合同,白纸黑字,写的清清楚楚。”。
当初,在十月里那个阳光明媚的早晨,按照校长范有才的安排,范文斌给全校小学生讲了一堂生动有趣的励志课,而后,又在校长室里,和新上任的村委会主任李满荣,敞开心扉,进行了一场史无前例的谈话。
尽管两人从小学开始,就是同学,但由于各种原因,特别是大人之间的恩恩怨怨,关系一直很冷淡,还打过几次架,以致于到了后来,发展到连话也不说的地步。
如今,几十年的时间一晃而过,当年懵懂无知率性而为的小娃娃,都成了年过半百的人,而且,都取得了极大的成就,不要说在范家渡,就是在大安县,也堪称精英。
李满荣喝着茶水,抽着高档黑兰州,脸上很自然地流露出一副志得意满的笑容。黑兰州价格很高,一盒20元,在农村很少有人抽得起,可是,他一天要抽两盒。
以前,在读大学的时候,范文斌就学会了抽烟。三十多岁时的一个很寒冷的冬天,得了一场重感冒,在医生地劝告下,为了自身的健康,不得不强行戒掉了烟瘾,再也没有抽过一支烟。
此刻,见范有才将自己和李满荣请到办公室里,知道有重要事情商量,便看着清癯瘦削的校长,笑着问道:“六叔,还有啥事情?”。
对这个有大恩与自己的当了一辈子小学老师的六叔,他从心底里充满了深深的敬意。当年,如果不是六叔的一番语重心长的教导,他极有可能和李满荣一样,初中还没有毕业,就辍学混社会了。
范有才坐在两人对面,满含希望的目光来回扫视着这两位大老板,小心翼翼地说:“今天,我将你们两位大老板请到学校里来,确实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说。”。
见范有才一副想说而又吞吞吐吐不敢说的样子,李满荣忍不住哈哈大笑地催促道:“范校长,有啥话,就痛痛快快地说。”随即,又瞥了一眼范文斌,话里有话地说:“我帮不上忙,还有你侄子范大老板呢,怕什么?”。
见六叔畏畏缩缩的,范文斌不由得暗自感叹一声。六叔的这个校长,当的也确实有点窝囊。想把范家渡小学办成一所标准化学校,可又没有钱,心有余而力不足,也真难为他了。
不过,对六叔的这种心情,他也非常理解。当今的社会,一切都向钱看,做什么都要有钱。否则,什么也干不成。跟他和李满荣念书的那个时候,大大地不一样了,可以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范有才嘿嘿一笑,才说出了事情的由来。原来,两个礼拜之前,教育局将十来个农村小学校长,派到山东省考察了几天当地的教育情况,回来后,又下发了一个通知,要求在校园里建立一座孔子雕像。
这一下,可把范有才难住了。一打听,建立一座孔子雕像,要花很多钱,又仔细一算,上面的拨款根本不够用,无奈之下,只好借着这个机会,硬着头皮向范文斌李满荣两位大老板拉赞助。他把这种行为,心底里戏称为“化缘”。
听完范有才的话,李满荣又发出了一阵大笑声,而后,边笑边很不以为然地大声说:“我还以为是啥事情呢,原来是这么点屁大的小事。”。
片刻,又很郑重地说:“孔子是大教育家,在学校里建立孔子雕像,是一件好事情。”紧接着,又不无感慨地说:“当年,我没有念成书,现在有点后悔,可也晚了。”。
继而,看着范文斌,话锋一转,朗声说:“如今不像以前了,没有文化是万万不行的。”又掷地有声地对范有才说:“建孔子雕像,范校长你只管建,缺多少钱,我来想办法。”。
见李满荣大包大揽一口答应,范有才高兴地像个小学生,连声说:“李村长到底是见过大世面干过大事业的人,就是痛快。”片刻,又有点不放心似地问道,“那我明天就开始找人雕刻孔子像了?”。
在他的印象里,李满荣就是一个很典型的二流子式的人物,根本不学习,作业也不按时交,还经常挨老师的打骂,可永远是一副狗改不了吃屎的样子,气得老师也没有办法,只好由他去。
不料,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风,水轮流转。这小子不是块念书的材料,可混社会倒混的风生水起,在挣了不少钱成了大老板的同时,也不知道用了啥办法,居然还当上了范家渡的一村之长。
“干干干。”见范有才有点不相信自己,李满荣急忙很痛快地说:“明天,你就去找石匠,雕刻一个很大的孔子像,不要怕花钱。”。
见李满荣独自将事情承揽了下来,范文斌暗自冷冷一笑,心想,有他出面,我就轻松多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由着他李满荣去折腾。
谈完学校里的事情,李满荣又很兴奋地问起范文斌来,话里流露出很关切的意思。如今,自己是一村之长,绝不能让范家人小看,要给李家先人的脸上抹点粉,让他们在阴间里也为有这样一个英雄后人而高兴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