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家渡小学位于村子中央，上个世纪五十年代末六十年代初，由一座旧庙改造而成。范文斌这一代人念书的时候，还是土墙土教室。这几年，在校长范有才的努力下，将原来的土教室翻修成了砖房。远远望去，红砖碧瓦，像个学校的样子。

今年年初，李满荣当上村长后，在乡政府的支持下，在校门前修了一个很大的健身广场，摆放了很多健身器材，又组织了一批中老年妇女，成立了一支舞蹈队，利用早上晚上的闲暇时间，在这里大跳广场舞，很是热闹，给日益破败凋落的村子带来了一股清新活泼的风气。

今天是礼拜三，早上七点，走进校门的那一刻，范文斌觉得自己仿佛又回到了七十年代中期当小学生的那段岁月里，心中情不自禁地涌起一丝沧桑感，暗想，岁月真是一把无情的杀猪刀，一转眼，四十年就过去了。

这时，操场上，彩旗飘飘，鼓乐喧天，迎着初升的太阳，四十来个小学生在各自班主任的带领下，穿着崭新的校服，佩戴鲜艳的红领巾，已经整整齐齐地排好队，迎接他们很熟悉但又很陌生的领导。

熟悉，因为范文斌李满荣就是范家渡本村的人，不是在路头就是在路尾，经常见到，甚至还和不少学生家沾亲带故，而陌生，则因为这两个人是很多人谈论的对象，不论说坏话还是说好话，都是人人注目的对象。

见范文斌走过来，李满荣疾步迎了上去，紧紧握住其手，满脸堆笑地很热情地说：“老同学，你可帮了学校的大忙。我代表村委会，感谢你。”而后，又笑着对旁边的范有才说：“范校长，电脑室能够检查过关，多亏范老板送的那十几台电脑了。”

上个礼拜四，县教育局来人检查电脑室，见范家渡小学的电脑很多，有十几台，就当面表扬了几句，范有才很是得意。昨天下午，糜滩乡教育委员会又召开总结表彰大会，也顺带表扬了范家渡小学几句，说工作做的很细心扎实到位。

昨天晚上，听说范文斌回来了，范有才灵机一动，决定今天趁机召开一次捐赠大会，让范文斌在会上讲讲话，给学生们上一堂生动精彩的励志课，也是一堂很深刻的思想教育示范课。

此刻，见范有才请来了村委会的人，李满荣如此热情客气，自己又是今天的主角，范文斌也很谦虚地说：“哪里哪里，老同学你才是学校的有功之臣。”说完，几个人不约而同地哈哈大笑起来，操场上充满了很快活的空气。

范有才满面春风，笑呵呵地说：“今天，召开这次全校师生大会，就是表扬你们这些有功之臣的。”尽管全校只有四十来个学生，但是，在他心中，个个都是未来的像范文斌李满荣一样的栋梁之才。

四十年前，他也像今天的这些小学生一般大小。可那时，很清苦。用土块砌成一个土墩子，就算是凳子，再用土块堆积成一个长条桌子形状，就是书桌。尽管条件很简陋，但是，在那些穿戴破破烂烂的农村孩子的心中，这就是学校，是让他们开心快乐成才成人的好地方。

范有才范文斌李满荣这些人，就是当年的那批小学生。后来，从糜滩乡初中毕业后，范有才考入了大安师范学校，读了三年书，又回到了家乡，在范家渡小学当了一名吃公家饭的老师。这一当，就是整整三十年，在头发花白的时候，终于熬成了校长。

八点整，在嘹亮激昂的国歌声中，五星红旗迎风冉冉升起。在场的所有人，都垂手而立，默默地注视着阳光中飘扬的国旗，伴随着雄壮的国歌声，心头情不自禁地涌起一股强烈的自豪感。

捐赠仪式结束后，范文斌又作了将近一个小时的讲话，结合自己的求学工作创业经历，讲的很精彩很生动，引来了阵阵掌声和欢笑声，将这次师生大会推向了高潮。

事后，在校长办公室里，又和范有才李满荣进行了一次很难得的长谈。这次长谈，改变了他对李满荣旧有的印象，也为两人以后的合作乃至冲突，产生了至关重要的影响。

从谈话中得知，李满荣这几年在西靖市承包了几处造价很高的工程，干的很大。今年，当选为范家渡村委会主任后，人虽然在村里上班，但公司依旧运转如初，只是抽时间去工地看看。

“当官挣钱两不误。”看着对方红光焕发踌躇满志的脸庞，范文斌心中不由自主地喟叹一声，暗想，“这家伙别看书念的不怎么样，可是块混社会的料子。官场商场，路路通达，混得风生水起。”

闲聊中，李满荣得知华城集团由于正在对原风雷厂生活区进行大规模改造而导致资金非常短缺的消息后，微笑着很痛快地主动提出，借给范文斌一大笔钱，利率按照国有银行同期利率计算。除此之外，再没有别的任何附加条件。

年初，参加村委会主任竞选，源于父亲，范家渡老支书李积真的一番话，才让原本对村官这块芝麻不感兴趣的李满荣动了心，从而积极投入竞选，最终如愿以偿，成为村委会主任，也就是老百姓俗称的村长。

吃过晚饭，父亲抽着旱烟，坐在炕上，神态凝重地很严肃地说了一番很深刻的话，听的李满荣心惊肉跳羞愧难当。后来深思一夜，越想越觉得父亲的话有道理，最终决定不惜一切代价不顾一切后果不择一切手段，参加竞选村委会主任的活动。

父亲吐了一口烟气，意味深长地说，在范家渡这块地面上，自他记得事情起，就是范家的势力范围，而李家几代人只能给范家打工，而且，这个工一直打到解放的那一天才算完结。

现在，三十多年过去了，自己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威风八面的跺一脚黄河也要抖三抖的李书记了。如今，很多人拿他不当人看，特别是那些在五六十年代挨过整治的人，尤其是范正坤的那几个后人，每逢见了面，不是说几句阴阳怪气的风凉话，就是斜着眼冲他冷笑，恨不得活活吞吃了才解心头之恨。

这次，李家人不参加村主任竞选，就等于给范家人提供了一个天大的机会。埋在地下的范家先人会笑的合不拢嘴，而李家先人会羞的龇牙咧嘴。满荣，你不参加竞选，是翘腿往李家先人头上散了一泡骚尿。

再说，范正坤的孙子，范有民的二儿子，范文功正积极四下里活动，要参加竞选当村长。满荣，如果你不参加竞选，就等于把村长让给了范文功。你现在给老子说，这是不是往李家先人头上撒尿？

于是，李满荣在深思一夜之后，毅然决定不惜一切代价参加竞选。最终，成了新一届范家渡村委会主任，确确实实又压了范家人一头，给李氏家族争了一口气，让李家先人在阴间里乐开了花。

此刻，听了李满荣的一席话，再看着其满脸真诚的笑容以及真心实意的目光，范文斌的心不由自主地猛地跳动了一下。经过片刻的分析，在确认这不是对方精心设计的一个圈套之后，就笑着同意了，而且，当天下午，就和李满荣签订了借款600万元的合同。

有了这笔足以能够让棚户区每一个家庭都高高兴兴顺利搬迁的保障资金，范文斌将合丰银行的那份“对赌协议”即刻抛置于脑后，全身心地投入到棚户区的拆迁事务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