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丰银行的这份“对赌协议”，一经公布，便在华城集团内部引发了一股滔天巨浪，众说纷纭莫衷一是。一时间，范文斌也犹豫不决，拿不定主意，到底该签还是不该签。

以王建伟为首的几个董事认为，这是一份不折不扣的“卖身协议”，绝不能签订。一旦签订了，就等于将华城集团卖给了合丰银行。这是所有股东，都不会答应的。

而宁鹏却认为，只要公司能够做到年复合增长率达到30%，就会牢牢占据主动权，致人而不致于人。到时候，再逼合丰银行履行协议，拿出一部分股份，奖励华城集团管理层，从而稀释其在公司的股份，消灭对手于无形之中。

如果时间倒退十年，不，只倒退五年，范文斌就会毫不迟疑地签订这份“对赌协议”，但是，公司发展到目前的境地，他不能不谨慎，给自己留一条后路。也许，这就是人们常说的稳当抑或保守。

“不稳当谨慎，不行呀。”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暗想，“一着不慎，满盘皆输。商场上，这样的案例，很多很多。可以说，每天都有因为一着失误而倒闭的大公司，不能不引以为戒。”

九十年代红遍大江南北的三株口服液以及叱咤海内外的巨人集团，吴炳新史玉柱，哪个不是一等一的商界奇才，可也不就是在事业如日中天的时候，贪心膨胀，急于扩张，盲目求大，而最终轰然倒地的吗？

这样的大公司，因为一着不慎而破产关门，更别提那些只有三五个人的小公司以及满大街的夫妻档了。在破诡云谲瞬息万变的商界，不能不小心行事。唯有小心，才能使得万年船。

于是，对王建伟宁鹏等人截然相反的观点，以及双方有理有据的争论，他采取了不偏不倚的态度，面带笑意，静静地极力倾听暗自琢磨，想从他们的争论中，吸收有用的元素，最后，再决定签还是不签这份关系到华城集团生死存亡的“对赌协议”。

期间，在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他独自开车回了一趟老家。这次回范家渡，除了看望父母亲之外，更重要的是，想借机放松放松疲惫已经达到了极点的身心，认真考虑考虑公司以后的发展事宜。

以前，每每遇上这类难以决断的事情时，他就会很自然地想到老家那悠闲清净旖旎的田园风光，而后，在老家待上一两天，等考虑清楚后，再返回公司，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集中力量凶猛有力地执行深思熟虑的计划，常常能够起到事半功倍的出奇效果。

回到家里的时候，见大门紧锁，便给父亲打了电话，问清楚以后，就开车直奔父亲的承包地。六年前，趁村里的一些人外出打工的机会，父亲以很便宜的价格，承包了他们的土地，种植素有“沙漠人参”之称的肉苁蓉。

大安县接壤腾格里沙漠，除了黄河两岸是大片的水田之外，其余的大部分为干旱地区。这几年，市县两级政府投入大笔资金，修建了很多水利提灌工程，引水上山，极大地改善了当地的生态环境，很适合种植肉苁蓉枸杞等具有很高经济价值的中药材。

范有民瞅准时机，从新疆宁夏等地引进品质优良的肉苁蓉，先试种了几年，取得满意的经济效益后，大前年，又和村委会签订了三年合同，承包了村集体所有的三十亩盐渍化的河滩荒地，大面积种植肉苁蓉，还根据范文斌的提议，建了一家“农家乐”，招揽从城里来的客人。

这个时节，正是肉苁蓉开花结果的时期。一眼望不到边的果园里，种满了各色大小不一形状各异的瓜果植物，阳光下，花花绿绿，五彩缤纷，香气飘散，招蜂引蝶，洋溢着浓烈的农家田园气息。

每年的这段时间里，范有民老两口不分昼夜地吃住在地里，就像照顾自己年幼的儿女一样，不，比那个更操心更细心，成天精心照顾着偌大的果园，修修这个补补那个，唯恐出点意外差池。

范文斌来的时候，老两口正在田地里忙碌。见儿子来了，母亲王芳急忙放下手中的活，端上来一些时令果品，桃子西瓜葡萄黄河蜜等等，满面微笑着一个劲儿催儿子吃，又询问两个孙子的情况，还不住地埋怨儿子说，回来的时候，也不知道将学华学礼带来，让她看一看。

“斌斌，不是妈说你，你都快五十岁的人了，干什么都马马虎虎的。只顾自己，不管媳妇娃娃。”母亲坐在对面，紧紧注视着双鬓略有白发的儿子，用埋怨的语气说。

范文斌一边吃着水果，一边哼哼哈哈与母亲说着话，觉得内心一下子轻松了许多。他每次回老家，最热情的就是母亲，一个劲儿叫着他的小名“斌斌”，催他多吃多喝，总担心其吃不饱喝不足。

“妈，看你说的。学华上班，忙的顾不上。学礼还没有放学，正在学校里，我怎么带他回来？你老就别再放不下心了，他们都好好的。我也是公司没事情，临时回家看看。”

范文斌非常喜欢跟母亲说话，时而说说东家时而谈谈西家，很亲切自然，没有一点防备心理，劳累的心理完全得到了放松。每逢这个时候，他才正真感受到了家是一处避风遮雨的港湾。

娘俩东拉西扯地说了很多知心话，直到太阳偏西的时候，父亲范有民才走进临时搭建的彩钢棚，抽着烟，坐在儿子对面，和儿子有一句没一句地交谈起来。他原本话就不多，不仅和大儿子，就是和范文功等其他几个儿子，也很少交谈。

今天，没有客人，院子里很安静，有且只有他们三人。坐在凉爽干净的葡萄架下，吃着自产的新鲜瓜果，父子两人开始了一次谈话，而母亲王芳见丈夫回来，就忙着准备晚饭。

其实，距离吃晚饭的时间，还很早。农村人一般吃完饭都很晚，不像城里人，有固定时间，但今天儿子的到来，让她乐得心里如同开了一朵鲜花，从里香到外，甜蜜蜜的。

范有民喝着茶抽着烟，很冷淡地瞥了儿子一眼，没有说话。在他心目中，儿子不仅是范氏家族的骄傲，还是范家渡乃至大安县的骄傲。正因为是骄傲，他才对其很冷淡。

二十多年前，儿子考上武汉大学，轰动了整个范家渡。当时刚刚包产到户，条件很苦。他借钱举办了一场隆重的“升学宴”，惹得四乡八邻眼红不已，纷纷教育自己的儿女，要以范文斌为榜样，向他学习。

四年后，儿子大学毕业，被分配到县统计局上班，令他松了一口长气。家里终于出了一个吃公家饭的人，这在当时落后贫穷破破烂烂的农村，很稀罕。因为，有了吃公家饭的人，就意味着家庭经济情况可以得到改善。

可是，时间不长，当听见儿子因为一件小事情，与单位领导闹翻了，在自己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愤然辞职去了深圳，气得他在炕上躺了整整两天，大骂儿子不争气，丢尽脸了范家先人的脸面。

这个时候，范家渡的人又纷纷在背后指责范文斌不成器的同时，也紧声教育自己的儿女，千万不能向他学习，丢掉好好的铁饭碗不说，还成了一个游手好闲不务正业的败家子儿。

再后来，范文斌从深圳回来，借钱贷款成立了华城房地产代理公司，当了老板。又在不到几年的时间里，就挣了很多钱，又一次成了老家人人谈论的中心话题，特别是年轻人效仿的有钱人。

见此情景，范有民这才缓过一口气来，脸上有了笑容，再一次在四乡八邻亲戚朋友面前抬起了头，心底里说儿子有出息，给范家祖先争了脸面。

随着儿子的事业一天比一天兴旺发达，名声一天比一天显著辉煌，至今响彻黄河两岸。范有民老两口也越来越有精神，整天笑嘻嘻的，见谁都很亲热。不过，这是白天在人前的表现，一到晚上，他就暗自替儿子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