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目录 第39章 落魄到如此地步(1 / 1)
作品:《大河峥嵘》根据公司的决定,宁鹏带领工作人员,从早到黑,不辞辛苦地深入原风雷厂生活区,挨家挨户地登记相关房产信息,进行思想动员工作,想早一天让这些下岗老职工高高兴兴地搬离居住了四五十年的破烂不堪的棚户区。
可是,他们的一片好心热脸,却贴在了冷屁股上。那些老职工借此机会,纷纷大倒苦水,说自己当年如何顾厂不顾家,献出了大好青春,可如今工厂过河拆桥卸磨杀驴,无情地抛弃了他们,生活没有着落,就像一群没有爹妈的苦孩子。
说着说着,还有人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弄得宁鹏等人措手不及,只好一个劲儿地用好话安慰,说县政府已经决定,要对棚户区进行彻头彻尾的大规模改造,一年后,这里将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每户人家,都会住上新楼房。
这是一句大实话。因为,根据华城集团和县政府棚户区改造协调领导小组签订的协议,最迟也要在明年,即2013年国庆之前,让这些老职工必须搬进新楼房。这不仅是商业信誉,而且,更重要的是体现了政府的公信力。
同时,按照华城集团的规定,今年寒冷到来之前,也就是在国家规定的供暖时间,即11月1日之前,必须将所有住在棚户区的职工,全部妥善搬迁安置完毕,不得拖延,更不能发生群体上访事件。
于是,宁鹏将公司人员分成十来个小组,每组承包若干家庭,分头行动,而自己也带着几个人,包括范学华,深入到最困难的家庭,尽最大努力,动员他们早日搬迁,为其他住户做个表率榜样。
为了顺利完成此次搬迁工作,华城集团经过一番商议,拿出了两种解决方案。一种是货币安置,即按照每家人口,发给足够的过度安置费,让他们自己寻找住所。另一种是,公司集中统一安置。这两种方案,由这些下岗职工自己选择,公司不做强制要求。
这天下午,宁鹏范学华几个人走进一个名叫汪玉林的下岗老职工家里,见两间低矮的土屋里堆满了杂物,四壁空空如也,还散发着一股刺鼻的酸臭味。大白天的,外面阳光明亮,而屋内黑乎乎的,仿佛没有住人一般。
宁鹏喊了几声,才传来了一丝微弱的答应声,仔细一看,只见床上躺着一个瘦骨嶙峋的老头,一问,才知道,他就是汪玉林,退休前是风雷厂的一个车间主任,如今已经快七十岁了。
正在他们填写有关信息的时候,门帘一挑,一个三十多岁的高个儿男人走了进来,用警惕的眼光审视了宁鹏几个人一眼,而后,很不乐意地粗声问道:“你们找我爸,有啥事情?他受伤十几年了,也没有人来看一眼。”
原来,汪玉林中学毕业后,就进入风雷电子厂上班。不久,赶上国家支援大西北,风雷厂整体西迁。于是,在一片雄壮威武激动人心的歌声中,怀着一腔报国热血,随着那些老职工一路来到了当时还很荒凉的大安县。
这一来,就是五六十年,再也没有回老家江苏去。在大安县娶妻生子安家落户,妻子是本厂的一个普通女工,两年前因病去世了。两口子在风雷厂勤勤恳恳干了一辈子,直到退休。
因为汪玉林的电焊技术很高,多次荣获工厂的“优秀工人”称号,被人尊称为“汪工”,还担任了车间主任。可是,在一次焊接电子管时,不小心伤了眼睛,只能干一些简单轻松的零碎活。
后来,为了让儿子汪河顶替自己上班,就提前办了退休手续。前五六年的一个冬天,大雪封地,滴水成冰,非常寒冷。汪玉林外出提水的时候,因为视力不清,不慎摔倒,摔断了胯骨,不得不卧床休息。
此时,汪河以为宁鹏等人是风雷厂的领导,情不自禁地显示出一副怨恨的样子,语气咄咄逼人又愤愤不平地说:“我爸不到二十岁,就进了风雷厂,这几十年来,风里去雨里来,为厂里做出了多大的力,做出了多大的奉献,可如今,残废了,没有人管了。”
说完话,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原来,顶替父亲上班没有几年时间,风雷厂就施行“保军转民”政策,归属于省电子工业总公司管理,不久,又迁至省城,而汪河因为母亲已经去世,父亲又卧床,需要照顾,不得不留在大安县。三十多岁了,依然光棍一条。
见儿子满腹牢骚,汪玉林轻轻咳嗽了几声,劝阻道:“汪河,你能不能少说几句?他们不是厂里的领导,是大安县政府的人,是来调查我家情况的。”继而,稍微停顿了片刻,又说:“他们说,生活区要改造,明年,我们就能够住上新楼房,也该给你娶个媳妇了。”
听父亲这样一说,汪河才渐渐平静下来,脸上露出一丝歉意的微笑,说:“是我错怪人了,把你们当成风雷厂的那些领导了。”继而,又问道:“你们要登记哪些信息?”说这些话的时候,只觉得喉咙有点发酸发热。
在去县政府讨要说法的那个早晨,汪河也紧随着一群男女老职工,坐在县政府大门口。迎着初升的旭日,看着大街上来来往往的人流,心中忽然腾起一股浓重的悲哀,自己为自己感到可怜而悲哀。
初中毕业后,没有考上高中,在家闲呆了一年,就顶替父亲进了风雷厂,可是,时间不长,厂子因效益不佳而归属于省电子工业总公司,并且整体迁往省城,而自己因为要照顾瘫痪在床的老父亲,不得不留下来。
这几年里,为了生活,他到处打工,替郊区的农民在三十多度的烈日下收割过水稻,也当过黄承宗开办的“皇冠”休闲娱乐会所的保安,甚至还帮人屠宰贩卖过猪羊。
一句话,只要能够挣钱,什么脏活累活,都抢着干,可是,一年下来,也仅仅能够维持生计而已,别说娶媳妇的彩礼钱了,就是父亲的医药费,有时候也得赊欠。生活的压力,让他的脾气越来越火爆。
今天早上五点多,他来到县大车站劳务市场,和一群农民工等了好长时间,才被人叫去装卸水泥。这几年,随着进城务工人员的增多,在县大车站附近,自发地形成了一个劳务市场。每天天不亮,就有很多人积聚在那儿,等候主顾。
方才,刚进门,汪河将宁鹏等人当成原风雷厂的领导,心中不由自主地即刻充满了一股怨恨气,阴沉着脸,没有好声气地质问。在他的记忆中,父亲受伤后的这些年里,厂里的大小领导,仅仅来家里看望过有限的几次,后来,就再也见不到面了。
在这期间,有几个要好的风雷厂子弟,如张永强王涛等一伙人,要他加入他们组建的顺裕公司,但都被汪河严词拒绝了。他知道,这个所谓的顺裕公司,挂羊头卖狗肉,尽干一些不三不四的非法勾当。
为了父亲的医药费,他在大安和省城之间,不知跑了多少次,但最终,推来推去,就是没有人管。如今,父亲看病的钱,全靠他打工筹措。每到更深夜静之时,汪河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愁的睡不着觉。
汪河绝对没有想到,自己居然会落魄到如此凄凉的地步,和那些农民工混在一起抢饭吃,甚至不如大街上的乞丐,更没有想到,住了多年的棚户区,会有改造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