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目录 第183章 毁家灭口(1 / 1)

作品:《簪缨纪事

“走投无路之际,二姐夫向我们伸出了援手,邀请我们全家到他那边居住。”

廖迨慢慢的回忆,语音越发迟缓,雪汀有种感觉,好像那语气里藏着个天大的祸患,随时随地跳将出来。

“这时候三姐姐游学已归,她劝母亲,那时我们还没这么惨,多少身边是有些闲钱的,三姐姐说,就算粗茶淡饭,足能供小弟长大。但母亲她是一心为我,怕我的前程没有着落,商量一番之后,我们还是阖家去到二姐夫那边投亲。”

廖迨说这些话时,一直以手捂脸,说到这里,只见肩膀不住抽动,可再不能说一个字了。

重福不知不觉间,已是老泪纵横,接口道:“哪晓得、哪晓得……那姑爷早就看中了三小姐,我们这是羊入虎口。有一天晚上,他以二小姐的名义,邀请三小姐赴宴。结果……三小姐没能再回来,连二小姐也都一起香消玉殒。那姑爷可真是人面兽心,他奸情败露,眼看我们小姐不肯就范,竟然把二小姐和三小姐一起……一起……我们,只找到了两位小姐的三尺白骨,死状、死状……惨不忍睹。”

话正说到这里,里面屋子里,募然传出一声大哭:“阿静,阿影,是我害死了你们!是娘害死了你们啊!”

其声凄厉,似非人声。

雪汀脸上微微变色,眼望着重福,等待他继续往下说。

“那姑爷,不,那个畜牲丧心病狂,一不做二不休,欲待杀人灭口。主母和少爷还有老奴,不得已踏上了逃亡路途。这一番流离失所,远胜从前,因为他们下定了决心斩草除根,不达目的绝不罢休。几年当中,追杀如影随形,我们没有办法在一地住满三个月,始终在逃,不停在逃。直到一年前,那畜牲与人结怨太深,自己也在一次争斗中断送了性命,我们方才得以喘一口气,在此定居。但,其家已败,主母病重,眼看是不能治了。”

一口气说完,沉默,长久的沉默。

雪汀心里涌起巨大的波澜,想对廖迨说些什么,可她一时又开不了口,只得低声问道:“好在恶有恶报,那人死了。迨哥哥,你目前有什么打算?”

廖迨慢慢抬头,望了她一眼,那双黑漆漆的眸子,再也不带分毫灵动,但是,黑潭深处,依稀可见跳跃的希望之火。

可是他考虑了一会,只是慢慢摇了摇头,说道:“我母亲这些年过得很苦,好容易安宁几天,我要陪她。”

他咬咬唇,又补充,“母在不远游。不管怎样,我要让她在最后的日子里,得到一些安慰。好在我如今已经长大了,我有能力照顾她,有能力照顾这个家了。”

这是廖迨第二次提到“长大了”,可见一直以来,他对于自己的年幼和弱小,是多么耿耿于怀,他的年幼,他的无力抗争,成了萦绕他最深最痛的噩梦。

他们始终立在院子里,轻声交谈,而他们的声音,仿佛是终于惊动了内屋里凄切哭泣和剧咳的妇人。

内屋再一次传来挣扎的响动,廖迨急忙跑进去。

耳听得重病的妇人终于艰难地问了出来:“有人……谁……是谁?”

“是一个邻居,她好心,来看望娘亲。”廖迨镇定的声音,“惊动你了是吗?她很快就走了,我们不再说话了,娘你好好睡。”

那妇人道:“邻居?……不,不是邻居,我听见你们在说,说阿静,说阿影……我可怜的女儿啊!”

接下来,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嚎哭,以及同样撕心裂肺的咳嗽,拉风箱般的呼吸,廖迨低声而忍耐的安慰。

雪汀听不下去了,对阿幂道:“我们先走吧。”

先走,必须走,马上离开,她一刻也待不下去。廖迨当然是要帮助的,可这种情形下,很显然廖迨不会轻易接受帮助,她也没法坦然的赠予。

她心里已经想好了一个方案,先离开这个让人窒息的地方,回头再说。

不料内屋里激烈的响动,伴着廖迨惊声呼喊:“娘你别起来!你,你怎么啦?娘!”

雪汀一怔,稍一犹豫,只见那间破屋的门被大力推开,一个瘦削得不成人形的陌生老妪,一头挣扎着闯了出来。

廖迨在后面急急想要阻止她,但似乎是对她不敢使出任何外力来阻止,他只能作势拦一拦,实际上是在扶着她。

雪汀微微一惊,明知来人肯定就是廖迨之母、她的大伯母俞氏,可人到眼前,即便她再用着昔日模板去套,也套不上记忆中的分毫。

那个昔日华贵的、高傲的、冷漠的,连看人都只肯用眼角漫不经心扫视的中年妇人,而今,枯黄、瘦削、憔悴得如同一根枯瘦的木柴,形同行尸走肉。

她猛然见着了雪汀,一把抓住门框,刚才明明听见她在屋内大哭,可此时一见,除了一双黑洞洞的眼珠子还在跳跃着火星,那张皮包骨头的脸上已经显现不出任何表情,头上只有几根稀疏的白发。

她的年龄,此时大约不过四五十龄,可看起来像是有七八十岁那么苍老了,形容与鬼魅毫无差别。

她木然看着雪汀,雪汀忘记了逃跑,也忘记了七年以来所有的怨怼,也怔怔瞧着她。

忽然,面前的老妇人胸腔里透出一声透气似的呜咽,低低叫了两声什么,喉咙里滚着浓痰,雪汀只勉强分辨出来:“三妹……果然……是三妹……”

重福和廖迨都说她与廖明廊极像,俞氏自然也同样错认了,甚至,重病之下的俞氏完全想不到,如果廖明廊在世,也不会只有这么十二三岁,她想当然把雪汀认作了廖明廊。

雪汀勉强持着镇定,终于缓缓开口唤道:“大伯母,我是雪汀。”

俞氏听而不闻,双眼紧盯着雪汀,喘气加速,胸口随之一起一荡。

她抬起一只骨瘦如柴的手,指着雪汀,想说什么可又说不出来。

廖迨非常担心,他是很清楚,母亲对亡故的小姑子一直心存偏见,前两年还不曾病入膏肓时,除了痛恨那个人面兽心的二女婿,有时候还常常痛骂廖明廊,说如果不是她那样自私自利不识大体,廖家岂会落到这个地步。

眼下见到了人,真不知她会作出何种反映?

她病得糊涂了,简直手指推一推就能倒,也无法对她进行强行劝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