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要跟你跳下来寻死啊。”甘霖的鼻子疯狂的抽着，试图不让鼻涕流下来，脸上的泪痕还没干透，整个人哭的又红又肿。

陆玖瀚忍不住无奈地笑了一下。

“好，那你把你的长辫子放下来，我爬上来找你？”

“我最讨厌你！”甘霖啪的一下拉起了窗帘，带着软乎乎的鼻音。

靠在窗帘上，甘霖捂着自己砰砰跳的胸口，感觉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情感正在生根发芽。

甘霖突然意识到，陆玖瀚笑起来，为什么会莫名那么像梦里的萨摩？

胡乱擦了几把眼泪，甘霖负气的把衣服和围巾塞进背包里，拿着冲下了楼。

男生正靠在出租车上，对着手哈气，白色的气体在黑夜里依旧看的一清二楚。

甘霖的心莫名的有点软，好像刚刚下过雨的泥土。

男生的头偏过来，看向了她

“小女巫，跟着召唤兽去冒险吗？”

出租车上开着广播，电台DJ的声音温和，像冬天里的一杯热茶：“接下来，我们将给大家带来一首‘以你的名字呼唤’。”

甘霖没有说话，安静的看着窗外倒退的风景，间隙偶尔会偏头，看向副驾驶上的男生。

“抛弃了，就是说明拥有过。”

“离开了，就代表留下过。”

“枯萎了，就是说盛放过。”

“以你的名字呼唤过。

“从此只有音乐和你，才能够慰藉。”

“从此只有音乐和你，陪在你身边。”

甘霖手上抱着一整袋麦当劳，炸鸡翅炸薯条鳕鱼堡菠萝香芋派。

甘霖拿了一个翅中咬了一口：“水汽都弄软了。”

“你知道从市中心打车到你家要多远嘛。”陆玖瀚回头吐槽了一句。

女生的眼睛还是红红的，全是哭肿的痕迹。头发软软的散在胸前脑后，被卫衣帽子遮着头。

“你来干嘛。”小姑娘抬起了低着的头

“预感主人有难，然后就直接开门穿越过来了。”陆玖瀚的表情有一点点调侃的痞气，但是甘霖一点都不反感。

“说人话。”

“想吃麦当劳了，只有你合适和我一起吃。”

“所以，我来了。”男生的表情还是看不出一点认真的痕迹。

“喔。”甘霖掏出纸巾仔细的擦了一下指尖。

计价器已经跳到了80块钱。

“你喜欢这个世界的原因是什么，是因为父母的温柔关怀，还是伴侣的一句爱你。因为一首歌，一句诗，因为一份好吃的食物，一件渴望已久的物品，因为梦想，因为爱，亦或者，仅仅是对生命的一种期待与敬畏。”

“十七岁的时候，我总在想出人头地，有大大的房子有无尽的自由，能离家远行，能活出自己的人生。”

“可是上大学的第二天，在妈妈离开抱我的时候，我还是没忍住哭了。”

“当时的我，只觉得不想再有大出息了，碌碌无为也好，一生平庸也罢，只要待在妈妈的身边，怎样都好。”

“每个人想活着，想热爱世界的原因都不同，但是时至今日，父母依旧是我唯一的软肋，因为他们对于生命的期待与敬畏，我才能有幸自由生长，成为一个独立的人。”

“今天是我妈妈的生日，不知道现在她有没有听我的节目，但是我还是想在频道里很自私的祝她生日快乐，还有，我爱她。”

DJ的声音伴着调低的音乐，缓缓进入无数深夜归人的耳中。

“喂，陆玖瀚。”

“嗯。”

“没事”甘霖抿了抿嘴，把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陆玖瀚从后视镜里瞥见了小姑娘低垂着的小脸，又是一样，像蔫掉的小白菜，毫无生机。

“敢不敢跟我一起夜不归宿。”

男生的声音有着一种令人安心的魔力。

“去哪。”小姑娘抬起了头

十分钟后，两个人站在了市中心路口的寒风下对脸懵逼。

将近十点的市中心已经陷入了沉寂，路口终年不暗的大屏幕也被关闭，偶尔会有几辆车子缓慢驶过，昏黄的路灯把道路两边的灌木丛打上了黄色的暗影，人行横道的信号灯红色占据了大半夜晚。

整条马路上只有他们两个行人，远远地看着对面的红灯。

甘霖跺了跺脚，把鼻子从围巾里探出来呼了一大口气：“陆玖瀚！大半夜你带我来市中心吹风你疯啦！”

“我靠，我忘了几点了。”旁边的男生同样整个人缩在衣服里。

“那怎么办！现在去哪！我们要在麦当劳睡一整夜吗！”甘霖冻得连头都不想再转。

“你不是要离家出走吗！总得体验一下不一样的人生！”

“我敲！我是离家出走！不是等着明天新闻报道，失足少女或因与父母争吵冻死在路边。”

“不对！谁他妈要离家出走了！是你大晚上突然跑到我家楼下，问我要不要走。”

“明明是你拐带未成年少女好吗。”

陆玖瀚啪的伸手揽住了甘霖：“好了莴苣姑娘，离家出走的小朋友就要有点绝望，世间的灰暗惨淡这才只是开头呢。”

“你的王子现在要带你过马路了，做好准备了吗。”

呼啸而过的风吹掉甘霖的卫衣帽子，围巾从胸前吹到了脑后，寒冷的风直直迎到了脸上，甘霖却突然笑了。

“妈的，你跑慢一点。”

陆玖瀚拉着甘霖的手腕，回头笑得张扬又潇洒。

甘霖觉得，也许她的人生再也不会有这样一个夜晚，深夜在空无一人的马路上奔跑，寒风打着她的脸，明明连脚趾都冻得快要僵硬，却依然觉得开心的不行。

“喂，你看，雨山湖的灯都全灭了。”

“市政府要花钱的诶姐姐。”

“以后，我迟早会找到一个亮灯整个夜晚的公园的。”

陆玖瀚抓起甘霖的手腕，向前摆了摆。

“甘霖喵喵喵。”

“你他喵把我手给放下来。”

“大家好，我是甘霖喵，我爱这座城市，希望大家都能够喜欢我。”男生抓着女生的手又挥了几下。

“好啦，这下，不会再有任何人任何地方任何东西不喜欢甘霖了。”陆玖瀚露出一种恶作剧的笑容

“？？就因为你大半夜对着大街上一个人都没有的城市挥了几下手？”

陆玖瀚没有理会她的吐槽，自顾自的抱着胳膊想了很久。

然后露出了一个得出结论的表情。

“喂，莴苣姑娘，敢不敢去网吧。”陆玖瀚的笑容有一点点狡猾的挑衅。

网吧是与外面不同的嘈杂，一阵热气迎面扑来，甘霖推门进来的时候身体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一个喷嚏啪的就打了出来。

“老板，包夜，两台机子。”

“三十。”

陆玖瀚熟练的掏出手机付了钱：“走吧，欢迎来到，少年的世界。”

甘霖小心翼翼的跟在男生后面，一路走过去，“我靠，跟上啊，打野咋带的节奏啊。”

“左转左转，右边有人在蹲你。”

“做任务不。”

转角也有男生安静的开着机子，用PS在绘图。

男生们的脸上洋溢着兴奋激动的神情，连排座的，一个人的。

三三两两叼着烟聊天的，一个人喝着可乐对电脑发呆的。

网吧里，每个人好像都自在又舒适，独立在自己的小星球，这里好像是与外面的冰天雪地截然不同的世界。

甘霖拉开了椅子坐下，耳麦上有着浅浅的烟味，甘霖却第一次没有排斥的感觉。

“你抽烟吗。”甘霖扭头问了一句正在开机的男生。

“不抽，怎么说呢，这玩意上瘾，我不喜欢自己对这种东西产生依赖感。”

“啊。”男生又俯身过来替她开了机。

“就像你第一次因为不开心抽了一根烟，也许没什么关系，是还不会让身体产生依赖感，但是等你第二次第三次不开心，就可能会想，哎呀，反正我也不是第一次抽了，再点一根也无所谓了。”

“我不想，让自己依赖上这些东西。”

“真是，让人意想不到的自制啊。”

“不是自制，是清楚自己没有自制力所以才远离。”男生敲了一下女生的额头。

“玩什么？我教你打LOL？”

“……”

“摩尔庄园？”

陆玖瀚的脸帅不下去了，整个人愣在了座位上：“？你确定？”

“不行吗。”

“……可以是可以”

“就是一般没人这么做。”男生一脸复杂的点开了网页？？？？果然，小嚣张就是小嚣张，包夜上个网都跟别人不一样。

陆玖瀚认命的点了注册：“没想到，小学都不怎么玩的游戏，上了高中居然跟你来网吧包夜玩……”

“那你小学都玩什么。”

“呵。”陆玖瀚的二郎腿抖了抖：“当然是赛尔号了。”

甘霖白了他一眼，懒得说话。

猛吸一口雪碧，吸管在绿色的玻璃瓶里晃动了一下，然后又迅速上浮。

“我小时候，一直觉得网吧是坏孩子才会来的地方。”甘霖操作着橙色的小摩尔在地图上走动。

“可能是因为我姐太根正苗红了吧，典型的别人家的孩子，所以小时候，她不会做的事我就理所应当的都觉得是错的。”

“我小学旁边，也有一个黑网吧，五六年级的时候就有胆子大的同学会偷偷去了，那个网吧大门口很破，我一直怀疑里面会不会是漆黑漆黑的，就像童话故事里那种女巫的家。”

“反正就是觉得很可怕就对了。”女生笑了，嘴边露出一个浅浅的小梨涡。

“那现在呢，还觉得可怕吗。”

“其实谈不上觉得可怕吧，到了初中就觉得很正常了，班里也有数一数二的学霸会偷偷来黑吧，现在，我自己就是他们之中的一员了，更没什么好说的了。”

“有网吧也很好吧，总会有的人，不知道去哪，也不知道做什么，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无处可去，网吧可以收留很多这样的人啊。”

陆玖瀚点着地图，让自己的小摩尔跟在了甘霖的后面。

“看见门口第四五个打游戏的那两个了吗，理一的第二第三，昨天还在忙着竞赛考试，被第一压得死死的，心态都快崩完了。”

“还有刚刚转角那个男生，附中的，央美的苗子，一直想做纹身师，家里都不支持，只能一个人偷偷来接订单给别人画纹身设计。”

“我们右数四个的那个女生是和我一起学播表的，她家里从小送她学这个，一心指望她读四大校，明明才高一，可是她每天压力都很大，估计是她妈今天又出差了吧。”

“你说的很对，某种意义上是网吧收留了我们，也是这个城市里某一处互不关己的小角落容纳了我们的情绪。”

“刚刚那几个，在各种人眼里全是顶尖尖被人羡慕的人，可是同样，各中冷暖自己才清楚，每个人都是普通的，这太正常了。”

甘霖一边听着陆玖瀚说话，一边点着小游戏。

“你为什么不问我今天为什么哭。”

“召唤兽只要负责陪着你就好了。”

“主人想说再说，不想说就不多问，这是业内准则好吧。”

“那召唤兽要什么酬劳呢”

“一辈子的小熊软糖就好了啊，我很便宜的。”男生的侧脸能看见一点点小虎牙。

空气安静了很久，陆玖瀚和甘霖一起，沉默的在摩尔庄园里玩着各种小游戏，整个地图上，好像只有他们两个人。

“觉不觉得这种全世界只有我们两个的感觉很刺激。”

“不觉得，我觉得还不如跟你一起走在马路上刺激呢。”

“毕竟后者是很有可能被你各种小迷妹给活捉暴击的。”

“那你得好好求求我了，说不定我说几句好话，她们就不想伤害你了。”

“是，那她们就应该是直接把我当场击杀了。”

陆玖瀚也拿起可乐吸了一大口，气泡直接刺激了口腔，让人的大脑重新清醒。

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在热闹的网吧里显得安静又特别。

“你爸妈会对你有什么期待吗。”甘霖点开了冰激凌小游戏。

“嗯……可能小时候有吧，后来发现我越长大越不可控也就懒得管我了。”陆玖瀚轻笑着出了声。”

“那他们以前想让你做什么。”

“也没什么特别的吧，老老实实学习平平安安长大，律师医生或者考个公务员？”陆玖瀚的手指快速敲打着键盘。

“我妈妈是以前是个医生嘛，后来有一天在医院受了很大的委屈，回家就哭了，然后我爸就说，好，那你辞职吧，我养你。”

“然后他们就双双辞职了，我爸开始创业做生意，我妈开始从一个高知份子变成一个爱臭美的妈妈。”

“再后来，我妈又去考了一个心理咨询师的执照，开始做心理咨询师。”

“我爸开始变成一个生意做得不大不小的陆总。”

“他们对我的期待就是，我开心就好了。”

“那你呢，你想做什么。”甘霖随口问到

“我？我想，体验不同的人的生活，然后功成名就，隐退山林？”

“真是典型的陆玖瀚思路。”

“人生在世，其实对自己负责就好吧，自己开心比什么都重要。”

“只回应父母的期待，在他们离开之后就会觉得失去方向。仅仅寄托爱情，也有挺多失去爱情就万念俱灰的人。”

“所以，做自己想做的就好了吧，自在一点。”

男生的脸看着软软的。

“其实我一直，都想来网吧。”

“不仅是想来网吧，还有一点点想纹身，想喝酒，想去蹦迪，想离家出走，反正就是，不太乖的事情就对了。”

“但是我一直没有做过。”

甘霖扭头，看向了陆玖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