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首歌？”林继飞好奇的问道，“什么歌？”

在林继飞的记忆中，爷爷林怀民尽管曾有在海外留学的经历，但与现在时尚的年轻人相比，思想仍过于相对老派保守。在他和奶奶漫长的一生中，逢年过节莫说是花，即便是礼物也很少有。即便是偶尔买了礼物，也多以食品为主，地地道道的实用主义。因此像奶奶说的唱歌，还真是让人意想不到。

任衡哲看出了孙子心底的疑惑，笑着解释道：“小飞，你一定会觉得奇怪，你爷爷怎么会突然间变得这么浪漫的对不对？其实他那次的做法也确实是这辈子为数不多的一次浪漫，所以即便过了这么久，我也还是记忆深刻呢。那天的情形是这样的……”

林继飞瞪大了双眼，屏气凝神的看着奶奶，眼神中满是渴求的光。

S地火车站的红房子在冬阳的照射下闪着朦胧的光，虽是东北地区重要的交通枢纽站，每天都有许多人在这里等候乘车。然而由于当时物质的极度缺乏，内外设施仍显得很是简单。最显眼的莫过于两侧站门悬挂着的绿色棉门帘及车站特意为往来乘客喝水准备的，放在拐角的火炉炉盖上整日氤氲着热气，用白铝皮制成的水壶。

随着震耳欲聋的轰鸣声传来，一辆简易的绿皮火车停靠在了月台上。身穿黑色棉大衣，脖子上系着长长的灰色围脖的林怀民一手提着黑皮箱，一手拉着穿着素色大衣，头戴米色毛线帽的任衡哲走下了火车。在手持红绿两色旗的车站工作人员的指挥下，他们随着其他乘客快速穿过铁道线，走出了车站角门。

因为已经接连下了半个月的雪，S地被笼罩在了一片洁白的雪色之中。放眼望去，四周都是白茫茫的一片，给人一种无比广袤的感觉。地上结了很厚的冰，在阳光的照耀下，放出了炫目的光。偶尔远处有路人经过，也都是哈着腰，缩着脖子，将双手囤在袖子里，小心翼翼的向前溜着，唯恐一旦走的急了，便会重重的摔倒在地上。

由于回到国内没有太长时间，之前又一直在中原生活。所以不要说是自幼便在江南地区长大的任衡哲，即便是东北男儿林怀民一时间也对这天寒地冻的环境有些吃不消。在等待实验室派车来接的过程中，二人都被冻得丝丝哈哈，直跳脚。

“小哲，冷吧？”林怀民侧头关切的望着身旁的妻子，想了想，他将箱子放在了雪地上，取下了脖子上的长围脖，体贴的欲为妻子围上，“你以前从没来过东北，难免会不适应，得想办法保暖才行。”

任衡哲担心丈夫会冻感冒，连忙抓住了围脖，说什么都不肯要。夫妻二人争执了半晌，最后在林怀民连哄带劝之中，任衡哲才‘勉为其难’的接受了这份爱的给予。

林怀民在将围脖系在妻子的脖子上后，又紧紧的握住了她的手，小心翼翼的放在嘴前呵着。因为天气太冷的缘故，嘴里的哈气与冷空气接触在一起，顿时化为了一缕缕白烟，和空气凝聚在了一起。

半晌，林怀民才略显犹疑的松开了妻子的手。任衡哲由于之前很少享受丈夫的如此待遇，再加之面前不时又有路人经过，不禁觉得有些害羞，微低着头，红着脸，拼命的躲避着别人异样的目光。

在那个特殊的时代里，人们虽然善良但头脑却也并不开化。在他们看来，即便是夫妻，也应该保持着一定的距离，而不应该靠得如此之近。

林怀民看着妻子，似乎也想到了什么。他迅速的站到了一旁，刻意的在二人中间留下了一道缝隙。

“那个……”林怀民顿了一顿，又继续说道，“你感觉怎么样？好些了吗？”

“嗯。”任衡哲微微点了点头，仍是一脸羞赧。

二人不再说话，而是将目光移向了前方。尽管此时的风比照刚才似乎变得更大了些，但因为有彼此相伴，心中却是暖暖的，很坦然。

“怀民……”任衡哲抬头仰望了下天空，伸出手来，用手掌拖住了雪花，“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大的雪呢。虽说杭州也下雪，但那雪花却都是薄薄的一片，掉落到地上就化了。”

林怀民听妻子这么说，眼前不禁出现了江南的雪景。江南多雨，一年四季空气都是湿漉漉的。也正因为是这样，植被都显得很是润泽。不像是东北多以晴朗的天气为主，阳光总是照得人身上暖洋洋的。

“怀民，你可能说我的做法有些自私。”任衡哲继续说道，“我把建国留在了杭州，其实我也很不舍得，但是现在看来这样的决定是对的。大人吃些苦楚没什么，可咱们没有理由让孩子也跟着咱们一起遭罪，你说对吗？”

任衡哲说到这里时，侧头看向了林怀民。当初他们为了是否将儿子带在身边，曾发生过很激烈的争执。直到最后，也没能吵出个结果来。看着丈夫执意要将儿子带到S地，任衡哲负气的率先采取了行动。在没跟丈夫打招呼的情况下，便一意孤行的将孩子送回到了杭州娘家。待到林怀民发现，木已成舟，也只得作罢。

“怀民，你知道吗？这样恶劣的环境，莫说是孩子受不了，就算是我，若没有你在，怕是也要买票回去了。”任衡哲见丈夫不说话，便又继续直言道。

林怀民看着妻子，神情颇为动容。作为丈夫，他当然能够理解妻子心中的苦楚。妻子说的对，若不是因为他，她又怎会放弃烟雨江南的安定生活，一路颠簸至此，毫无半句怨言？当初在国外，因为他被美方秘密关押，下落不明，妻子心中极度憋闷，一股急火导致了流产，到现在身子尚很虚弱。而今她将他们唯一的孩子留在他乡，只为了能够让其拥有更好的生活。这份情，他怎会不懂？又怎能不领？

“怀民，你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啊？”任衡哲见丈夫仍不同自己说话，焦急的说道。

林怀民的唇边泛起自嘲的笑容，他缓步来到妻子的面前。故意默不作声的上下打量了她片刻，略带调侃的说道。

“小哲，你以为我是谁，醋坛子吗？我在你眼里，就这般小家子气吗？”

任衡哲听丈夫如此问自己，心中不禁更加紧张，搜肠刮肚的寻了好半天恰当的说辞，却仍没有找到合适的，不由露出了尴尬的神情。

林怀民见妻子如此作为，不由得哈哈大笑了起来：“小哲啊，想不到咱们结婚了这么多年，你还跟原来做姑娘的时候一样，这般害羞。哎，别这样嘛，我就是给你开个善意的玩笑。”

任衡哲见丈夫竟故意打趣自己，便有些恼羞成怒。脸上带着愠色，双手握拳，轻轻着捶打着丈夫，边打边嗔怪的说道。

“要你嘲笑我！”

林怀民伸出手，轻轻的抓住了妻子的拳头，满是歉意的说道：“小哲，我故意跟你闹着玩呢，可千万别生气啊。你说得对，孩子不该给咱们一块儿吃苦。你把建国留在杭州让父母帮忙看管，是给他一份稳定的生活。其实啊，你这当娘的更恋着孩子，心里头无时无刻不在挂牵着他，这些我都知道。若不是惦记我，你又怎么会陪我来到这儿，挨冻受饿？放心吧，我作为丈夫，这辈子一定会好好善待你，跟你相濡以沫，相依相伴的走下去。

任衡哲见丈夫这般郑重的向自己表态，原本烦乱的心情瞬间平静了下来。是啊，世界再大，世道在变，只要有个相知相惜的人一直陪伴在自己的身边，那么一切付出便就是值得的了。

“小哲，我跟你说啊，我这次来S地是被上级组织派来设计制造飞机的。”林怀民自信满满的笑道，“以前跟你说种苹果树，不过是打个比方罢了。你也知道现在百废待兴、正是用人之时，能够在此时投身建设，无疑是最恰当的时机。你我唯有与千千万万的国人一道努力奋斗，抓紧时间搞生产，才能尽快摘到他国强行扣在咱们国家头上的帽子，成为一个繁荣富强、欣欣向荣的大国。”

林怀民说的他国扣在我国头上的帽子，指的是当时那些强行被冠以‘洋’字的物品。由于当时生产力落后，很多商品都要依靠国外进口。如蜡烛便是洋蜡、油灯又名洋油、钉子则是洋钉，这些不过是些最基本的生活物质。更不要提那些飞机、车辆、轮船、坦克等军用设备了，不仅全部依赖国外生产，而且数量也少得可怜，甚至连一些极其重大的节日，也因为条件所限，只能去繁就简。

当时国人心中唯一的希冀便是中国能够不再依赖他国的生产，有真正属于自己的产品。

“怀民，你做得对。放心吧，我哪儿都不会去的，就留在这里支持你。”任衡哲说到这里，露出了一抹狡黠的笑容，“不过作为回报，你也要给我唱首歌哦。”

“唱歌？”林怀民不由便是一怔，他没想到，妻子竟然会提出这样的要求。然而，当他看到妻子目光灼灼的盯视着自己，很快便决定满足她的想法，“好，那就唱首《赶快回国歌》吧。”

说完，林怀民便轻轻哼唱了起来。任衡哲静静的看着丈夫，满脸的崇拜，笑容无比灿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