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1年1月中旬，沉沉阴霾笼罩在美国剑桥市的上空，查尔斯河的河面被厚厚的冰雪覆盖着，河畔两岸旖旎的风光在朔风凛冽之中只余下光秃秃的一片。

福特路上一套小型联排公寓，林怀民和任衡哲临时居住的套房在三楼最里面的一隅。因为这里靠近MIT航空学院，房价又相对低廉，因此很快便聚满了许多来自世界各国的留学生。

此时，书架上的收音机正播放着有关朝鲜战场的新闻，林怀民独自坐在书桌前看着朋友刚刚从国内偷偷带过来的报纸。

“各位旅居在海外的同胞，各位亲爱的知识分子朋友，新中国已经成立了，你们漂泊的人生已经结束了。回来吧，祖国需要你们，需要拥有强国梦的同胞一同携手建设美好的家园！”

林怀民盯看着报纸上的消息，心情久久难以平静。作为飞机制造方面的专业人才，他清楚地知道，之所以志愿军们会付出这么沉重的代价，主要原因之一就是失去了制空权。身为一个中国人，自前一年夏天的抗美援朝开始，他就无时无刻都在关注着战事。眼看着现在陷入了胶着状态，他的心中充满了从未有过的焦虑与不安。

“身为华夏礼仪之邦，中国人从来都不想打仗。但在列强的逼迫下，又不得不面对残酷的战争。怀民，你要记住，只有科技腾飞，咱们的国家才不会被世界小觑。”林怀民突然想起来，临来美国的前一夜，教授将他叫到自己的家里，这样语重心长的说道。

“不行，我要回国！无论怎地，都一定要回去！”

林怀民在心中无言的呐喊着。身为有着强国梦想的中国人，现在的的确确是他该放下一切，毅然回国的时候了。然而

“怀民，晚饭已经做好了，有你最喜欢的豆角炖肉哦。”忽然门被推开，妻子任衡哲挺着肚子，步履蹒跚的来到了林怀民的身旁。

他转身看向任衡哲，神情很是惆怅。继长子林建国出生后，妻子又怀了六个月的身孕，如今肚子已经显怀。自从他们结婚以来，她便随着自己在异国他乡过着漂泊的日子。他实在不忍心在这个时候带她踏上漫长而艰辛的归国之路。可是国内的飞机制造业又严重的缺乏人才，正是自己报效国家的好时候。在他二十七年的人生历程中，自己的祖国经历了太多太多的耻辱。他深深的知道，落后就会挨打，中国的民族工业和国防事业必须发展振兴。

“怀民，你怎么了？有心事啊？”任衡哲揣测着爱人的心思，关切的问道。

林怀民轻轻吐出了一口气，站起身来，将妻子扶到椅子前坐好，拿起桌上的报纸递到了她的面前，柔声说道。

“小哲，这是我刚刚拿到的报纸，你看看这条新闻。”林怀民用手点指着报纸。片刻，待妻子看完新闻，他又继续问道，“怎么样？有什么感受吗？”

任衡哲没有回答，而是站起身子反问道：“你呢？你有什么感受？”

林怀民静静的看着妻子，半晌，他叹了一口气，低下了头去。

任衡哲凝视着林怀民，身为他此生最亲密的爱人和战友。即使他什么都没说，她也知道一定是有大事要发生。

沉默半晌，林怀民抬头看向任衡哲，缓言说道：“小哲，你还记得，我曾经说过，总有一天咱们得回到祖国去。现在新中国成立了，人民当家做了主人，现在是该回去的时候了。你也知道，这些年在莱特导师的指导下，我也取得了一些研究成果。只是你”

“我没事的。”任衡哲微笑着说道，“孩子出生还早，你不必担心。只是，还有九天你就可以取得博士学位了，现在就走是不是有点可惜呢？”

林怀民决绝的摇头说道：“小哲，我只要想到抗美援朝的战事，就一刻都不想多呆下去。如果咱们国家能够有自己最先进的飞机、最强大的空军，他国就再也不敢耀武扬威。和这件事相比，其它都是小事。”

任衡哲微笑回答：“好啊，既然你已经决定了，那就这么办吧，反正我也早就想回去了。”

林怀民眼睛不禁有些湿润。他快速转过身去，拭去了眼角的泪水，用轻松的口吻说道。

“我突然有些饿了，咱们快点吃饭去吧。今晚先好好休息，明天上午我就去实验室向导师道别。”

说完，林怀民伸手扶起了任衡哲，伴着妻子走出了书房。

次日，林怀民一大早便来到了莱特兄弟在MIT航空学院的实验室。站在门外，他的心中纠结万分。曾经，作为最优秀的学生，他随着导师们在这里废寝忘食的研制飞机，通宵达旦的撰写论文这里留下了他的汗水，欢笑与眼泪。而今就要告别，他的心中又怎能不唏嘘感慨？

趁着其他成员还没来，林怀民用钥匙打开了门，走进实验室。他快速的打来了一桶清水，抹桌子、扫地、拖地、倒垃圾，用自己的方式和这里进行着道别。随后，当他完成了这一切，缓步来到了最里面的导师莱特兄弟办公室门前，轻轻叩响了门。

当办公室的门被打开，莱特兄弟看着他，双双露出笑容。

“哦，我亲爱的林，你又是这么早就来了？自从你到实验室工作，无论天气怎样，每天都是第一个，真的是太难得了。”哥哥威尔伯.莱特耸着肩说道。

“哦，让我好好猜一猜。”弟弟奥威尔.莱特饶有兴致的探问道，“林，你是不是听说了我们联合举荐你，让你在毕业后也可以留在实验室继续工作的事没错，林，确实是这样的。不仅如此，而且你马上就会获得绿卡了。祝贺你！林，你不愧是我们最好的学生！”

“导师，我是来”林怀民垂着头，低声说道，他实在不忍心就这样给沉浸在兴奋中的导师泼冷水。

威尔伯.莱特察觉出了他的异样，伸手拉了拉奥威尔.莱特的衣袖，室内霎时安静了下来。

沉默半晌，林怀民抬头看向面前的两位导师，歉意的说道：“对不起，我是来向您们道别的，我准备回国了！”

莱特兄弟迅速互递了个眼色，同时露出了不可思议的神情。

“你要理智些，中国根本就不能给你想要的一切。我们这里不仅待遇丰厚，科研环境也是全世界一流的。林，你再好好想想。”威尔伯.莱特着急的劝说道。

“是的，亲爱的，你可是马上就要拿到绿卡的人，千万不能因为一时冲动坏了大事啊。”奥威尔.莱特接口说道。

林怀民深情的看了一眼莱特兄弟，但仍决绝的说道：“对不起，我怕是

要辜负导师们的心意了。我意已决，今天就会交出实验室的钥匙。”

说完，他不等莱特兄弟再继续说话，便转身离开了办公室。莱特兄弟从没想过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不禁呆怔住，好半天才缓过神来。

“威尔伯，现在该怎么办？”奥威尔.莱特探问道。

“没办法了。”威尔伯.莱特摊开双手，无奈的说道，“既然他这么坚决，那咱们也只能按照要求报告给国家安全部门了。”

奥威尔.莱特沉思片刻，点了点头，赞同的说道：“你说得没错，虽然我并不赞同这样的做法。但就目前的情况看，也的确只剩下这唯一的办法了。”

他边说边拿起了桌子上的电话。

弯月悬挂在空军大院的上空，月色旖旎。微风拂过，树枝随风轻轻舒展着腰身，朦胧而又美好。

次日上午，林继飞独自坐在宾馆小卧室的书桌前，翻看着爷爷的日记本。这本日记是今天早晨他在离开医院前奶奶拿给他的，为的就是要让他能够更好的了解爷爷。此时，看着本子上熟悉的笔迹，他的心里隐隐感到一阵酸楚，似乎眨眼间就能迸出泪来。

蓦地手机铃声传来，将林继飞的思绪迅即打断。林继飞拿起手机，他讶异的看到电话是许凝打来的。二人聊了会儿各自的近况后，很自然的将话题带到了日记本上。

“真没想到你爷爷竟然有这样传奇的故事。”听林继飞说完后，许凝感慨道。

“其实，我爷爷做出的选择不过是当时所有有良知、有技术的爱国知识分子所做的事情。听奶奶说，后来因为他被美国政府非法扣押，公寓被无故查抄，奶奶不幸早产生下了我的姑姑。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我姑姑的身子一直不是很好。”林继飞轻声叹息着。随后，他像是表白般补充道，“小凝，如果咱们也生活在那个时代。我相信，也同样会做出爷爷奶奶那样的选择。”

许凝先是在电话那端‘唔’了一声，算作是对林继飞刚才这句话的肯定。继而她又关切的说道：“那后来呢？后来爷爷是怎么被释放的？”

林继飞骄傲的说道：“当然是因为，他的背后站着的是我们强大的新中国啊。听说当年美国本来不想释放爷爷，是因为咱们国家不断通过外交手段施压，而且还用六个美国军人作为交换，美国实在碍不过压力，在秘密关押爷爷六个月最终无奈答应放人。而且，我还记得奶奶跟我说过，那天爷爷回来后，对她说的第一句话是”

说到这里，他故意卖了个关子，声音戛然而止。

许凝听得正起劲，听林继飞不再往下说，便好奇的追问道：“他说了什么啊？”

尽管许凝看不见，但林继飞仍不自觉的挺起身子，微微高昂起头，模仿着当年爷爷说话的神态说道：“他说小哲，走，咱们一起回家去！”

随着他说完这句话，一颗晶莹的泪珠顺着脸颊滑落，滴在了日记本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