稍倾，待张童停下车子，二流子看着他，轻笑着说道：“张点长，不，大学生！什么风把你吹到这里来了？不在你那舒服的小窝里呆着，非要眼巴巴的跑到这儿来看打架。万一一会儿动起手来，再把你给伤了，我还真没法子跟张副主任交代。我看，要不你还是回去吧，对咱们都好。”

二流子的这席话貌似是在劝说，实则明眼人都能听出来这不过是在对张童讽刺奚落。尤其是说到张副主任时，他特意加重了‘副’字的读音，用以表达心中强烈的不满与愤慨。

张童没有说话，只是冷冷的看了一眼二流子，径直来到林建国的面前，关切的问道。

“建国，你没事吧？”

林建国抬着头用惊愕的目光看着张童，讶异的问道：“点长，你咋会到这儿来？”

张童笑着解释道：“咋会来？来找你们啊。你们是到镇上给我买纪念品才被抓到这来的，我作为始作俑者又哪能不来呢？周天，跟我一起把建国手上的绳子解开。”

张童跟周天一起将系在林建国身上的麻绳解下，伸手将其从地上扶了起来。片刻，他见林建国酸麻的手腕恢复正常，才又来到了二流子等人的面前，威严的说道。

“二流子，你这是什么意思啊？不吭一声就把林建国和周天弄到这儿来了，还把他们弄得狼狈，你想要干什么？你眼里还有没有王法？”

“王法？”二流子和身旁的混混听到张童这么说，不禁放声大笑起来。一会儿，待众人笑够了，二流子才又故作可怜兮兮的说道，“张点长，你别这么说嘛，我知道你爹住着我们这些小老百姓的生死大权，我们又哪有胆量跟你们对着干啊？不过林建国可不一样，他爹可是跟美国人的关系不清不楚的。说到底，就是个卖国求荣的主儿。我知道张点长你人好，下不去手，那我们就替你教训这小子好了。”

说完，二流子不等张童继续说话，便猛地一挥手，吩咐道：“兄弟们，给我打！”

混混们拿着粗棒，穷凶极恶的冲了上来，提起棒子，向林建国狠狠打来。张童和周天见状，忙将林建国护到了中间，三人一同奋力进行着抵抗。棍棒无情，很快，他们便纷纷负伤。

“点长、周天，二流子他们要对付的人是我。”林建国边打边说道，“你们俩赶紧走吧。”

“我刚才已经跟你说了，是兄弟就不离开你。”周天拼命招架着对方手里的棍子，斩钉截铁的说道。

“对，周天说得对，是兄弟的就不会离开的。”张童侧头看着林建国，笑着说道，“不过话说回来，咱们哥仨还真行，有架一起打，有飞机一起设计，真是太开心了！”

周天听张童这么说，眼前登时一亮，也笑着说道：“没错，他们都说人生难得一知己，我周天可真是太幸运了，比他们还要多一个。有兄弟在，就什么都不怕。既然他们想打，那咱们就奉陪到底。来吧，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

张童和林建国听周天这么说，对视一眼，双双露出了会心的笑容。三人同仇敌忾，手脚愈发敏捷。

正在双方打斗正酣时，突然又听到从远处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这声音坚实而有力，仿若鼓点儿一样敲击在二流子等人的心里。

二流子原本只想对林建国一人下手，没想到周天和张童一再搅局。尽管表面不说，心里却早已有些烦乱。此刻又听到这脚步声，更觉慌乱。

“别打了，快走吧！”他大声的说道。

混混们听到二流子的话，便也收回了手中的粗棒，转身欲走。因为二流子多年为祸乡里，早已民怨鼎沸。今天又故意行凶伤人，无视法律。故此张童见他们要走，便箭步来到二流子的背后，伸出双手紧紧的抱住了他的腰。

二流子原就心焦，此刻被张童这样一拉，更觉火气上冲，脑子发热。他连威胁带恐吓的要张童放手，哪知张童就是不肯。见此情形，他来不及多想，用一只手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把一尺长的匕首，猝不及防的转过身来，将锋利的刀尖捅进了张童的心脏。出刀速度之快，如同闪电一般，让人还没看清便已结束。

在林建国和周天惊恐的叫声中，张童仰面摔倒在了地上的血泊中。脚步越来越近，迅即，民兵和知青匆匆赶来。二流子等人见状，无不神情大骇。

“带走！”

民兵队长一挥手，民兵将二流子等人团团围住。虽经过短暂的殊死挣扎，奈何邪不压正，最终他们仍被迫投降，等待着法律的严惩。

“点长……”方平等人蹲在张童的面前，凝视着他，轻声唤道。

等了好久，张童缓缓睁开了双眼，吃力的环视着四周。当他的视线聚焦在林建国时，挣扎着向其伸出了手去，嘴巴一张一合，好像是在说些什么，然而谁又都听不清楚。

“建国，点长跟你说话呢。你快抱住他，仔细听听他到底在说什么？”方平侧头看着林建国，催促道。

林建国垂着头，盯视着地面，神情中满是懊悔。此时，他的心中早已如油煎一般，张童是为了救他才出意外的。如果真的有个三长两短，他就算是死上一万次也不多。因此当他听方平这么说，连忙来到张童的身旁，将其从地上抱起来。

张童的头无力的靠在林建国的怀中，艰难的喘息着。他环视着周围的知青，目光中满是对生的渴求与留恋。好一会儿，好不容易喘息了平顺些，他才紧紧握住了林建国的手，气若游丝的说道。

“建国，答应我，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还有……要带着我的理想继续前进。”

林建国听张童这么说，顿时泪水泛滥，他哽咽着说道：“点长，我答应你，等你好了，咱们一起设计大飞机。”

“大……飞…机……”张童惨白的脸上露出了笑容，“多……好……啊……”

因为失血过多，张童的瞳孔定在了一处，眼眸也再没有往日的光泽。然而即便是这样，他却仍透过模糊的视线看到了空军战士驾驶着由我国自发研制的军用飞机翱翔在蓝天上，威武潇洒的样子。与此同时，在学校时曾与同学们一起唱过千万遍的《共青团员之歌》的歌声也在他的耳畔盘旋萦绕开来。

听吧，战斗的号角发出警报/穿好军装，拿起武器/共青团员们集合起来踏上征程/万众一心，保卫国家……

如果一个人心里有了光，即便是在漫漫黑夜里，他也不会迷失方向。而对于中国人而言，信仰就是这心中的光。为了改变祖国面貌，让它越来越好的信仰，即便是再死上千万次，亦是无怨无悔。

“多……好……啊……”张童含泪而笑，轻轻闭上双眼。随着一滴眼泪滴在了林建国的手背上，他停止了呼吸，生命被永远定格在了二十四岁。

“点长……”

方平等人先是愣怔的看着张童，随即放声大哭。谁都没有想到，张童在即将开始新生活，成为令人羡慕的大学生的前夜，竟然会用这样残忍的方式离开了他们，辞别了美好的人世间。

和别人悲痛欲绝的反应不同，林建国显得很是平静。他将张童轻轻放在地上，沉默不语的站起身来。在大家错愕的注视下，独自穿过人群，脚步沉重的向知青点的方向走去。

“林建国，你要干什么去？”周天默了一默，迅速起身，疾步来到林建国的面前，伸出双臂，拦住了他，“现在大家都在这儿悼念点长，你一个人要去哪儿啊？”

林建国瞥了一眼周天，仍没有说话，只是绕开了他，又继续向前走去。

周天见林建国这样，心中不觉有些生气。张童是为了救他才这样的，他怎么可以不闻不问，就这么冷冰冰的走掉呢？想到这里，周天再次来到林建国的身旁，伸手拉住了他的胳膊。

“林建国，你这个无情无义的人，点长是为了救你才牺牲的。大家都在这里伤心，你怎么可以一个人说走就走？”周天越说越激动，来不及多思考，便将话脱口而出，“你这么做还是不是人啊？”

林建国听周天这么说，不禁心中一颤，神情瞬间变得哀伤。张童的牺牲是他最最不愿意看到的事情，如果能够交换，他宁愿将自己的生命换给张童，只是这一切真的能做到吗？这些年由于父亲的事情，他早已不是当年初到SF厂稚气未脱、敢于为理想而争论的中学生，而是一个习惯自己舔舐伤口、受伤后宁愿独处，外表坚强、内心脆弱的落寞青年。如果可以，他现在只想躲起来，一个人好好的哭上一场。

“周天，你说我无情无义也好，说我不是人也罢，都没有关系。”林建国强忍着心中的痛楚，神情刚毅的说道，“咱们虽然是哥们儿，但毕竟你不是我，不能理解我心中的感受。没关系，我不怪你，但希望你不要平白无故的去评判任何一个人……还有，咱们点长并没有死，他会永远跟咱们在一起，因为从现在开始，我会替他好好的活下去！”

说完，林建国伸手将周天推到了一旁。在对方惊诧的目光中，快步向前走去，身影倏忽间便融入了茫茫暗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