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王健的眼里这个世界仿佛与他无关，有时候感觉自己的身体只是一个简单而单一的躯壳。有时过马路，车笛声也听不见，全凭感觉跟着任意前行。咖啡馆已经关了，同学群也退了，形影不离的几个哥们也遣散了。现在，他在等待母亲的生日，过了之后，余下的岁月一片黑暗。

每过一天，连吃饭睡觉都认为是一种苦痛和折磨。他也不习惯与人交往。即使是熟人碰面也只是嗯的一声草草了事疾步如飞。迂回起伏的人生历程似要到达终点，一切仿佛不在乎。以前他渴望有高学历，渴望当城里人，渴望有所作为，渴望成家立业，而此时，他对死亡有了迫切的渴望。

刘亚兴冲冲地从他身边走过，碰了一个满怀：“对不起！啊——王健！”同时惊了一跳，看着憔悴的王，愣了好几秒，才说：“你还好吧？”

“还行！”王健笑着回答，笑实在是太凄凉。“去哪里？”

“去厂里！”刘亚叹了一口气述说:“租的厂房，贵死了！哎，进去坐一下？”刘亚又笑笑，一脸苦涩。

“方便吗？”王健从外往里看，满头大汗的李军刚正在卸东西。

“都已经是尘埃落定，不需要那么斤斤计较，对吧？”刘亚嘴一撇。两人大方地走进去，刘亚看到李军刚就喊：“军刚，王健来了，等下去办公室聊聊！”

王健忙说：“你忙你的没关系，我随便！”

李军刚走到跟前有些不好意思地脸红，用手背摸脸上的汗水。刘亚从包里抽出一些纸巾，手忙脚乱帮着他擦。两夫妻都自乐了。

“李军刚，想不到你干起活来还生龙活虎。”

“没办法嘛！”李军刚听到有人叫跑开，回头对王健说：“你们先聊，我忙完就来！”

一杯清幽幽的绿茶冒着热气，还有一些瓜子水果堆放在小桌上。办公室小，也很凌乱，刘亚边收拾着边说：“地方小了的，只能将就！”

“刘亚，有些事我对不起你！”王健说。

“说那些干什么？土埋到腰上的人了，过去了就算了。”刘亚坐在他对面，还是有点不自在，同时也看出了王健的拘谨。

“李军刚对你还好吗？”王健东张西望。

“还行，过日子嘛都要互相将就！你妈妈身体还好吧？”

“老样子，反正闲不住。你爸妈呢？”

“别提了。从我怀孕的时候开始就一直拖着他们，哥哥嫂嫂都在说闲话了。”她脚不停地摇来摇去，百味杂陈。

“对不起！”王健本想说什么又忍住了。

“都不关你的事。我妈常说：苦不贱，累不怨！穷也过，富也过。挺挺就过来了。这个我妈是军刚的妈，挺善良的一位老太太！”说这些，刘亚又觉得有点不自在，忙说：“怎么不喝水呢？”

这时李军刚扭扭捏捏进来。

“恭喜你当爸爸了！”两人对视笑了一下。都很拘束。

可能因为潜在的原因，三个人都有点别扭。硬搁在一起的菜味道就变味了。顺口说留下来吃饭，王健连连摇手，她也没有多一句强留的话。对他而言，只要被刘亚注视，内心是神经质的痛恨。

走着走着，王健打了个电话。

“郑总你好，我想问问刘亚的厂房是怎么回事？”“哦，王老板，你好！这个事我也觉得不好意思。我朋友还在国外，要等一段时间回来。”“我多给你三十万……”“大哥，你真是重情重义，钱是身外之物。好，为了帮你，我决定得罪朋友，明天我去把厂里乱七八糟的东西拉走，你那个情……刘亚后天就可以搬回去。怎么样？”“一定，辛苦你了！”“哪里话？”“钱，明天一早就到你口袋！”“不急，谈钱伤感情！难道我还不相信大哥你吗？”

王健站在树下，摸着嘴唇冷笑。这些脱了裤子放屁多余的雕虫小技在他面前本来就一文不值。

前途和野心已经没有了，剩下的只求心安。

王超英区别于一般女性的气质，在于她的心善和个人修养。云淡风轻，不急不躁。在这样一个争分夺秒急功近利的年代，看开了真不易。电梯里人多，她会等下一次；红灯处，她总是多个心眼，等等。毫不起眼的小事，她认为是该做的。别人在吹嘘自己的老公、儿女、权利、钞票时，她总在最后很心平气和，最多说一句：我没啥可说的。她亲眼目睹一个妇人横穿马路时瞬间被车碰飞，场面惨不忍睹。一秒不到夺去一条活生生的命。一秒里仰望一下，是蓝天白云；一秒里糊涂一下，是魂飞魄散。

如果青春是用来奋斗的，那么生命是用来珍惜的。王超英常常这样教导玲玲。

李军刚习惯在有点小毛病就来找王超英了，当然不是为了省钱。

“今天又是哪里不舒服？”王超英看到李进来，停下手里的活笑眯眯地问。

李军刚同样笑眯眯地问：“玲玲在吗？”

“玲玲，你爸来找你！”王超英伸着脖子向里面喊。

“等下下，我在洗头！”玲玲瓮声瓮气地回答。

“那你要等咧。哎哟，你长白头发了！”王超英恍然。

“都老了！最近太忙了，加班晚！玲玲前天考得怎么样？”

“她呀？哎，中上吧！回到家里也不看看书，没事就打游戏乱蹦乱跳，野孩子，我也管不了。哦，我拿点西洋参给你，带回去泡起来喝，提神的。你呀！钱要紧，身体更要紧。上次我这里来了一个三十多的男的，我叫他去大医院检查一下，他还唠叨个没完，一进医院就挂了。”王超英有点絮絮叨叨了，笑得很开朗。仿佛，他们还跟以前差不多。但更理性地对待了，毕竟都是不同的时间不同的身份。把西洋参装进一个袋子，很温柔地说：“注意点，你可不是铁打的！”

这些话很温馨很贴心，李军刚笑容可掬一边看她一边点头，接过袋子问：“多少钱？”

“不用啦！我送你的。你跟刘亚说是收了钱的，免得误会！你劝下刘亚心放宽一点，事事在意就是一种折磨，赏心悦目看万物，心平气和好事来。将来的事，谁又能运筹帷幄？你晚上多给她吹吹枕边风：适可而止。”

“哎，我说的话她哪会听？她说的话才是命令！”李军刚叹道。

“那倒是！你在她面前跟三岁小孩似的。就跟在她后面拿拿旗子敲锣打鼓就可以了，也别折腾！”

“一针见血，还是你最了解我！”李军刚不由得感慨。

“那是，在一起多少年了！哎，玲玲呢？怎么还没有洗好？玲玲！”王超英又大声喊。

“来啦来啦！”玲玲小跑出来，踮踮脚笑嘻嘻看两位。两人鬼鬼祟祟地躲开，都有点脸红。

刚到秋天，城市的街道还是绿色葱郁。两人开开心心地走着。李军刚美滋滋的一张脸像花一样鲜艳夺目，玲玲笑他：“爸，今儿开心了哈？”

“都一样。”李军刚忍住笑。

“得！您在我面前就别装了。其实您和妈真的很投缘。知道我出来几次吗？是三次，居然视若无睹，太投入了您们。”玲玲两只眼睛直勾勾地看他，不让躲。

“上次我跟你讲过，如果可以重来，我永远会呆在你和妈妈身边！永远不会背叛你们！这是真话。”李军刚认认真真地说。

“我相信，也能感觉到！在您面前，妈的话好像特别多！”玲玲说着用胳膊捅了捅了他，故作成熟地说：“这就叫做：合意友来，情不厌；知心人至，话投机。每一次你和妈聊了后她都要高兴几天！”

“你妈这个人实在是太好了，我又欠她实在太多了。都有舔她脚指头乞求原谅的念头。怎么说来着？是：金钱易还情债难了。你有时间开导她一下，找个合适的好好过。”

“老爸，看不出来妈还在等您吗？傻瓜！”玲玲瞄了瞄他，很不高兴。

“我又不会□□。上有老下有小，不能再犯同样的错误。何况，我也是一个半桶水响叮咚，不值得！”

玲玲拽住他说：“那您为什么不跟她讲明呢？”

“……”

那天刘亚的确有点兴奋过度，连蹦连跳地接完电话，众目睽睽下抱住男人大呼小叫：“你姐我走运了！明天就要搬回老厂去了。这里，我一分钟都不想呆了。好日子来了！好日子终于来了！”又哭又笑的，又抢着说：“那里的每一平米都是我省吃俭用买下来的，当初抵押出去，心比刀割还累。”

李军刚用粗糙的手给她擦泪，柔情似水：“理解，以后拼了命也要给你守住！”

刘亚又跑到伍小英和员工面前得意，一张脸从未有过的光鲜，闪闪发光的泪珠在眼里滚动，手足无措。得到所有人的赞美后才满意离开。这一天她期待太久了，这一天太让她欣喜若狂了。

晚上去酒店大刀阔斧地摆了好几桌，和每一个人敬酒。并宣告又苦又累的日子马上就会结束。若不是男人在旁边想方设法地拉着，她非要把自己整醉不可。回到家里，兴致勃勃开了两瓶红酒和爸妈庆祝，欢喜得像个小孩子。

回到房间，又在丈夫的肩上半笑半哭得一塌糊涂，反反复复地诉苦。一路走来，都是错综复杂的血与汗焕发的光芒。打工时，环境恶劣，时间又长又辛苦，简直把李军刚变成了机器。再到成都，刘亚义无反顾地重新开工，就连生理上都有不少的变化。刘亚默默忍受一切并给李军刚不断加油打气。如此辛劳的拼图，才有了希望。是不幸，也是幸运！

当然，他们还不知道背后有王健的推波助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