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目录 第四十二章裂变一(1 / 1)

作品:《拔剑之血染书香

宫阙深深,容纳着岁月里积淀的多少幽寂绝望,在凄冷的夜晚,多少游魂在那里徘徊游荡。风声,似乎正是这些过往生命的叹息和怒吼。长明灯,记住的,是那一张张风华正茂的容颜,映照的,是一个个枯萎的生命。

这是个年轻的男子,眉清目秀面容俊美皮肤白皙,穿上女子的衣服简直美艳不可方物。一袭袍服,无血色的面孔,眸光幽幽饱含深情。在他的面前,一个远比他妖艳的男子一副女子姿态,眉目传情,姿态风流,不仔细看,与女子真是毫无区别。

“阿娇,”歪斜着身子坐在榻上的男子道,“你跟随本王多久了?”

妖艳男子流眄如波,翘着兰花指,轻轻拂过耳畔的发丝,道,“承蒙太子殿下厚爱,奴家跟随太子殿下已有两年有余时间。”

“两年多!”榻上男子叹息一声道,“那时候本王还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储君,位高权重,威风至极,名分已定,下至百官,上至王孙贵戚,哪个不是对本王俯首帖耳阿谀奉承!那时候啊,父皇对本王也是宠爱有加,事事考虑本王的处境,处处为本王开恩。两年!如今,本王幽禁在此,与世隔绝,再无那风光了!”

“殿下!”妖艳男子眼角垂泪,跪在了榻上男子的脚边,道,“是奴家之错,奴家不该诱惑殿下,若非奴家,殿下岂会有今日遭遇。”

榻上男子却一动不动,幽幽的望着屋顶,喃喃道,“天命难违,错了就错了,想回头已然无路可走。阿娇啊,你若是那汉武帝金屋藏娇的阿娇,那该多好啊!”

妖艳男子抬起头迷惘的看着他,垂下的泪如珠玉一般挂在眼睑上。

此时,歪斜在榻上的男子忽然起身,快速的凑到妖艳男子的面前,眸光直视,然妖艳男子的心蓦然一沉,一股可怕的恐惧和生疏,刹那在心里凝聚。

“殿、殿下!”妖艳男子道。

抬手抓着妖艳男子那柔软的青丝,轻轻的抚摸,榻上男子柔声道,“若是能逆转成皇,阿娇,本王是多么希望能与你站在巅峰俯望疆域的生民,与你一起接受亿兆黎明的膜拜,那时候,即便是做个烽火戏诸侯的周幽王,即便史书贬低,本王何惧之有!若是能如此,阿娇啊,本王还有什么遗憾的呢!”

“殿下!”妖艳男子却摸不透对方的心思,此刻的他,与自己离着是如此的遥远。这种距离,让他恐惧惶惑。他本是优人,是被权贵玩弄的低贱货色,若非有大树可依靠,像他这样的人到哪能受人待见,又上哪能够生存!存在,本就是悲剧!

“阿娇,”榻上男子凑到妖艳男子的耳边,“本王告诉你一个秘密好不好?”

妖艳男子任由榻上男子搂在怀里,只是眼泪抑制不住的滚落下来打湿了榻上男子胸前的衣物。

“你知道吗?本王并非陛下的子嗣,不仅是本王,还有老二、老三和老四,均非陛下亲出。陛下啊,是不能生育的啊!”

妖艳男子啊的一声惊呼,猛然往身后一撤,摔倒在地。

榻上男子却起身,哈哈大笑起来,瞬即面色一沉,突然变得狠厉残酷,一脚踩在了妖艳男子的身上,将他重重的踩在地上。

“你个贱人,”男子冷声喝道,“你以为本王不知道你的身份,不知道你的目的?你受陈涉所托,故意靠近本王,将本王引入歧途,故而借此疏远本王与陛下之间的关系,让本王跌下太子宝座。你以为,本王是糊涂头顶一点也不知晓,只知道沉迷于你的美色!”

“殿、殿下!”妖艳男子的心慌了,仿佛面纱被人揭开,露出了自己的丑陋。

但男子的脚如有千斤之中,让他挣扎不脱,反而有种被碾压的感觉。男子站在那里,道,“区区小计,本王不过是不愿理会,想看看你们到底有何能耐故而忍让而已,就是如此,你们以为本王就自甘堕落是扶不起的阿斗了吗?你这贱人,区区男身,故作女子姿态,魅惑男人,乱了纲常,如尔等贱种,真当碎尸万段!”

“殿下,殿下冤枉啊,”妖艳男子神魂俱丧,尖叫道。“奴婢冤枉啊,殿下,殿下,奴婢心甘情愿侍奉殿下,不敢有任何苟且之心啊!”

“再告诉你一个秘密,”男子弯下腰道,“陛下黜落本王,并非是对本王失望,不过是与本王一起演个戏,让那些跳梁小丑自己跳出来,等本王登基之时,由本王好好惩治罢了!”

男子面容狰狞,忽然直起身,脚下的力度骤然加大。那妖艳男子此刻哪还有半点风流媚态,全变成了恐惧、绝望和扭曲。咔擦的一声,挣扎的妖艳男子身躯一震,便再无声息。男子踱步离开,到了大殿门口,身后的长明灯微微摇曳,那光带着瘆人的惨白。

“陛下可睡下?”男子问道。

在大殿门口,不知何时站着一列十余人的朝廷官吏,这些人躬身而立,一动不敢动,却面色庄重。

“殿下,陛下尚在养心殿。”一名大臣道。

“有劳程公了,本王这就去向陛下请安。”男子道。

“殿下请!”

养心殿,宫灯熠熠,流光徜徉。大陈天子坐在案几后,桌上的奏折一摞摞,不下五百份。但是他并未批阅奏折,而是端坐在那,眯着眼睛,似乎在养神。他已四十有三,年岁尚属壮年,只是一年年下来,他明显感觉到自己的衰老,精气神的虚弱,最近更是不堪,已经癫狂了好几次了,每次发作神志不清暴躁不宁。他看上去瘦弱、苍白了许多,颧骨突出的面颊上出现一道道模糊的青色印记。

“陛下!”一名广陵卫悄无声息出现,跪在御座下。

皇帝的眉头微微一剔,睁开双眼望着御座下的人,道,“墨齿有何消息?”

“启禀陛下,广陵卫已散入黑风城和墨齿城,两个地方已有消息传来。”

“哦?黑风城怎么样了?”

“黑风城已彻底为犬戎掌控,犬戎入驻兵力五万,迁入犬戎百姓十万,我国百姓彻底沦为犬戎的奴隶。”

“墨齿呢?老二去了哪里是否安生?”

“二皇子行为规矩,无僭越行为。不过,二皇子似乎有心事,每每酒后便对痛哭不已,不知为何?”

皇帝嘴角微微翘起,露出冷酷的笑意,淡淡的道,“墨齿这个人呢?朕可是听说,他手下不少人似乎对朕很是不满哪!”

“墨齿将军在政务军务上颇为用心,无不轨之举。陛下所言,广陵卫也有所察觉,正锁定人物和证据。”

“有些人就是不到黄河心不死,这大陈是朕的大陈,无论疆域人民,均为朕的私物,朕即便是把整个大陈送给犬戎又如何,何况区区一个黑风城而已。哼,既然心有怨愤,那便让广陵卫好好查查,确定了立刻锁送如京,让他们在大狱里发泄对朕的不满吧!”

广陵卫抬起头偷偷看了一眼皇帝,神色不动的跪在那里。

“还有,青衣卫余孽,那些从黑风城逃离的人,那些人中可还有大人物啊!特别是朕的宁定公主,一国公主岂能说走就走,这成什么体统!找回来!”

“喏!”广陵卫似乎在迟疑,最后又道,“陛下,其实公主的踪迹已有所下落。”

皇帝的双眸睁大,坐直身子,道,“在哪?”

“下面的人来消息,说在北域发现了他们的踪迹,似乎他们在那里定居下来了。”

“立刻派人,全部拿下!”皇帝的气息忽然急促起来,胸口起伏,双手紧紧抓着扶手,脸上一层细密的汗水覆盖在皮肤上。“全部拿下,谁敢反抗,杀无赦!”他说这后面的话已经有些歇斯底里了。广陵卫吃惊的跪在那里,却不敢却看一眼。“去吧,滚出去!”

“喏!”

“父皇!”大皇子陈广这个时候匍匐进来,跪在地上。

皇帝深深吸了口气,让自己浮躁的心绪稍微平静一些,望着苍白瘦弱的陈广,心里似乎在想什么。皇帝抬起手,道,“你起来吧,身体这么虚弱,以后怎么处理政务!要吃好,勤锻炼,让自己有个好的体魄,才能更好的打理这天下的事务。”

“儿臣明白,些父皇呵护!”

“那个叫什么阿娇的,已经处理了?”

“儿臣不敢继续将其留在身边,刚才亲自处理了。”

“如此妖人,颠倒纲常,祸乱宫闱,死不足惜!处理了就处理了吧,只是现在形势不明,你尚需忍耐,暂时朕不会将你提上来,你自己要心里有数。”

“儿臣谨遵父皇安排,不敢怨言!”

“老三这些日子做的事情还是不错的,只是这名分之事,可非凭能力决定,名分缘由天定,既然天定,便不可违背。所以,你自可放心,无需担忧。”

陈广面色平静语气平和,看不出一点忧虑。他道,“父皇所说,儿臣明白,儿臣即便永远幽禁,也不敢怨言,能为父皇分忧解劳,是儿臣的本分。”

“行了,你明白这些道理就好。早些回去休息,有什么事朕会让宫爱卿告诉于你。”

“父皇保重龙体,儿臣先行告退。”

“唔!”

宽敞的宫殿里,传出痛苦的咳嗽声。陈广走后不久,幽灵一般的广陵卫又出现在御座之下。皇帝剧烈的咳嗽,久久不能停止。一名太监匆匆进来,奉上丹药,皇帝服下后,咳嗽一点点好转,不过他的面色却难看得很,惨白的吓人,特别是一双眸子清幽幽的宛如鬼火。

“他那里说了什么?”皇帝双手撑着案几问道。

“他说,他和二皇子三皇子均非陛下所出,陛下不能生育。”

轰!案几猛然被推了下来,翻转着倒在地上。皇帝站在那里,眸子锋利可怕,面庞狰狞骇人。

“竖子安敢如此辱朕!该死,该死!”他咆哮道。“本以为多留些日子,给些机会给他,没想到在他的心里,竟然对朕如此多诋毁怨念,真是人面兽心!这样的人,亏得朕屡屡庇护,却明面恭敬孝顺,背地里藏着杀人的刀子!他想干什么?他想干什么?”

那名广陵卫却神色不动的道,“陛下,嘉定府传来消息。”

皇帝那暴躁的神色忽然一滞,盯着广陵卫道,“什么消息?”

“解缙要纳妾!”广陵卫道。

“解缙!”皇帝呆了一呆,“你说,你说他要纳妾?”

“嗯,是龙葵传来的消息。”

皇帝坐了下来,手摸着下巴,眸光幽幽,道,“他纳妾干什么,一个糟老头子,已经黄土没顶了的人,等着死就是了,竟然还要祸害别人,他这个圣人是怎么当的!”

“陛下,龙葵的猜测是,解缙延年益寿有成,这是在向陛下证明。”

皇帝瞳孔骤然收缩,嘴唇绷紧,一字一字的道,“当真?”

“卑职不知,不敢妄断。卑职已经让龙葵全力调查,若属实,龙葵必然会让解缙交出丹药,然后即可送回京城。”

“好,好,”皇帝大笑起来,道,“当年与这个老家伙协议,便是由朕维持其圣人身份,而他给朕长生不死之丹药。这个老东西,朕还以为他就要死了呢,没想到这个时候竟然能给朕送来如此消息!好,若是成功了,别说区区圣人称号,即便是灭了古代圣人,将其解缙御赐为亘古第一圣人,又有何不可!告诉鬼龙,将手头的事放下,立刻派最得力的广陵卫前往嘉定府,丹药之事不得有误。”

“喏!”广陵卫应了一声,又开口道,“陛下,广陵卫已查明,前太子余孽也在嘉定府的安集镇,青衣卫同知庞二,已确定在安吉镇。”

“哦?”皇帝饶有兴致的望着他,道,“这一来,全是好消息啊!”

“陛下,广陵卫乃陛下爪牙,陛下所嘱咐之事,广陵卫上下岂敢懈怠,凡涉及陛下之事,广陵卫上下便当全力侦办。”

“那些余孽,当时未死,已算是朕宽仁了,如今既然发现便不要留着了!庞二,辜负朕的厚望,违逆朕的旨意,庞方等人都死了,他还活着干什么,给朕杀了吧!”

“喏!”

“下去吧,朕累了!”皇帝摸着太阳穴,神色疲惫,坐在椅子上显得有些萎靡。广陵卫悄然离去,大殿里空旷幽静。皇帝忽然撕开衣物露出胸膛,赫然见他那胸膛如腐烂了一般整个黑紫,他垂着头盯着自己那丑陋的胸膛,幽幽的不知想着什么,好一会儿才合上衣服,叹息的望着宫灯。“解缙,解缙,你若是实现了朕的愿望,朕便是将这倾国财富赐予你又如何!多少人,多少帝王,历经多少岁月,在追求的长生,在朕的手中实现,那么,朕便是这历史上最负盛名的天子,也是第一位成就仙位的人。朕等着你的回报,解缙!”

血迹已经拭去,夜风在那里幽怨。陈广坐在榻上,凝目沉思,脸上浮现出忧郁和哀伤的神色。阿娇,一个媚态风流的男人,总是让他这个如履薄冰的大陈皇子感受到俗世的温情,让他在尔虞我诈的世界里有着一方纯净的平静。他恨他,自然是因为他是被自己的仇人派来危害自己的人。可是,即便他不是来加害自己的,阿娇便不用死了吗?说到底,在权力面前,任何情感都脆弱不堪。阿娇,一个废人,一个贱人,一个任人玩弄的玩具,不论生死,到底只是世间的一粒微尘。

“待本王登基,阿娇,本王保证,本王定然会赐予你名号,你在九泉之下等着。”

陈广略一抬头,面前已然站着一个如幽影一般的人物。陈广淡淡的道,“墨齿那便情势如何?”

“墨齿将军愿意供殿下驱驰,其麾下十万将士,愿意听命于殿下。”

“陈质现在如何?”

“二王子按照殿下的安排,正在与犬戎联络,犬戎那便也释放出愿扶持殿下的意愿。”

陈广脸上露出诡异的笑意,道,“有犬戎帮助,拿下京城轻而易举。只是现今陛下龙体健康,不宜轻动。”

“犬戎人说了,只有大陈皇帝归天,他们才会出面,不然,他们可以与殿下联盟,却不会出手。”

陈广站了起来,步到幽影身前,道,“让你召集的人都召集好了吗?”

“殿下放心,幽影已经募集好,随时可为殿下效死。”

“嘉定府有动静,据说父皇的神药在一个叫解缙的人手里,你带些人过去,伺机而动,若神药存在,断不能让它入京。”

“幽影即刻出发。”

“去吧,在门外给本王立块碑,就写‘爱姬阿娇’。”

幽影没有质疑,点点头便飘然而出。陈广转身在榻上坐下,手里捻动碧玉佛珠,口里呢喃佛语,此刻如佛子一般的在心中之佛的面前,澄净淡然。

浩然楼。登高凝远,即便夜深,也能望着朦胧远山和江水,欣赏夜幕的静美。三皇子陈涉背手而立,眸光深远,多日的休养,已让他的神采丰腴不少。司马长卿坐在那里,笔走龙蛇,洋洋洒洒一篇文赋顷刻就要完成。不一会儿,司马长卿将毛笔仍在桌上,拿起文赋吹了吹墨迹,站了起来。

“这么快就完成了?”陈涉回身含笑道。

“请殿下御览。”司马长卿将文赋交给陈涉,陈涉接过来细细浏览,而后弹了弹上好的宣纸。

“不错,果然文采过人才思敏捷,只是盏茶功夫便让你将这浩然楼夸得犹如仙境似的,难怪文坛你独领风骚!”

“殿下谬赞!”

陈涉将文赋卷起放入袖子,收起闲散的神色,严肃的望着滔滔江水,道,“听说大哥去见父皇了!”

“属下也有所耳闻,而且他竟然忍心将阿娇杀死。殿下,看来大皇子不甘失败,要东山再起了!”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一些老古董们认为他是嫡子,按礼当继承皇位,名分已定啊,即便他劣迹斑斑,也有他趁势而起的资本。”

“可是,陛下不一定对他如当初那般宠爱!”司马长卿道。

陈涉淡淡一笑,道,“父皇的心思岂是我等能够揣测!不过,你说的不错,一只精致的碗即便能够修复,也不能完好如初,如他也是如此,像他这样蠢笨目光短浅的人,即便父皇念着父子之情和礼法,要将他起复,也会对他颇多顾忌。”

“反观殿下,嘉定府处事镇定、果决、谋划周全,此事已让殿下在百官心里留下深刻映像,也让陛下对殿下刮目相看。有民望,官望,以及陛下的厚望,区区大皇子的礼法优势在殿下面前,算得了什么。”

“所以说你的文赋写的好啊!‘摘星辰于股掌,探九幽于须臾,解万民于倒悬。天赋之子,众灵之王,呜呼,凝时运而成圣人。’”陈涉道,“你这样的文章,真应该发出去让芸芸众生传阅,收纳在本王手里真是辱没了你的文采。”

“游戏耳,算得了什么,能辅佐殿下成就大业,这才是文人所该追求的。”

陈涉背身而立,喃喃道,“不会太久,父皇的身体已经快不行了,机运很快就会到来,时机就在本王的手中。”

瞪蹬蹬,有人匆匆上楼。司马长卿皱了皱眉头,朝楼梯口望去。陈涉站在那里,面色时明时暗。来人上到楼来便单膝跪地。

“启禀王爷,黑风城逃离的青衣卫、边军已经找到了!”

“在哪?”司马长卿问道。

“北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