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目录 竞夕成灰 第102节(1 / 1)

作品:《竞夕成灰

在风霜雪雨中为忠臣良将,为善人冤魂伸张正义,洗去满身的污泥——可是凭什么呢。

霍皖衣想。

凭什么要我为他们洗去这些东西?

他们与他两不相干,犹如陌生人,皆是这人间寥寥过客,谁亦不会与谁纠缠。

他在先帝面前的所有荣华富贵,名利地位,都是凭着自己一点点争取得来。他同样如履薄冰、胆战心惊,时刻会因帝王之怒而狼狈丧命。

他自己即在污泥之中,从不曾被洗净。

秋风吹时,落叶簌簌而至。

谢紫殷倚坐在廊前的长椅上,伸手接住一片枯黄的叶。

“你是说这位玉生道长为我算了一卦?”他低声发问。

提及此事,解愁神色微妙,好似心有余悸般回答:“……是,那位玉生道长说,相爷……相爷的卦象,是吉卦。”

“既然是吉卦,你为何如此紧张?”谢紫殷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枯叶,呢喃道,“还是说……在你眼中,吉卦不如凶卦?”

解愁低首道:“玉生道长说,相爷想要做的事情,必然事事成功。所以是大吉之卦。”

谢紫殷不由笑道:“好一个大吉之卦。”

“他是要见我?那就请他来罢。”

玉生挎着拂尘而来,哪怕是初次踏入相府,亦是如履平地般轻松,闲庭信步,仙姿凌风。

他与谢紫殷隔着两步台阶相见,对望片晌,玉生施礼道:“见过相爷。”

谢紫殷颔首道:“玉生道长为何要求见本相?”

玉生道:“因为相爷是贫道的有缘人。”

“有缘人?”谢紫殷似笑非笑,引着玉生往廊上行走,穿廊过花,又含笑道,“玉生道长的有缘人应该不少。”

玉生眼皮也不抬,跟在谢紫殷身后慢声道:“可如相爷这般独特的有缘人……却是仅此一个。”

谢紫殷顿住脚步:“本相有什么独特的?”

玉生低低念了句’福生无量天尊‘,眼帘抬起,神色淡漠道:“贫道与相爷是同一种人。”

“同一种人……”

谢紫殷一字一顿念罢这四个字,挑眉道:“哪种人?”

玉生上前两步,压低声音,宛如诉说一个秘密:“悟求真道的人。”

“悟求真道的人?”谢紫殷道,“我从不信道。”

玉生轻笑出声:“信也好,不信也罢,人人皆有自己所求之道,所悟之真。谢相大人,你和我之间的确有缘,你想做的事情,也许我正能相助。”

谢紫殷道:“你知道我想做什么?”

玉生道:“我不知晓,却能猜测一二,如果相爷需要我相助,那我必然竭尽全力,绝无二话。”

“因为你与本相有缘?”

“是,因为相爷是贫道的有缘人。”

惊梦坐起,霍皖衣沉沉喘息着,头脑昏沉,却不再能回忆起让他惊魂动魄的梦境。

那似真似假,如梦似幻。

让他好像身处深渊漩涡,无处可逃。

霍皖衣睁大了眼睛,去看这方天地,黑暗、幽寂,似乎随时都张开着深渊巨口,要将人一并吞噬进去,不留半点儿光亮痕迹。

那是场噩梦。

霍皖衣大汗淋漓,他抬起手,借着惨白微弱的月光,看到自己白皙无暇的手腕。

它有过淤青红痕,有过绳索捆缚。

霍皖衣眨了眨眼。

他突然很想谢紫殷。

从他得知谢紫殷的病无药可医开始,他就忽然举棋不定,满心茫然。

谢紫殷太了解他。

他能轻易被谢紫殷掌握住命脉,看到弱点,捏紧软肋——而世人以为他没有软肋。

他看不清谢紫殷到底在想什么。

也许顺着这条路走下去,他得到的未必是他想要拥有的。霍皖衣忽而有种莫名的心慌。

如果、他想,如果……我如今所做的桩桩件件事,走下的每一步路。

——都是谢紫殷想要我走的呢?

如果,如果这所有的事情演变到最后,才是谢紫殷真正想要的结果。

那我又该如何?

他无从得知答案。守着这黑夜里的幽深寂静,霍皖衣静默着呼吸,身躯发颤。

几乎就是在这个瞬间,他眼前突兀地出现一道光。

那光亮很快扫来,却比以往孟净雪暗杀他的时候挥得要慢。

霍皖衣立时翻身下榻,躲开刀刃,只被风吹过颊侧,但仅仅片刻,他又被飞来的刀光晃了双眼。

有一只冰冷的手从身后将他的脖颈勒住。

力道很重。

“没想到霍大人这么警觉,”那人的声音有些沙哑,“但再警觉也没用……姓汤的抓到了机会又不好好报仇,居然还把你给放了回来,真是好笑。”

霍皖衣没有答话,因为另外一道人影将窗户推得更开,蹲在窗台前扭头道:“还废什么话,赶紧带他走!要是晚了,被谢紫殷发现,我们两个都跑不掉!”

“知道了知道了!”

还未过几日,霍皖衣便又被另一波人绑着双手,困在马车上。

马车轱辘轱辘不知要走去何方。

霍皖衣倚着车厢,借着车窗看向窗外的风景。

“你怎么不怕?”负责看守他的人吹了声口哨,坏笑道,“叫几声好哥哥,我帮你把绳子解开怎么样?”

霍皖衣抬眼看向他。

昳丽殊绝的皮囊举世无双,单单投来一道目光,就足以让人心旌神摇。

看守的人失神一瞬,正要再调戏他几句,车帘却又被人撩起,一个身穿红衣的女人走了进来。

四目相对许久,霍皖衣轻笑道:“……怎么是你啊,谣娘。”

作者有话说:

这次还是故意被抓的,以后都没这事儿了。

谣娘是展抒怀的老婆,出场过的。

第93章 出卖

四野寂寥,唯有一丛篝火明亮。

谣娘领着他走到火堆前,下巴一抬,霍皖衣就被人按着坐在了地上。

他不喜欢这种地方。

又冷又脏,像极了幼时在霍府里的那个角落,令他想起许多不美妙的事情。

但霍皖衣没有挣扎,他坐在那儿,目光停在谣娘的脸上,好似头一回认识这个奇特的,惊天动地的女子。

霍皖衣道:“我没有想到会是你。”

“霍大人贵人多忘事了,很久之前,我与展哥为霍大人做事的时候,许多事都是我在做。”

谣娘冷淡地道出这一句话,又说:“不过想来霍大人也不会记得什么,毕竟谣娘也好,展哥也罢,在霍大人的眼中也并不重要,只是用来驱使的工具罢了。”

“所以你向我出手?”霍皖衣问道。

他云淡风轻,仅有过片刻的诧异。谣娘冷嗤一声,道:“我难道不该向你出手吗?”

“因为我总是指使展抒怀为我做事,是吗?”

这个问题从霍皖衣的嘴中说出来,实在是太轻巧,轻巧得令她发笑。

谣娘脸上带着冰冷的笑意,淡声说:“你什么都很容易猜到,谁的心你都知道。以前你让展哥为你做事,那是因为你有权有势,我们不得不从。如今你还是让展哥为你做事,成天夸夸其谈,说些似真似假的玩笑,他相信你,我却不信。”

霍皖衣却道:“我这个三元及第难道还能作假么?”

“三元及第?霍大人,你如今的确风光,但你的风光究竟自何而来,难道你不清楚?”火光映在谣娘赤色的衣衫上,照得她的眉眼凌厉锋锐,全然不似平常。

“如果没有谢紫殷,你也许早就被新帝赐死,和先帝一起在阴曹地府重逢。你们君臣相得,合该如此。”

霍皖衣道:“听来你十分恨我。”

她的确恨他,怒而失笑:“我当然恨你,我没有一刻不恨你。展哥明明可以过得很好,你却再三拖他下水,让他帮你做事,这桩桩件件,都是因为你。你凭什么?霍大人。你无情无义、无耻卑鄙,天下皆知!”

谣娘定定看着他的脸,深吸了口气,神色微妙:“你连谢紫殷都能动手要他的命,天底下还有什么是你霍皖衣做不出来的?你骗展哥,他会信你,但我不会信你,霍大人,我再也不会相信你。”

这声响如同咬着牙落下尾音。

霍皖衣道:“所以你打算如何对付我?”

谣娘道:“他们都和你有仇,想要你的命。我与他们做了交易,自会有人来取你性命。”

“若我身死,你就不怕展抒怀发现你有不对?”

“他发现又能如何,”谣娘倒映着火光的眸子璀璨发亮,“到他发现的时候,你已经死了。”

然而霍皖衣神色不变,微笑反问:“若我没有死呢?”

“你一定会死!”

谣娘不假思索地应答:“他们不像那个姓汤的心软懦弱,他们是真心实意要你的命。霍大人,你也不能怪我,你也知道,人各有志,我与你之间都有想要的东西。而你的存在阻碍了我,我只能让你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