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目录 第 520 章(1 / 1)

作品:《闺中记

正是几家欢乐几家忧, 就在赵黼于宫内消受不尽美人温存、缠绵难舍之时, 于静王府中, 却另有一种截然不同的情形。

静王府的内室之中, 上好的炭火烘的屋内暖意融融, 宛如春朝, 一盆金盏银台在暖气的熏蒸之下, 于葱绿的长叶之中绽放雪白的花朵。

小世子宏睿安安静静地睡在榻上,睡容天真无邪,不沾喜忧。

静王赵穆垂眸看着, 起身吩咐乳娘跟几个宫人好生看顾,便负手往外。

化雪的冬夜格外冷彻,赵穆缓步而行, 经过万字回廊, 他本是要去侧妃朱氏的房中,中途因改了主意。

沈王妃的院中, 静影沉沉, 里外无声, 仿佛冬夜的北风将此地的万物都冻住了, 透出一股僵冷的死寂。

赵穆看见沈王妃房中依旧灯火通明, 便叫侍从等在外间儿,自己迈步往那处而去。

门口有两个丫头, 正凑在一起低低地说什么,一时竟没留意赵穆走近, 赵穆只听她们说什么“侧妃得意”之类的话。

赵穆站了站, 两人才发现了,忙退开一边儿,战战兢兢行礼。

此刻里头便也听见,王妃的贴身丫鬟忙迎了出来。

赵穆也不理旁人,径直入内,见沈舒窈已经立在地上,正盈盈下拜。

静王上前,在桌边儿落座,沈舒窈亲手奉茶,道:“夜已深了,外间天冷地滑,本以为殿下不会前来了。”

静王漠然无声,并不抬眼。

沈舒窈微微含笑,在他对面儿坐了:“王爷从哪里来?”

静王方道:“才探过宏睿。”

沈舒窈不由多了几分关切,问道:“宏睿可好么?”

自打雅韵殿走水后,赵穆便未曾让宏睿再近沈舒窈的身,连伺候的宫人都从新换了一批。

听问,赵穆抬头看向沈舒窈:“你既担心他,为何不去看他?”

沈舒窈温声道:“宏睿是臣妾所生,自然担心,只是先前去探望过,说是宏睿病了,不便见人,臣妾见如此,不便勉强。”

赵穆道:“你倒是果然识大体的很。”

沈舒窈起身,恭谨道:“臣妾大胆揣测,殿下心中,可是恨恶臣妾……于宫内失火那夜,大意疏忽,差点儿损了宏睿性命一事么?”

赵穆道:“大意疏忽?”

沈舒窈轻叹道:“那夜,原本是有人来告知臣妾,说东阁有事,故而臣妾担心王爷安危,才把宏睿留在殿内,亲赶去查看情形,谁知走到半道,才知道殿内失火,赶回来的时候已经晚了。”

她娓娓道来,神色婉娈诚恳,几乎叫人无从质疑。

静王看了半晌,轻轻笑道:“王妃,若不是跟你做了许久夫妻,我……也要信了你这番话了。”

他话出有异,沈王妃略觉诧异:“王爷莫非是疑心臣妾?”

静王道:“沈相今日已经被带去了刑部,你觉着,在白樘面前,他都会供认些什么?”

沈舒窈皱皱眉,几许无奈,轻声道:“王爷总该知道,不管臣妾做什么,都是为了王爷着想。我虽然出身沈家,跟相爷却从来并非一心,只跟王爷同命罢了,王爷若有疑心臣妾之意,臣妾便死无葬身之地了。”

静王打量她神情举止,无法形容心中是何滋味,转开头道:“你自然是我的贤内助,只不过,我怕你……做的太多了。”

沈舒窈上前一步:“王爷,您知道,臣妾是甘心为王爷粉身碎骨的。”

沉默半晌,静王才道:“就算是要赔上宏睿的性命,对你来说也是应当的吗?”

沈舒窈手按胸口,无法置信道:“王爷何出此言?臣妾是宏睿的生身母亲,何况又知道王爷爱宏睿如命,又怎会伤他半分?”

静王回头相看,良久,才低低笑了起来:“我生平,极少会佩服一个女人,王妃你算是一个。”

沈舒窈双眸微红:“臣妾……不明白王爷的意思。”

静王敛了笑,道:“你不如想想,今日如茗如何不在你身边儿?”

沈舒窈眼神微变:“是王爷唤了她去?”

静王道:“她对你倒也忠心,只不过毕竟是个丫头,略加惩治,便招认了,你是想听本王说给你听,还是你自己说。”

沈王妃并未出声,只是略后退了一步,秀美的容颜笼在帷帐投落的阴影之中,显得晦暗难明。

因要准备太子册封大典,这几日宫内复忙碌起来。

然而对宫人来说,节下忙碌,却是一件好事,毕竟先前宫内风云变幻,风波不停,人人都似没了主心骨,不知大舜将何去何从,是福是祸。

虽有静王坐镇,毕竟不知皇帝的意思,这些宫女太监们侍候宫中,最是知道风吹草动,因此暗中都有些人心惶惶。

如今赵黼归来,竟是众望所归,是以虽忙得团团转,人人却也是欢喜连天,自觉有了将来仰仗,至此,宫中才流露出些大节下的喜悦气氛来。

先前云鬟随赵黼进宫,不过是权宜之计,谁知竟似上了贼船。

于含光殿一夜过后,赵黼因想到昔日,便带云鬟出宫回到“东宫”。

故地重游,想到昔日父母双在,那种天伦和乐,竟情不自禁,步步行,步步难过。

幸而云鬟在旁相伴,虽不多话,只默默地握着赵黼的手,便已是最大安慰。

这已是伤情之地,加上前世的缘故在,赵黼本不欲居,可若不住在东宫,便只能去皇宫,总不能住到谢府里去,毕竟他如今身份不同,在东宫私私密密地且好说,若明目张胆去蹭谢府,毕竟外头的风言风语,对云鬟身上有碍。

加上先前她“女扮男装”为官一节,让许多孤介士大夫心中记恨,这节骨眼上,不该给她再招怨怼非议。

云鬟看出他的犹豫之意,便道:“六爷不必过于忌惮什么。只要心中惦记着,他们便不会散离,何况你如今好好地回来,可知他们疼你爱你之心,就算在天之灵,也必欢喜安慰。”

赵黼只紧紧地抱住她,心中又是酸楚隐痛,又有些宽慰宁静,两种情绪交织。

一则是失去赵庄跟太子妃,毕竟再不可得,每次向来,仍叫人痛彻心扉。

二则却是对云鬟失而复得,倒也是命运给他不幸之中的唯一大幸跟慰藉。

这日,因赵黼被赵世唤了去,云鬟便带了灵雨,乘车自回谢府。

跟陈叔林嬷嬷等重新见了,跟先前那次相见更加不同,种种惶惑惊啧尽数消散。

因赵黼未曾跟来,林奶娘暗中又问云鬟两人之间究竟如何。

云鬟虽面薄,却也懂他们的忧虑之心,便道:“殿下同我很好,不必忧心。”

她是个从来内敛寡言的人,这般短短的一句“很好”,林嬷嬷却已经明白了,自是暗暗地心花怒放,出门后又念了几千万声佛祖。

好歹安抚了众人,又同小鲤玩了一阵儿,云鬟略觉倦累,正要入内歇息片刻,无意看见柜子上放着一个锦盒,不由问道:“是什么?”

晓晴正在外间儿收拾桌子,闻言探头看了眼,道:“是季公子前几日送的。”

云鬟闻听是季陶然送的,微微一笑,却不知他又给了什么好东西。

心里思量着,随手打开要看一看,谁知一瞥之下,遍体寒彻。

宫中。

白樘正将连日审讯沈正引的种种向赵世禀明,故而赵世也传了赵黼前往。

沈正引对先前的卖官鬻爵,纵放门生弟子为恶,私通外官,刺杀辽使等罪名供认不讳。

赵世听罢叹息,问道:“他可还说什么了不曾?”

白樘道:“沈相只曾自叹晚节不保。倒是并未提及别的。”

赵世便看赵黼,问道:“你觉着该如何处置?”

赵黼道:“现成有个刑部尚书,监察御史,他们量刑自是再公不过的。”

赵世便问白樘等人,白樘跪地道:“圣上容禀,沈公曾于臣有恩,圣上不避嫌疑,命臣等三司详查,臣在其位,责无旁贷,奉旨以来幸不曾辱命。然而要定沈公罪名,自可根据律法正判,且又有圣上及梁监察、大理寺卿等可议。臣斗胆请求退避。”

赵世端详他片刻,颔首道:“你能恪尽职守,秉公至此,已是难得。既如此,则罢了。”

这一场殿内议事落定,以将近正午。

赵世回头看赵黼,见他倒也并无不耐烦之色,心中安慰,又知道拘他半日,只怕面上虽掌的住,心里必然着急了,当即便令停了。

群臣自散,赵黼也行了个礼,跟着退出。

赵世本还想跟他多说两句,见他如此情急,只得作罢,只是在赵黼退了后,便叹了口气。

王治知道他的心意,因说道:“毕竟殿下年青,历练历练自然就好了,何况方才众位大臣争论,他在旁听着,丝毫不耐烦的模样都无,可见是该做正事的时候,便精明冷静,这就很好了。”

赵世道:“说的是。罢了,暂且由得他去,这会子……他还得放松,以后若是登了基,那万般的政事落在肩头,怕就不是现在这般了。”

说到这里,想了会儿,又道:“然而他的性子毕竟有些太过激烈,尤其是……若是有个镇得住的人能好生引导他就好了。”

王治笑道:“这个,奴婢觉着白尚书是最合适不过的。”

赵世点头:“跟朕想到一块儿去了,竟是非他莫属。”

不提两人议论,只说赵黼出殿往回,才出宫,就有东宫近侍报说云鬟回了谢府。

赵黼本想即刻就去谢府,转念一想,毕竟是他把人留在东宫数日,也该让云鬟自在自在。

于是上马自回。心中却想:“倒是要快些跟阿鬟成亲,只不知他心中打的什么主意。难道要我开口求他?”

这个“他”,自然就是赵世。

赵黼虽答应留下,可昔日叫的是皇爷爷,如今竟成了父皇,又且因赵庄在前,这声“父皇”是无论如何叫不出来的,就算见了面儿,也不过是以“圣上”等称呼罢了。

赵黼心中便盘算跟云鬟的事,忽又想:“多半是因为父王身故的原因,倒也是,我本该守孝的。故而竟不该太着急。”

距离赵庄故去,已近半年,前日赵黼还去亲自祭拜洒扫过,想到昔日种种爱顾教诲,仍是肝肠寸断,痛舍难离。

想到赵庄夫妇,赵黼马上叹息数声,无端有些心神不宁。

赵黼本以为云鬟不在东宫,便意兴懒散地进府,负手往内而行。

廊下正行走间,一抬头却见前方有个人在徘徊,竟正是灵雨。

赵黼有些意外,忙加快脚步,灵雨也看见了他,便回身行礼。

赵黼问道:“不是说回谢府去了么?你如何在这里,莫非是没跟着?”

灵雨的面色有些古怪,仿佛是欣喜,又好似困惑不安,对赵黼道:“是回了谢府,只是先前……才回来了。”

赵黼大喜,忙要入内见云鬟。灵雨忙拦住他:“殿下。”

赵黼问道:“怎么?”

灵雨眉心皱眉,却为难开口,只忐忑道:“奴婢觉着……姑娘好像……”她仿佛大惑不解,又摇头道:“多半是我多心了,应该是好事,殿下……殿下进去看看就知道了。”

赵黼见她颠三倒四般,说不明白,便甩手入内。

转入里间儿,才掀开帘幕,赵黼蓦地止步。

在他眼前,背对而坐的,却是个身着女装之人。——这辈子,向来看惯了云鬟男装的模样,乍然见如此,竟给他一种如梦似幻的错觉。

赵黼顿在门口,半晌才回过神来,因轻声唤道:“阿鬟?”

那丽人闻听,不疾不徐地站起身来,她半垂螓首,转身屈膝行礼:“参见殿下。”

赵黼本要奔到跟前,听了这句,猛然刹住。

眼前之人,不似平日男子打扮般清雅秀姿,此即薄施脂粉,淡扫蛾眉,朱唇轻点,便透出几分艳光四射,绝色倾倒。

但神情气质毕竟仍是往日般,玉骨冰肌,风流天然,不见娈媚,也无刻意逢迎,依旧清清冷冷,淡淡漠漠。

赵黼只一眼,便觉心头压不住的火儿,似曾相识地簇簇地烧了起来,他想即刻上前不由分说拥住,但与此同时,不知是何缘故,心中竟像是有个声音在抵触劝止。

刑部。

白樘坐在桌后,恍若出神,肃然无声。

前方,周天水跟巽风两人立在地上,天水瞥一眼巽风,低头耷脑,小声说道:“四爷,此事是我娘做的不对,可她并不是有意要害四爷,只是阴差阳错……求四爷,念在旧日情分上……”

白樘依旧不言语。巽风暗中扫了扫天水,见她急得双眸泛红,才也说道:“既然这件事是坤前辈一时弄错,且先前乾天坤地两位前辈也未四爷效过犬马之劳,偶然无心之失,自不该见责。”

白樘抬眸,淡然看向两人。

先前因他身中饕餮之毒的缘故,天水去滇南相求的高人,便是八卫之一的坤地。

世人所不知的是,八卫退隐的乾天坤地两位,坤地乃是一名女子,且两人早在退隐之前便结为夫妇,天水正是两人的女儿。

这两人退隐后不问世事,只是因为饕餮毒甚是难办,天水才不得已前去求救。

只是因白樘将药送给了柯宪,坤地本是性烈如火的女子,虽年纪渐大,脾气却未曾收敛,听闻后大怒一场,天水好言劝说,才又调了几颗药给白樘防身。

后,坤地隐秘回到京中,只为亲探白樘的脉,也好对症下药。

先前曾提过,只因坤地乾天两人先前为八卫的时候,为刑部效劳,自得罪不少人,也有许多江湖上的仇家虎视眈眈,故而行踪成迷,外人难察。

白樘先前送给云鬟的那一颗药,正也是向坤地所要,只不过乃是天水转手。

因赵黼认出这是何物,白樘叫天水去质问,据天水所说,竟不是坤地故意将这无忧给白樘的,何况这无忧要调制也很需要些时候,不是仓促里能制备的……

究其原因,却是坤地知道天水心悦巽风的缘故。

天水在外虽精明强干,但在坤地乾天跟前儿,毕竟是个女孩儿心性,先前她一心记挂巽风,但巽风的心意毕竟不在她的身上,乾坤两人身为父母,自然知晓女儿的心意。

乾天倒也罢了,坤地乃是滇南女子,竟无法容忍这个,便调了这药。

天水红着脸:“我娘以为我是给巽风哥哥求的,所以才给了这个,没想到是四爷要的,求四爷见谅,若实在要责罚,我愿意代母亲的罪责。”说着,便跪了下去。

巽风无奈,心中虽窘然,面上只微微蹙眉,也随着跪地道:“求四爷网开一面。”

坤地的居处在钦天监,只因那处的珍奇古怪药物极多,可供她使唤,钦天司又是知根知底的人,是以无碍。

那日白樘亲临相见,坤地并不为自己的言行做解释。多亏天水说明。

白樘也知道她的性子高傲激烈,又念他们夫妻昔日的护佑之功,听天水说的明白,本欲放过,谁知又生了意外。

原来那日赵黼去刑部找过白樘后,因白樘不说,赵黼虽离去,暗中命心腹在刑部外靠守,在天水跟巽风出门之时已有人蹑上了。

当时白樘正专注于沈正引的事,心绪颇为不宁,竟忘了这点。那跟踪之人发现天水巽风进了钦天司,即刻回报赵黼。

这钦天司本就是赵黼的心病,听了这个,立即叫人前往,正白樘也赶到,竟是三方相见。

坤地先前服于白樘,倒也罢了,她隐逸多年,自高自大,哪里容得了人在自己跟前放肆,竟动起手来,伤了两名镇抚司的侍卫,其他众卫哗然。

眼见情势不可开交,天水怕母亲有碍,便不顾白樘之命,出手相助坤地,竟逃出了钦天司,巽风却也略帮了一二。

天水也知道这般不是长法儿,悄然安置了坤地之后,便回来请罪。

白樘看着两人,还未言语,外间便有人急急而来,道:“尚书,东宫来人,不知怎地,急请季行验过府。”

季陶然跟云鬟的关系众人皆知,同赵黼也向来不错,彼此互相往来,自是常事。

白樘只当是寻常相见,不以为意,不料顷刻,阿泽从外跑来:“四爷,出事了。”

季陶然赶到东宫的时候,发现气氛有些诡异。

侍女引着往内而行,远远地就见赵黼立在门口。

季陶然才要拱手,赵黼攥住他的手腕,道:“你随我来。”

并不进屋,只拉着季陶然来到偏厅,才进门,便发现桌上放着一个匣子。赵黼道:“这是你送给阿鬟的?”

季陶然打量了会儿,道:“这是什么?我从未见过此物。”

赵黼拧眉盯着他看了半晌:“你果然没见过?”

季陶然摇了摇头:“是什么?巴巴地叫我来看匣子?”

赵黼道:“谢府的人说是你叫人送去的。”

因打量季陶然竟是满面不知情,赵黼索性将那匣子打开,却见里头放着的,竟是一把甚是精致光润的玉壶。

季陶然拿起来看了两眼,赞叹道:“好精致的东西,又怎么了?”

赵黼无法解释。

这把壶赵黼自然是不陌生的,这是在他噩梦里的那件儿东西。只是再想不到,纵然隔世,这物件仍是猝不及防地出现在他眼前,却不知竟喻示着什么?

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云鬟这会儿的情形,跟这把壶脱不了干系。

季陶然把此物放下,忖度道:“我当殿下急急叫我来,是有什么天大的事,一把壶罢了?”

赵黼心念转动:“一把壶而已?”他把牙一咬:“你跟我去见见阿鬟。”

季陶然不明所以:“阿鬟怎么了?莫非有事?”

赵黼引着他来至卧房,尚未进门,就听里头有人道:“你在说什么,我竟不懂,你去罢,我乏了……”

灵雨道:“是……”

那声音又极淡冷地说道:“若王爷回来,说我身上不好,不便伺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