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目录 第 506 章(1 / 1)

作品:《闺中记

先前赵黼一行人从辽都往云州而行, 路上便被人盯上。

那些人远远地跟随, 只因雷扬等防范甚严, 又有睿亲王派的人暗中护卫, 因此不易下手。

直到那场雪崩, 赵黼返回相救萧天凤的时候, 以赵黼的身手, 本可以带着天凤逃出生天,生死关头却被人阻了一阻。

因雪滚过客栈院墙,那人才见机逃之夭夭, 只当赵黼埋于雪下必死。

回到云州,赵黼摸不透这意图加害的是哪方人马,蓝少绅将计就计, 放出消息说人在那场雪崩中失踪。

正辽国使者来云州探问赵黼的情形, 同行的还有大公主萧敏的心腹,正是追寻天凤而来。

赵黼便让雷扬送天凤过去。

谁知天凤甚是执着, 便偷偷地跟来人说她会随着赵黼前往舜都, 见识大舜风光, 且叫母亲跟舅舅不必担心等话。

萧敏的心腹也深知赵黼在上京独力救下萧敏母女并睿亲王之事, 再加上萧利海于辽人之中, 便是传奇中的女英雄般,从臣子到百姓, 都极慕重大辽明珠的为人,因她葬身大舜宫廷, 常常惋惜叹息。

如今知道赵黼乃是萧利海之子, 震惊之余,先前有多畏怕,现在就有多敬爱。

再加上天凤说了赵黼雪崩之中舍命相护之事,众人越发感激涕零,因此毫不怀疑天凤的话。

也都知道郡主从来爱玩,往日就常随花启宗外出游玩,如今跟着赵黼,岂不是更加妥当了?于是高高兴兴回去复命。

天凤两边儿瞒着,天衣无缝。

到赵黼想起问一声儿这人回去了不曾,才知道天凤仍在,且跟蓝泰正玩得极好。

赵黼因想回舜都是为了私事,但毕竟有许多视他做眼中钉的人,再带上个天凤,岂不是自找麻烦,便叫蓝少绅派人送她回去。

天凤见他动了真,便跑了来道:“按家里的行辈,你是我的表哥,我又并未做伤天害理的事,更加对表哥你敬慕有加,为什么总要撵我回去?”

赵黼道:“什么表哥?我认你了么?少废话,快些离了我这儿。”

天凤小声说道:“你嘴上不认我,心里是认了我的。”

赵黼笑道:“说的跟真的似的。”

天凤道:“不然的话,那天在客栈里,生死关头,你为何要救我?”

赵黼敛了笑,拧眉冷道:“六爷生平救的人多了去了,如果每个人都跟我认亲,那还了得。”

天凤怔了怔,低头想了会儿,才又嗫嚅着说:“你其实不用这样凶恶对我,我、我知道你是极好的人。”

赵黼越发诧异,冷看不语。

两人相持片刻,天凤道:“我听他们说,这次你伤着,是因为舅舅设计了你,你不肯伤他才自伤的,若不是念在血脉情分,你又怎么会这样?你对舅舅那样相待,客栈里的时候,也才肯那样待我。”

赵黼没好气地哼了声:“早知道救的是这样啰嗦聒噪不知好歹的,索性不救也罢了。”

天凤道:“表哥……”

赵黼喝道:“住口,别瞎叫。”

天凤求道:“你容我跟着罢,我绝不惹事,我、我真的只是想见识见识上国风光而已。”

赵黼道:“你要见识,以后自个儿跟别人去。我又不是去玩儿的。”说着便叫雷扬。

天凤生怕他不由分说叫雷扬拉了自己去,便忙说:“我知道的,你是为了你心爱的人才要回去。”

赵黼挑眉,哑然失笑:“你知道的倒是挺多的。还知道什么?”

雷扬已经进门,见状便不上前。

天凤看着赵黼,竟认认真真道:“我知道让你放在心上的,一定是世间最难得的女子,只是我无论如何也想不出来,到底会是怎么样的女子,才会……所以我想……”

赵黼被她寥寥数句,惹动心事,心念顿时转到云鬟身上。

一想到她,原本冷锐的眸子里才泛出几许温和。

天凤看得分明:“你若硬是要送我回去,我总会想法儿再回来的,而且……我听说有些人暗中想对殿下不利,若是他们抓住了我,利用我来要挟倒是小事,若因此泄露了你的行踪,岂不是反而不美?”

赵黼见她竟这般心思缜密,且又如此擅长威逼利诱,讨价还价,目瞪口呆。

天凤却又合掌求道:“殿下,只要你肯带我前去,让我做什么都行,求求你求求你。”竟是软硬兼施。

正蓝泰拉着蓝夫人来到,蓝夫人见是这般情形,不觉也愕然失笑。

此后,路上果然又遇了几场惊险,只是赵黼这一行人最擅冲锋陷阵,也会斥候之法,最会侦查反击,故而就算从云州到京城一路有许多探子眼线,却仍是给他们闯出一条路来,终于以最快的速度来至京城。

进京后却更谨慎自省,不肯半点马虎,当日便换了三处落脚的地方。

云鬟出宫那日,赵黼几乎按捺不住跟她相见,只是却知道她身边儿跟着的暗人,林林总总加起来不下百多,十分难缠。

其实若要硬抢的话,双方虽难免各有死伤,却也未必会十拿九稳会将她带走。

又因为赵黼心中已有所图,便并不肯打草惊蛇,因此竟未曾现身。

原来,赵黼从路上就听说皇帝意欲对云鬟不利,后来越靠近京城,那些传言越演越烈,什么不堪而稀奇古怪的话都出来了。

其中一大半儿,赵黼是不信的。但毕竟有个“关心则乱”的缘故,故而他面上冷然,心中却似有岩浆翻滚,咕噜噜地滚烫炙热。

似是那原本已经熄灭了的心火,正复燃烧炽烈了起来。

在云州跟蓝少绅说起之时,赵黼只想得云鬟这一个人罢了,什么江山社稷,他从不放在眼里。

何况先前赵世竟想要除他而后快似的,赵黼虽看着是个百无禁忌的人,眼睁睁被从小儿视作亲人的人如此相待,心中受伤甚深。

倘若赵庄夫妻仍在,或许倒也罢了,偏他们夫妻双双……至亲之人一去,就如心上被生生划破一道天堑鸿沟,无法逾越,不能填补。

又从睿亲王口中听说,或许赵庄夫妇身死,跟伺候英妃的宫女有关。

不由想——难道是身为生母的人,害死了他最珍爱的父王母妃?那真真是情何以堪。

故而“哀莫大于心死”,赵黼心灰意冷,京城乃至天下,对他而言从此只有一个羁绊,那就是崔云鬟。

他只想带云鬟离开,不拘去向哪里,总归有她陪伴,便天下都去得。

可这想法,却因一路而来的所听所知,渐渐地变了。

那些荒唐不堪的传言自然是小事,因多半不是真,但这传言之所以会流出,症结却仍在皇帝身上。

他深爱之人,如今却落在赵世的手中,任凭他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生死都在拿捏。

更有那许多污秽不堪的言语来诋毁她。

想到赵庄跟太子妃,想到自己,从在襁褓之时一直到现在,竟好像都在被别人拿捏着性命,全然身不由己。

他最为珍视的赵庄夫妇,以及素未谋面的英妃……都是如此,如今更轮到云鬟。

要带走云鬟容易,赵黼要退也容易,放马草原,或者泛舟五湖,从此远离朝堂上的尔虞我诈,更远离那沙场上的生死立见。

可这一路上的连续埋伏刺杀,以及云鬟的遭遇,却让赵黼在惊怒交加之余,明白了一件事。

天下虽大,只怕并没他能退的地方,他的存在对人而言便是个极大的威胁。

他若不死,天下处处皆是囚牢。

甚至连累他最不想伤害的人。

既然他们步步紧逼,退无可退,倒不如迎头而上。

雪随风掠入廊下,栏杆上已高高隆起绵厚的一层。

那灯笼在风中狂荡摇曳,廊下光转影动,暗涛汹涌。

赵黼问罢,半晌,才听静王答道:“你觉着,这些恶事都是我所为?”

赵黼一字一顿:“我不敢信,故而问你。”

前世赵庄无故身死的早,赵黼只当是因为晏王妃病逝引得赵庄积郁,又加战中所伤才难以避免。故而这一世十分提防。

可却仍是重蹈覆辙,只不过时间推迟了数年罢了。

上辈子,赵庄夫妇逝去后,静王对赵黼甚是照料,甚至多亏了他,才让赵黼觉着尚有亲情可顾。只不过如果两个人的死并非意外……

因为赵庄去世,太子见弃,恒王不能用,又跳过了赵庄,故而太子位自然花落赵穆。

但今生因赵黼一力照料,太子跟恒王相继倒台,却仍有个赵庄横在眼前。

赵黼死死地盯着赵穆,道:“我不敢信,有人会为了皇位不惜杀尽手足,灭绝亲情,现在,只要四叔你跟我说一句实话,到底是不是你。”

风吹雪打,赵穆自觉仿佛化身一尊冰雪雕像一般,从头到脚一概地冷,心头那一抹余温仿佛也在极快消逝。

东阁殿内,一声锐响。

静王蓦地回头,头顶的灯笼光动,将他的脸照的分明了些。

目光闪烁,赵穆忽然道:“你恨他么?”

赵黼道:“你指的是……皇帝?”

静王道:“除了他,还有谁。”灯光之下,唇角一挑,“你,或者是他,大概都不会相信,都觉着是我害了三哥,然而我并没有。这话你们都不信,然而我知道……若是三哥还在,他会信。”

乱雪之中,眼中有些晶光,静王道:“可知,兄弟几个之中,我最羡慕的人,就是三哥。”

赵黼不语。

那风如刀,似能伤人,两个人眼睛都有些红通通地。

静王背对赵黼,微微仰头:“他是真的能将所有都抛下的人,是真正大智若愚、表里如一的人,我敬他。”

赵穆道:“我不会害他。不管你们信不信,当初我劝他的那些话是真心的,只不过我难以相信,偏是因此而害了他罢了。”

往前走了一步,却又停住,赵穆道:“或许是我错了,三哥那样的性子,本就不适合留在这皇城之中,但偏身不由己,不能后退,他如此,我也如此。”

举手将脸颊边儿的冰冷擦去,赵穆回过身,神色已经恢复昔日的平静,道:“昔日窦鸣远杀崔钰的那件事,是我所为。我知道有人容不得他在位上,所以设计安排窦鸣远行事,无非想借此坏了他的声名,逼圣上废太子,却也保住了他的性命。不然的话,我大可让窦鸣远直接杀了他,或者有一千万种法子可以动手……但是我并没有。”

谁知道偏有个崔云鬟在身边儿,竟把那罪名都兜揽了过去,仍是保得赵庄无碍,且又揪出窦鸣远来。幸而这局布的深,将嫌疑引到恒王处。

那日白樘质问,自是看破了窦鸣远案是静王背后操纵。

赵穆道:“所以你总该知道,三哥的事,跟我无关。”略顿了顿,静王道:“至于你一路上……”

正说到这里,便有整齐的脚步声起,廊下一队禁军破风雪急急而来。

赵黼道:“东阁里的,是什么人?”

静王道:“沈正引。”

赵黼道:“他想干什么?”

静王道:“皇上容不得他,他也心知肚明。”

赵黼道:“你跟他合谋……想要谋反么?”

静王不答,面上反而露出一种有些古怪诡异的笑。

赵黼看看他,又看看身后那一队旋风似奔来的禁军,忖度中,是静王道:“方才我问,你恨不恨他,你尚未回答我。”

赵黼皱眉,继而道:“恨。”

静王低低笑了两声:“为什么?”

赵黼冷冷道:“为所有的覆水难收。”

萧利海葬身火海,赵庄夫妇双死宫中,云鬟曾生死一线,而他亦是九死一生,若说这一切的源头都是赵世,也不为过。

静王道:“若有个机会在你眼前,让你可以报仇,你会怎么做?”

赵黼的目光自静王面上掠过,看向他身后的东阁门口:“你是何意?”

静王道:“沈正引曾告诉我,就算是无所选择,圣上仍旧不会选择我,我原本不信,但是今夜……”

赵黼道:“你果然是要谋反?”

满地雪白,踩上去满耳咯吱咯吱地响,雪已经没过了靴子尖,脚步凌乱地踩进雪中,带的地上的雪花溅舞,复又落定。

身后足印,却又很快被飞雪填满。

云鬟往东阁方向疾奔,不免跌倒了两次,却又很快急急地爬起身来。

呼吸急促,只得微微张开口,有雪花飘入,倏忽化水,沁凉冰冷。

还未到达东阁,远远地便看见那廊下站着两人,一个身着朱红色吉服,戴王冠,自然便是静王赵穆。

但另一人,却是禁卫打扮。

因背对着她的方向,无法看清面容,飞雪迷蒙微光笼罩之中,只隐约瞧见那宽肩窄腰的身段。

云鬟几乎一眼便认出是谁,却也在瞬间几乎站立不稳,往前一扑,忙搭在栏杆上,却摁了一手冰冷绵软的雪。

因她跑的甚急,浑身发热,手心滚热,雪陡然化开,冰冷冷湿淋淋地。

云鬟想要叫一声赵黼,先前那浸入口中的雪水却仿佛化成了冰,涩涩凉凉地堵着嗓子,只顾目不转睛地望着那处,被雪打湿的双眸朦胧。

她按了按喉咙,想要再向着赵黼身边儿奔去之时,耳畔却听到一声凄厉呼喝。

云鬟一愣,目光转动,蓦地看见就在东阁之后,那原本因飞雪飘零而阴暗如墨的天空……赫然竟闪出一片隐隐地血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