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目录 第 488 章(1 / 1)

作品:《闺中记

睿亲王虽然仍是卧床不能起, 却终究过了最凶险的时刻。

赵黼见已无碍, 便行出宫。他往外而行之时, 竟是一路畅通无阻, 无人敢拦挡。

只因皇宫内的太监宫女, 以及侍卫们, 均都听说了, ——先前把花驸马打的无还手之力的“晏王世子”赵黼,正人在宫中,而太子带了百余亲兵围困, 却也都给他一个人杀的血流成河,尸横遍殿。

何况又知道他的生母乃是萧利海,细算起来, 其实更是大辽的皇族了。

因此侍卫们都不敢半分拦挡, 只派人飞快地前来报信而已。

不过,却另有一个人, 悄悄地跟了出来。

这人却正是萧天凤。

天凤先前一直是伺候萧利天身旁的, 一则记挂睿亲王的伤势, 二则, 却也是记挂身边此人。

见赵黼出宫, 天凤想要叫住他,却也是有些畏怯不敢, 眼睁睁看他一晃出了殿门,竟似把她的心也跟着带走了, 身子里空空落落地。

当下不顾一切, 叮嘱伺候的宫人好生照料睿亲王,自己偷偷地追了上去。

而就在两人离开之后,榻上睿亲王眼睫微动,慢慢地醒了过来。

默然看了帐顶片刻,睿亲王听到自己无声一叹。

旁边的宫人察觉他醒来,忙过来询问查探。

又有太医上前来,诊了一番,纷纷说道:“恭喜殿下,伤势已无性命之忧了,只需要好生静养,假以时日便会恢复如常。”

睿亲王并不答话,忽听外间人道:“皇上驾到。”

话音未落,便见萧西佐走了进来,示意睿亲王止住。

只坐在榻边,萧西佐见殿内空空如也,不见那夺目的身影,便道:“赵黼果然已经去了?”

睿亲王垂首道:“到底是留不住。”

萧西佐道:“朕也正想问你,你觉着,他是仍心系舜么?”

睿亲王想了想:“臣不敢揣测。”

两人说到这里,萧西佐便看了旁边儿的萧敏一眼。

萧敏回身,向着伺候左右的宫人示意,竟同他们一块儿悄然而退。

殿内只剩下萧西佐跟睿亲王两人。

皇帝才缓缓说道:“先前,听说你带了赵黼一块儿回来,朕还有些不懂你的意思,直到昨儿亲眼见了他,又见了那一场,才隐约明白。”

睿亲王道:“昨儿的事,谁又能料想到呢?先前圣上说要见他的时候,我还因为在舜都的事情心有忌惮,有意不想让皇上见,谁知偏偏天不从人愿,幸而黼儿并没有冲撞了皇上,不然我便死罪难赎了。”

萧西佐笑了两声,道:“其实你也过于小心,他等闲如何就冲撞朕了,毕竟今时不同往日,两国已经议和,再者他也算是我们萧氏一脉的人。”

睿亲王垂首:“皇上说的是。”

萧西佐道:“先前虽总听说他的名头,却未曾见过人,虽知道他能耐,却也想不到是这样有情有义,这一次若不是他,朕,你跟敏儿,天凤,只怕都要说不明白了。”

睿亲王苦笑道:“先前我想尽法子要带他回来,甚至不惜对他用药,他却仍是一心一意地跑了,却不知竟自己又偷偷来到大辽,想必……是心里果然动了一念,知道是他生母的故国,故而过来探望,不料却竟又遇上此事,或许也算是天佑我大辽,才赶得这般机缘巧合。其实在此之前,我也并没指望他如何,毕竟他的性情甚是决绝激烈,若说不来探望,或者不理睬我的生死也是有的,谁知竟是这样叫人意外……可见是个外冷内热、知好知歹的孩子。”

萧西佐微微点头:“不错。”

因停了停,便对睿亲王道:“方才,敏儿问朕以后作何打算,如今太子已然不能指望,其他那几个是个什么模样,你也一清二楚,照你看,朕该如何打算?”

睿亲王停了停,道:“这等大事,旁人如何能置喙,还得皇上参详。”

萧西佐笑笑:“你是在忌惮什么?若说先前朕还对你略有些忌惮,然而昨日你在朕面前的所作所为,奋不顾身地为了敏儿跟天凤,却还叫朕说什么?你竟是个最忠心无私的。且你从来又是个最有主意的,故而朕想听你的意见。”

睿亲王皱眉,片刻才道:“太子殿下原本最好,只是竟行差踏错如此,着实不似良君。我私心里想着,昨儿三王爷救驾有功,且他从来最为忠直,绝不会反叛皇上。”

萧西佐摇头:“你大概还不知道昨儿他做的那些事?”当即,便将三王强/暴太子妃跟侧妃的话说了,萧利天目瞪口呆,满面不信。

萧西佐道:“朕的这几个儿子,先前还欣慰于太子尚可,故而虽然他也有些不足之处,只不去在意,谁知竟纵得他忘乎所以。现在,竟再找不出一个来了。”

忽然又想起赵黼的人品风姿,就算是比较出类拔萃的太子跟他相比,也是云泥之别,其他几位王爷更不必提。

睿亲王迟疑着道:“圣上这样说,我便不知如何答复了。不如,二殿下……”

萧西佐摇头:“你不是不知道他的身子,每日闲暇里还三病八难,若真为君为国,能撑的了多久?”

除此之外,倒是还有一位小王子,只年纪最小,也未见如何,更不顶用。

所以先前萧西佐当着萧敏的面儿,曾无意露出一句“许是报应”的话,当年是他抢了本该传给萧利天的皇位,如今自己的几个儿子里,竟再挑不出一个好的!

萧西佐心中一动,看了睿亲王半晌,道:“敏儿先前提起,说天凤之前所说的关于赵黼的那些话……倒是有些道理,你怎么看?”

睿亲王微睁双眸,定定看了萧西佐半晌道:“皇上……是当真?还是试探臣呢?”

萧西佐道:“如今已经似山穷水尽,还说笑试探么?”

睿亲王沉吟会子,方道:“请皇上饶恕我死罪在先。若按照我的私心来说,黼儿倒的确是个最好的。”

萧西佐点头:“说下去。”

睿亲王低声道:“黼儿的才干能为,皇上是知道的,又曾是赵世所最器重的人,正如天凤所说,他可是堪当大舜储君的人,倘若将他的心笼归在我们大辽,那大辽的万世基业又何愁不成?”

脸色虽白,双眼隐隐发光。

只是转念一想,却又黯然下来,萧利天道:“怕只怕……”

萧西佐忖度道:“你怕他不肯么?”

睿亲王道:“是。原先带他回来的时候,臣心里想着,倘若能留他在我们大辽,那对舜而言,则是失了最大的膀臂,但对我大辽,却是多了最好的膀臂。那时候,却并没就想他成储君的一日……可就算私心想他留在大辽为臣为将……臣心里还没底儿、生怕他不肯呢,如今果然又走了。所以我想,皇上跟我所想虽好虽远,只怕却也是空空算计而已。”

许久,萧西佐方道:“好,朕已经明白了。”又道:“你才醒,且多养养神……”

萧利天忧心忡忡:“黼儿方才出宫,我怕他即刻就要出城。”

皇帝道:“花启宗原本是舜人,先前又曾跟他接触过,只怕能说上话,故而朕方才来时,已经传令叫他去找寻,务必将黼儿留住。”

睿亲王听他叫了声“黼儿”,眼中透出几分感激喜欢之色:“还是皇上洞察先机。”

萧西佐笑笑:“行了,你只安心养伤,快些好起来是要紧的。”

且说赵黼出宫,也不拘是哪一条路,只顾往前急行。

却见他疾步流星,很快便将天凤甩开了一大截。

天凤起初还能跟随,眼见两人之间距离越来越远,按捺不住,竟追着跑了起来。

也不知行了多久,从人迹罕至的皇宫边儿渐渐将到闹市,身边来来往往的人也渐渐多了,天凤只顾竭力仰头,从人丛中盯着那道身影,时时刻刻,生怕跟丢。

此时早有些气喘吁吁,却仍不舍放弃,幸而行人参差掩映,一时倒也不怕曝露行迹。

只是因她一心盯着赵黼,不免忘了看路,一不留神,竟直直地撞上一个经过的男子。

那人被她撞得一个趔趄,头也不抬地叫道:“找死?乱挤什么?”

待看清面前是个容貌美丽的女孩儿,衣着又华贵,才瞠目结舌地停了骂。

天凤只匆匆地道个不是,仍要去追赵黼。

谁知抬头打量片刻,却见前方赵黼竟停了下来。

天凤忙也随之呆呆站住,心怦然乱动,自觉他或许是发现自己了。

不由有些害怕,生恐他这会儿回过头来,却将如何遁形?怎么应对?

但另一面,却又隐隐地盼他回头……甚是矛盾。

谁知那被她撞了的男子因见她形容呆呆地,且又生得极美,身边还没有侍从,不由故意道:“姑娘,你怎么了?是我撞伤了你么?”涎皮笑脸,便要动手动脚。

正这时,旁边酒楼里忽地闪出一道人影,竟不由分说,狠狠一脚踹在那人腰间。

男子冷不防,狠狠往旁边跌了出去,这一跌却不比方才,疼得扶腰惨叫。

却见踢他的是个粗豪汉子,打扮的也是赫赫威武,满面通红,眼神乱晃,正指着骂道:“瞎了你的狗眼,天凤郡主也是你能碰一指头的?”

那人听说是“郡主”,又见来人如此气焰嚣张,且他身边儿还跟着个人,哪里还敢声张,忙道:“我原本不知道。”忍着痛,两滚带爬地逃入人群。

来人兀自不肯饶恕,还跳叫让回来受死。

天凤回神,忙道:“三叔,不用动手!”

原来这现身的正是三王殿下,此刻搓手握拳,瞪眼咂嘴。

他旁边一人笑道:“还是王爷神勇,得亏这厮跑得快,不然定要打死。”

三王爷道:“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

天凤嗅到他浑身酒气冲天,才要回答,忽然想起赵黼,心惊抬头看去。

一看之下,却浑身立僵,原来不知何时赵黼已经回过身来,竟似也看向这边儿。

天凤脸上越发如红霞一般,手足无措。

窘然中,三王爷拽住她道:“发什么呆,天这样冷,不如进来也陪我们喝一回酒。”

天凤舌尖涩涩,满心满眼都是前方的赵黼,早不知是谁在身边儿聒噪,更加无暇去看。

跟三王同行的那人笑道:“殿下,今儿已经尽兴,不如改日再喝,郡主一人在此却是不便,不如让我送她回去。”

说了这句,却见天凤面上透出忸怩之色,目光往前频频打量。

这人方有些意外,才要回头瞧瞧天凤是在看什么,便听到耳畔有人冷冷唤道:“贾少威?”

陡然听了这一句,此人脸色立变,忙转过身来,却见有道挺拔轩昂的身影,自人群之中缓步走出,脸似冰雪之色,眼如熠熠寒星。

旁边的天凤跟三王均都愕然懵懂,天凤原本以为赵黼是冲着自己走回来的,因此心如鹿撞,满面绯红,忽地看赵黼眼神冰冷地盯着旁边的耶律涟,才惊诧起来。

而三王在醉眼朦胧中仔细看了会儿,失声叫道:“南夜叉!”

赵黼却谁也不看,只盯着“贾少威”。

原来赵黼先前出宫,是知道天凤跟在后头的,只是他心无旁骛,哪里肯理。

方才天凤撞了人……赵黼也不以为意,可他耳目最佳,那刻便依稀听到酒楼里有人说话,似乎是在提起天凤。

其中一个声音,却陡然将他的记忆唤醒,瞬间竟想起在鄜州葫芦河畔柳林中那难忘情节。

本以为是错听,谁知偏偏天凤被调戏,三王露面,陪他之人也跟着出现。

赵黼观其形察其言,再无疑问。

其实这“贾少威”的名字,不过是贾少威在大舜当细作时候的化名,此人在大辽的本名叫做耶律涟,如今人在三王爷身边儿做个带兵的副统领。

没想到竟会在这里,跟昔日的“仇敌”狭路相逢。

其实对耶律涟来说,鄜州那一节,本是十多年前的事儿了,但一想起那个年幼却紧咬自己不放、那股狠劲儿连他也为之胆寒的少年,却仍是无法淡忘。

后来赵黼回到云州,虽不曾再照面儿,私底下却也做了些事儿。

这会儿见了,耶律涟意外之余,心中生出一股寒意。

可一想到今时已经不同往日,却又极快镇定下来。

当即反而一笑:“原来是赵爷。久违了。”

赵黼盯着他,眼神有些古怪。

耶律涟道:“才听说赵爷来了上京,没想到竟会在此偶遇……荣幸之至。”

赵黼嘴角一挑:“荣幸?”

耶律涟自忖此乃上京,周围又人来车往,且三王殿下跟天凤都在侧,且如今两国议和,难道他还敢有什么异动?

正忖度中,听赵黼道:“可还记得,在鄜州你欠了一条人命?”

耶律涟喉头一动,干笑道:“那毕竟都是过去的事儿了,如今两国已……”

赵黼并不听他说什么,自顾自道:“当时我曾答应过一个人,定会亲取你的人头。”

耶律涟眼神微变:“赵爷……”

赵黼抬头看天,竟是笑道:“这可是天意?怪不得我总觉着心里有件事儿搁着,却又想不起来是怎么样……不料临去之前,偏就又遇见你,倒是终于可以了了这宗心愿了。”

他说的云淡风清,耶律涟却是遍体寒彻:“赵爷、是想做什么?”

赵黼笑容微敛,淡淡道:“要你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