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目录 第 474 章(1 / 1)

作品:《闺中记

先前那一场连环激变, 就算对一生见惯风云变幻、光怪陆离的皇帝赵世来说, 也几乎承受不住。

且那夜被赵黼杀气冲撞, 血气激荡下, 竟惊厥而倒, 直到次日方幽幽醒来。

这一场, 恍若隔世。

赵世猛地咳嗽出声, 心头仍隐隐做疼,耳畔响起许多鼓噪呼唤的声响。

定了定神,赵世目光转动, 眼见太医等皆围在身旁,最靠近身边的,却是静王赵穆。

看着赵穆那张脸……不由想起昨夜寝宫内, 赵庄跪地吐血之态。

心头一凉, 宛若大梦初醒,噩梦成真。

不管如何, 却再也无法看见心系心牵那些人了。

赵世遍体寒凉, 张了张嘴, 却无法出声。

他吃了一惊, 不知自己是怎么了。

当即挣扎起来, 静王跟王治两人齐齐扶持,赵世勉强坐直了身子。

抬手在嘴边一拢, 又试着说话,然而喉咙里却是嘶嘶哑哑, 仿佛塞了东西般无法自主。

赵世抚过颈间, 眼中透出焦怒之意。

静王最先发现异样:“父皇,您怎么了?”

太医院首试了试赵世的脉象,又也探手指按了按他的颈,道:“陛下,您是……”

紧张地咽了口唾沫,却不敢问出来。

赵世试着咳嗽了声:“朕……”声音仍是沉哑难闻。

对上静王跟众位太医的惊疑目光,赵世沉默片刻,轻轻地一挥手,竟示意众人都退出。

静王太医们不便做声,均都躬身退后。

王治忖度意思,悄悄命取了纸笔来。

赵世见有纸笔,方举手,顷刻写了几个字。

王治接了过来,看了眼,欲言又止。

只捧着走出来,递给静王过目,小声道:“陛下关心的是这个,老奴不敢多嘴,还是由王爷向着陛下禀明罢了。”

静王忙看去,原来这纸上写的,却是:“皇太孙如何”五个字。

迟疑片刻,静王便复进殿。

此刻赵世靠在榻上,正闭目养神,面上阴晴难测。

静王跪地:“父皇……”

赵世转头看了他一眼,复又闭上双眼,一声不响。

静王停了停,终于便将昨夜的情形略说了一回,又道:“后来龙华殿不知为何起火,厉统领都怕对圣上不利,便齐来护驾,当时白尚书跟黼儿都受了伤,也不知是哪里出来的人,竟趁机将黼儿带走……经过连夜彻查,发现原先在驿馆盯着萧利天的人已经被杀,萧利天等于夜间闯开城门,多半是他们抢了黼儿去了。”

赵世喉头咯地一声:“混账!”怒而出声,挥手猛击在床板上。

静王听他嗓子仍旧沙哑非常,忙道:“父皇保重龙体,才好了些,休要怒极攻心。”

赵世正也略觉头晕,抬手在眉心按了按:“那、太子……”

静王道:“至于、太子哥哥跟太子妃……”才说一句,便有些无以为继。

赵世因想到赵庄夫妇,心中也更加不受用,听静王声音有异,抬头看去,见他垂着头,竟隐隐透出个悲不自禁的模样。

赵世原本因为赵黼终于被萧利天带走而怒,猛地又想起赵庄跟太子妃已去,心里那惨痛之意也蔓延开来。

紧紧地握着被褥,赵世道:“查……”

只沙哑而低低地说了这一个字,便再也无法出声了。

静王忍住悲戚,道:“儿臣遵旨。另外,还有一件事要禀告父皇,因昨夜的事实在是……故而儿臣自作主张,命封锁消息,不叫传扬。对外只说太子哥哥、哥哥是急病而逝……”

举手拭泪,顷刻,静王才又说道:“又说太子妃是追念哥哥,才随着自尽而去。儿臣如此,只是为了不叫臣民们惊慌,试想若此事传出去,再加上萧利天挟持黼儿逃走的话,只怕天下大乱,还请父皇明鉴。”

赵世凝视,终于微微地点了点头:“好。”

静王见这般反应,方又定了定心,道:“至于萧利天逃走之事,尚且未曾叫人传出去,因怕臣民们将太子哥哥亡故一节……跟辽人联系起来,更是于我国祚不利。”

赵世慢慢地叹了口气,皱眉闭眼。

静王见他面上透出疲惫之色,道:“父皇龙体要紧,儿臣、儿臣会竭力为父皇分忧,此事儿臣已经交付刑部追查,毕竟白尚书昨夜在宫中,是个知情的人,且又从来可靠。”

赵世垂眸沉思片刻,复挥手让静王退了。

内殿只王治一个在旁侍立,却听皇帝嘶哑问道:“白樘呢?”

王治道:“陛下这是要召见白尚书?”

对上赵世的眼神,王治忙道:“昨夜白尚书似受伤不轻,太医们曾诊过,说是受了内伤,气血紊乱……当时都闹得大不好了,清早儿的时候才恢复了些,便叫刑部的人接了回去了。”

赵世没想到白樘竟伤的如此严重,面上露出诧异之色。

王治道:“若陛下要见,老奴去传旨就是了。”

赵世示意退下。打量手上那白纸黑字,待要撕了,却又一声叹息。

且说静王出来,见先前那几个太医聚在门口,正在谈论皇帝方才失声之事。

静王上前便问其故,几位道:“只怕是惊厥所致,好生调养,假以时日,必然会恢复如初。”

静王叮嘱几句,才出宫往刑部而去。

当时巽风天水等皆都伺候在白樘房外,连清辉季陶然等也在场,见静王来到,均都行礼。

白樘因才服了药,正睡着,静王近前,见他脸如淡金之色,呼吸浅浅。

悄悄出来外间,静王问道:“先前如何了?”

巽风道:“半个时辰前醒了一次,又服了药。太医说要这会儿不能劳神,需要多歇息才能恢复的快些。”

静王叹道:“当此多事时节,只盼尚书尽早康复。”

巽风问道:“王爷匆匆而来,可是有什么交代?”

静王道:“并没什么,只是先前圣上醒了,交代了几句,我因也来看看尚书如何。”

说到这里,静王见左右无人,便低声道:“另外,因昨夜有人闯宫的事,我先前审问了几个未死的禁军,如何好几个都说,昨夜那些蒙面人闯宫的时候,也曾看见谢凤跟他们一块儿……”

巽风其实早就知道,却仍做出诧异之色:“竟有此事?”

静王道:“先前圣上问的时候,我因怕事情不真,徒惹圣上发怒。又怕兹事体大,牵连无辜。故而还没把此情禀告,不过以圣上的精明,只怕瞒不了多久的。若是误传的倒也罢了,若是实情……”

静王忽地摇摇头道:“不过也没什么,毕竟谢凤早就不是刑部的人了,纵然真的是参与此事,也跟刑部无关。”

静王说罢这情,又叮嘱好生照料白樘,才出刑部而去。

巽风跟刑部侍郎亲自送了静王出部,方急急回来。

正天水在门口张望,拉着他低低说了两句,巽风便进了白樘房中。

原来白樘已经醒了,正盘膝静坐调息。

听他进门,便睁开双眼,问道:“王爷方才说什么了?”

巽风便将静王所说,一一禀明。又道:“四爷,接下来该如何行事?要不要派人出城追踪搜查?”

白樘道:“不必了。”

巽风迟疑片刻,方道:“先前发现她府内的侍卫尽数被人用重手法杀了,自然是萧利天所为,昨晚上她又跟萧利天一块儿,这必然是萧利天胁迫……如今萧利天把皇太孙劫持了,只怕也一路劫持她而去,若不紧急追踪……”

白樘道:“勿要着急。”

巽风不解。白樘道:“你可曾想过,萧利天如何能堂而皇之地带人进宫?”

巽风道:“那宫门禁卫说,是手持静王殿下的令牌。”

白樘道:“睿亲王虽然非同一般,但是,静王殿下的令牌,真的是这样好拿到的?”

巽风本不懂他的意思,转念一想:“四爷您是说,难道是她……”

白樘道:“事发之前,薛君生曾去过谢府。你说呢。”

巽风脸色骤变:“可是……可是她为什么要……协助萧利天带皇太孙一同叛逃去往辽国?不……我不信。”

白樘垂了眼皮,不置可否。

刹那静寂,白樘道:“这件事纵然我们不说,静王殿下一定会查起来的。而且宫内太子的事,萧利天逃走之事,都尚未开始……”

巽风满面惨然:“她真的……不顾一切了么?难道她不明白,赵黼是何等样人,昨夜已经闹得不可收拾,以他的性子,若真的给萧利天带了去,将来,必会成为我大舜的心腹之患,她如何竟能助纣为虐……”

白樘听着,不禁想到昨夜两人对手的惨烈,一时仍有些气息涌动。

巽风道:“四爷,请容我带人前去追踪!我定会竭尽全力,将人带回。”

白樘见他肃然凝重,道:“倘若真的是她同去大辽,或许,事情不至于败坏到你说的地步。怕只怕……”

巽风不解,白樘出了会儿神:“静王已经请调兵部,前去追踪萧利天,此事我们不必插手了。”说罢,只仍盘膝调息。

如此过了一夜,次日,皇帝终于能开口说话了。

白樘进宫,亲自将那夜的情形禀了一遍。

赵世道:“听静王说,是有人偷了他的令牌……似乎还是谢凤?你可知道此事?”

白樘道:“臣也是听殿下说起来才知。”

赵世道:“嗯,这便好。”闭眸想了片刻,道:“原本镇抚司是黼儿……统领,如今群龙无首,朕一时也想不出更合适的人,便先命你暂领。你带人去,将谢府查抄,所有人等一概下狱,三日后处斩。”

白樘尚未言语,赵世又道:“另外,还有崔侯府……”

白樘虽是微微垂首,眉峰却禁不住一蹙。

赵世道:“你可知朕为何要查抄侯府?”

白樘道:“臣不知。”

隔了会儿,赵世才道:“你果然是不知的,先前有人在监察院递了一份密告,说是崔侯跟辽人暗中有些苟且。正是多事之秋,朕本来想慢慢料理,谁知竟然……”

白樘屏息静气,听皇帝冷笑道:“如今,便将一干人等尽数入狱,细细地审问。”

且说巽风将云鬟带回刑部,入内相见白樘。

白樘抬眸看了她片刻,便向旁边的巽风一挥手,巽风微微迟疑,到底退了出去。

白樘道:“把门关上。”

云鬟一怔,室内无人,她只得转身,慢慢地将门掩了起来。

白樘打量着她的举止,却见身着简陋布衣,面上似被什么划过,有几道不深不浅的痕,看着却甚是气虚。

行动缓慢,举手投足中,显得吃力,当即便知她身上有伤。

白樘淡淡问道:“你是从何处回来的?”

云鬟道:“回尚书,先前……因伤了,不便回城,在郊外养了一日。”

白樘道:“如何伤了?伤在何处?”

云鬟举手,在左边肩胛处轻轻一拢。

白樘道:“你因何人在城外,又是谁人伤你?”

云鬟缓缓跪地,垂头道:“我情知罪无可赦,今日回来,便是为了领罪的,求尚书明察,我所做所为,跟家人并无干系。”

白樘道:“我问你,谁人所伤!”此一刻声音不比先前的淡漠,而带些冷锐了。

云鬟抬头,嘴唇微动,却无声。

白樘深深相看:“怎么,你难道竟不知道。”

云鬟见他脸色很不对,把心一横:“是、睿亲王萧利天。”

白樘并不意外这个答案,继续问道:“哦?他又为何会对你动手?”

被他如此一句,云鬟又想起马车内的情形,心头窒息,伤口处更是疼得钻心,便轻声道:“尚书……”

白樘冷冷道:“回答我,因为什么。”

云鬟红着眼眶,深吸一口气,却牵的伤口更疼了几分:“因为,因为我不肯随他去大辽。”

刹那无声。

半晌,白樘道:“你可知,偷盗王爷令牌,协助辽人叛逃,你已经犯下死罪?”

云鬟道:“知道。”

白樘道:“既然知道,你为何不跟他一块儿去?”

云鬟道:“正因知道,才回来领受。”

白樘低低一笑:“只怕你不知道、只怕你也担当不起。”

云鬟抬头。

两人之间相距不远,彼此之间只隔着一张桌子,不足十步距离。

云鬟眼底有些惶恐之色闪过。

白樘看得清楚,眸色越发深了几分,道:“也许,你是知道的?”

云鬟口干舌燥,深深低头。

白樘道:“你自然清楚,放他去了大辽,以他的性情,倘若相助辽国,大舜竟何以应对?”

他原本以为云鬟没想到这一层,但方才对上她的眼神,却明白她竟是想到了,可是,既然已经想的这般透彻,为什么还要如此义无反顾。

白樘道:“倘若生灵涂炭,民不聊生,你……能担得起吗?”

云鬟何尝没细想过这一节。

前夜相送赵黼之时,她便已经说过,可是当时箭在弦上,除了这个法子,别无他法,也……顾不得以后了。

如今被白樘喝问,无地自容:“我……无话可说。请尚书治罪,不管是什么,我皆都领受。”

泪眼模糊之中,却见天青色的衣摆一晃,是白樘无声来至她的身前。

白樘垂头相看,半晌俯身。

他举手捏住云鬟的下颌,微微抬起。

望着眼前这张泪痕遍布的脸,白樘低声道:“你既然不信我,为何当初还要求我?你既然求了我,为什么还要不信、还要自作主张?!”

手上略一用力,云鬟身不由己往旁边跌了出去,胸口伤处迸裂,却疼得连叫出声的力气都没有了。

云鬟疼得捱不住,索性伏在地上。

——那夜萧利天来游说之时,她因知道白樘随行进宫,故而虽然忧心忡忡,却也选择相信白樘。

谁知萧利天危言耸听如此,加上云鬟关心情切,竟终究给他说动了。

正因为从君生那里取了令牌来,当即便一块儿前往禁宫行事,谁知最后果然一发不可收拾。

这会儿,看着白樘愠怒神情……这在他而言是极罕见的,她倒也能耐,会惹得他如此动怒。

前生今世,又怎会料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