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目录 第 381 章(1 / 1)

作品:《闺中记

京城, 金銮殿内。

赵世坐在那高高地龙椅之上, 望着殿外天边, 风云幻化似龙腾于空际, 隐隐发出闷雷般吼声。

而在那咆哮嘶吼的腾龙之下, 殿门处, 是那个略显单薄的身影。

风扬起那绛红色的衣袖, 看来几仿佛要随风而去。

却偏挺立不倒。

冷漠深沉的眼中,透出几分意外。

对老皇帝来说,纵横叱咤一生, 也自见识过不少蠢人愚人,奇人妙人,但是却头一次, 见到这样……不同寻常的……看着外柔内刚、却又似刚柔并济的人物。

就算是皇威胁迫, 就算是将死之刑,都不能令其低头、易志。

赵世目光闪烁, 刹那间, 心底转过千百万个念头。

旁边王公公打量着皇帝, 虽然是向来最知道皇帝新衣的贴身内侍, 此刻, 仍是为了门口那位大人捏着一把汗。

正踌躇之时,才见赵世向着自己, 做了个手势。

王公公一时竟不敢领受,躬身迟疑相看。

正在此刻, 外间有人道:“太子殿下, 恒王殿下,晏王殿下、静王殿下、刑部白尚书求见圣上。”

赵世挑眉,便对王公公笑道:“今儿来的好生齐全。”

顷刻间,众人鱼贯而入,晏王跟白樘两人在门口耽搁了一会儿,才进殿上前拜见。

赵世打量着,笑道:“你们是商量好了的?来干什么的?”

太子跟恒王对视一眼,晏王赵庄,静王赵穆两人也互看一眼,晏王先开口道:“启禀圣上,儿臣正是为了昨夜发生在世子府的事儿来。”

静王也道:“儿臣也是。”太子跟恒王竟都也称是。

赵世打量着几人:“朕才叫了谢凤进宫,你们就都赶着来了,不过,朕方才问他昨夜发生了什么,他竟只说‘不记得了’,何其狂妄可恨,故而朕想叫人把他打死了事。”

众人听了,却不约而同道:“圣上息怒,此人杀不得。”

赵世笑道:“你们都是来替他求情的?”

晏王跟静王都看向太子,毕竟众人之中,太子最高。

当下太子赵正便先开口道:“是,父皇,儿臣求父皇饶恕谢凤,毕竟他是当事之人,杀了他,则死无对证,真相也无可知晓了。”

赵世道:“什么真相?”

太子面露迟疑之色,竟转头看了晏王一眼,继而道:“事情未明之前,儿臣不敢擅自就说,故而想留下谢凤,不管用什么法子,务必让他招认。”

赵世道:“你仿佛知道些内情,此刻在你跟前的,又没有外人,何况还有一位刑部尚书,自会参详。你且说无妨。”

太子皱眉,旁边恒王道:“启禀父皇,其实是这样的,太子昨天接到有人密报,说是杀死了崔钰的,其实并不是谢凤,而是……”也转头看向晏王。

晏王被他两人连连相看,疑惑之余,明白了几分,因惊心道:“恒王因何看着我?而是怎么样?”

太子见恒王已经说了,便道:“既然如此,我便只能明说了。有人向太子府密报,说是崔钰乃是晏王所杀。”

晏王色变,失声:“说什么,这……”

静王拧眉肃然道:“这怎有可能,密报之人是谁?叫他出来对质。”

恒王道:“都说了是密报,又怎敢现身呢。所以太子殿下才心怀疑虑。”

赵世听到这里,兀自面不改色,却对晏王跟静王道:“太子跟恒王的来意,朕已经明白了,他们是想让谢凤吐露实情……或者做个人证……”

太子道:“儿臣只是想水落石出,查明真相而已。”

赵世瞥他一眼,又继续道:“晏王,静王,你们来又是为了什么?”

晏王被太子恒王两人所说的话惊到,竟有些心神不属。

静王道:“启禀父皇,我们也觉着此事有些蹊跷,故而也想求父皇手下留情,留谢凤一命,等待真相大白。”

赵世道:“这也是晏王的意思?”

晏王道:“正是儿臣的意思。”

赵世道:“可是根据太子的密报,你才是杀人凶手……你觉着,谢凤可留吗?”

晏王静了静,咬牙道:“可留!”

赵世挑了挑眉,忽地又道:“据侍卫说,进门之时你已经昏厥,只谢凤手持凶器,可见他的嫌疑最大,若你是否也这么觉着?”

晏王道:“谢凤……不似杀人凶嫌。”

赵世道:“那你就是自认了?”

晏王道:“儿臣……儿臣着实记不得了。”

赵世笑了两声,道:“你说记不得,谢凤也说记不得了,你们两个,究竟是真的记不得,还是有人在故意说谎?”

正说到这里,便听得有人道:“圣上,臣有话说。”

赵世转头见是白樘,便问:“白爱卿,你有何见解,且说。”

白樘道:“此案涉及晏王殿下,死的又是侯门之子,非同一般,先前臣为了避嫌,将此案交付监察院,谁知……监察院陈御史竟不按律例,擅自对谢凤用刑,已经有挟私报复,屈打成招之嫌。故而臣建议,不如此案由三法司共同审理,一定可得水落石出。”

赵世听到这里,便道:“你可知,谢凤先前也对朕这般建议?”

白樘眉峰一动:“臣着实不知。”

赵世仰头想了会儿,道:“白爱卿,你可有把握让此案水落石出?朕是说……一定要一个真凶。不管这真凶,是朝臣、还是皇亲……”

赵世说到这里,目光在底下太子,众位王爷身上逐一扫过,最后落在白樘面上:“你可能做到?若做不到……朕是要治罪的。”

白樘道:“臣可以。”

赵世笑了两声,道:“好,既然如此,此案,就按照爱卿所言,由三法司共同审理,刑部由你主审。”

白樘道:“臣领旨!”

赵世又对太子,晏王等道:“你们可有异议?”

众人都说没有异议,赵世顿了顿,目光从几个人身上飘远,看向外间,那道影子立在殿外旁侧,绛红色的衣袖随风晃动。

赵世道:“监察院陈威滥用刑罚,降一级,罚俸三月。至于谢凤,就交给大理寺暂时羁押候审。”

云州,晏王府。

晏王妃咳嗽了两声,把手中的一张纸丢开:“这个不好,生得虽美,只是不像。”

旁边宫女忙将纸张捡起,自收了起来。

又有宫女入内,跪地呈上汤药,晏王府喝了口,道:“京内仍没消息传来?”

旁边一名贴身宫女道:“回娘娘,没有消息呢。”

晏王妃长长地叹了口气:“到底是怎么样,我可是整一年没见着儿子了,本以为年下能见着,这倒好,不知道圣上到底是作何打算。”

宫女道:“皇上自然是喜欢世子爷,所以才留他在身边儿的呢,世子爷先前又立了大功,如今又升了官职,瞧着,倒像是皇上有意要留世子在京内久居一样……说不定……往后也会请娘娘一块儿入京呢。”

晏王妃转头看看她,便笑了笑,道:“若是能跟黼儿、王爷一家子团聚,到哪里却也都是一样的。我呀,就怕这样一年都见不着人,他先前又是在南边儿打仗,真真是叫人操碎了心。”

晏王妃吃了汤,又道:“还有没有了?尽快拿来我看看。”

宫女回去,又取了几张过来,晏王妃一个一个细看下来,忽地盯着倒数第二张道:“这个……看起来还不错,有个三四分相似。”

端详琢磨了片刻,便交给宫女,道:“让府官尽快安排,我要亲眼看看这女孩子。”

晏王妃理完了事,又歇息了片刻,便觉着胸口有些发闷。

起来往外看时,不知何时天色阴沉下来,晏王妃皱眉看了会儿,竟有些心惊肉跳,才要叫人进来,便听得外头一阵忙乱脚步声,又有宫女内侍们匆忙而慌张地唤声,因隔了太久不曾听见,竟有些不真切。

晏王妃不由站起身来,睁大双眼看向外头,正在定睛发愣的时候,就见门口上人影一晃,有个身材修长高挑的青年出现眼前。

隔年相见,晏王妃几乎都不敢相认,呆呆看了会儿,才失声叫道:“黼儿!”

赵黼站在门口,瞪大双眼看着里头的王妃,目光从上到下通扫了一遍,确认王妃无碍,才忙上前,顺势跪倒地上,道:“黼儿参见母妃,给您请安了,母妃可无恙么?”

晏王妃扶住他,低头不住地打量,连声道:“无恙,无恙,你如何……这样快就回来了?事先也没有个通报消息?”

赵黼双眼发红,道:“孩儿听闻母妃出了事,便马不停蹄从京内而回,母妃如何……”赵黼因赶得快,自也顾不上叫人先行传信,何况那些传信之人,也未必比得上他的脚程快。

赵黼细看晏王妃,却见她仿佛比先前略清减了些,看着微微气虚,可是除此之外,却瞧不出什么大碍。

王妃见问,便忙扶着道:“你先起来,母妃再跟你说。”

赵黼只得站起身来,王妃握紧他的手,又仔细认真地端详了会儿,才道:“比先前更长高了好些,也更出息了。”

两个人走到桌边儿,相对坐了,赵黼心里微微疑惑,又道:“母妃果然无事?”

晏王妃笑道:“无事,看你急的……”忽然见赵黼衣裳以及颈间仿佛有些深褐色斑痕,便道:“这是怎么了,是哪里弄脏了么?”王妃自袖底掏出帕子,轻轻给他擦过。

因赵黼身着玄色袍服,那些痕迹自有些不显眼,然而帕子轻轻擦拭,却见竟似是干透了的血渍。

王妃吃了一惊:“这是血?是怎么了?”

赵黼道:“不是孩儿的血,母妃勿惊。母妃只说……为何会有人去京城报信,说是母妃出事了?”

晏王妃握着他的手细细看了会儿,手指上虽也有几道伤痕,毕竟不算十分厉害,晏王妃略松了口气,才说道:“那是我故意派人上京的……”

赵黼着急:“母妃是什么意思?”

晏王妃半是嗔怪半是怜爱地道:“你这孩子,急什么,娘一年都没看见你了,还是自个儿一个人在这王府里过的年,若不如此,你皇爷爷怎么会放你回来?”

赵黼大出意料,目瞪口呆。

一路上赵黼设想了千百种可能,连最坏的一种都想到了,却哪里知道,竟是虚惊一场?

赵黼呆呆地看着晏王妃,一则为了晏王妃平安无事而一颗心放回肚子里,另外,则是为晏王妃如此……而有些哭笑不得。

王妃见了儿子,只顾欢喜,因见他愣怔,便道:“你怎么了,不高兴了么?母妃是想你才这样的,可别真心恼了呢。”

赵黼苦笑道:“孩儿自然知道,只是……以后母妃万万别再如此了,可知孩儿自从听闻,一直都担惊受怕,一路上……”

赵黼毕竟是至孝之人,不欲多做埋怨,便只道:“母妃拿什么其他的做缘故都成,只是何苦拿自己来说?”

王妃却是满心里喜欢,只顾含笑道:“我只怕用别的法子,你就不上心了。好好,我知道了,以后再不如此了,母妃答应你,如何?”

赵黼甚是无奈,然而见王妃这般高兴,倒也不忍扫兴,勉强道:“既然、母妃无事,我便先去稍加整理,这两个月都未曾好生洗漱过,浑身甚觉腌臜。”

晏王妃笑盈盈道:“好好好。”忙吩咐宫女们快去准备热水等物,又实在不舍得赵黼,便亲送了他回房,才又乐不可支地回来。

赵黼关了房门,想到方才跟王妃相见,恍若一梦,哑然失笑。

这可真似是“人算不如天算”,他防范所有,只是未曾“防备”……自己的母妃。

连日来赶路,精疲力竭,更加上前几日凉月峡一战,更是耗神耗力,又全无任何歇息的机会,此刻仍觉着头目都有些森然晕眩。

心身一时放松下来,才欲落座,忽地又想起一事,便扬声道:“速速把杜管事叫来!”

杜云鹤原先随着赵黼前往江夏,后来功成,赵黼因见一时半会儿回不到云州,杜云鹤此人又心思缜密行事慎重,让他坐镇云州王府,自是最佳人选。

因此杜云鹤此刻竟是晏王府的内管事,王府内的情形,都在杜云鹤掌握之中,所有呈送赵黼的密报,都是他经手过,是以最为可靠。

当初赵黼接到王妃有碍的消息,也是杜云鹤派人呈送,故而赵黼才毫无疑心,又怎会知道有人敢在这上头弄虚?

方才见到王妃无碍,只顾惊讶狂喜去了,此刻反应过来,赵黼心中怒起,拍案立刻叫人。

话音刚落不久,便听得门外有人道:“听闻世子传唤?”竟正是杜云鹤的声音。

赵黼忍怒:“杜先生请进。”

杜云鹤推门而入,却又小心将门掩上,上前垂着手问道:“世子唤我有事?”

赵黼见他神色淡定,心中早气得开花,问道:“杜先生,你如何假传我母妃出事的信息上京?”

杜云鹤道:“这个乃是王妃的主意,并不是我的想法。”

赵黼冷笑道:“那么你就眼睁睁看着王妃传假讯息?倘若今日传信的不是王妃,而是辽人的细作,引我入圈套的,那我要你何用?”

杜云鹤听了这话,神情才有些松动,又将赵黼上下打量了一眼,试探问道:“世子路上……可遇到意外了?”

赵黼道:“你说呢?”

杜云鹤皱了皱眉:“这个,我却是没有料到的……辽人的细作消息竟这样灵通……”

赵黼见他自顾自没事人一般,连丝毫的悔改之意都无,竟有些按捺不住:“你这是承认了你的无所作为?”

杜云鹤见他怒发,仍旧不惊:“世子且慢,我还有话说。我是迫不得已传了假消息,只不过……并不完全是因为王妃的意思。”

赵黼冷笑:“不是王妃的意思,只怕是辽人的意思?”

杜云鹤笑了笑:“正好相反。”

赵黼侧目,隐约听出些弦外之音。

杜云鹤道:“世子聪明绝顶,只不过因为王妃的事乱了心神,难道竟想不通,除了世子,还有谁的命令是我违抗不了的?”说着,抬手微微地往上指了一指。

赵黼心头急转,明白他的意思,凛然道:“你说的是……”

这刹那,就如同凉月峡那一场轰然震动,复在耳畔响起。

杜云鹤脸色平静,沉声道:“不错,能压着我,叫传假消息给世子的,正是当今圣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