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目录 第 270 章(1 / 1)

作品:《闺中记

赵黼凝视着云鬟的背影, 此刻虽看不清她的脸色, 却也心有灵犀地知道, 她必然是也想起来了, 正因为想起来……所以才这样极快地离了他。

他对那些什么奇案漫不经心, 记忆模糊, 然而对他所做的这件事, 却竟极为清晰,甚至太过清晰了些。

赵黼深深地呼了口气,心竟怦怦地跳了起来, 凝视那道隽秀身影转过回廊,一时有些看痴了。

赵黼一直觉着女子就该戴钗簪环,娇袅可人, 然而见惯了崔云鬟如此, 却忽地觉着,这般打扮也甚是适合她, 清冷风流, 端庄可喜。

目光窜动, 依稀可见那细细窄窄地腰身, 就仿佛那个酒醉后的冬夜, 他掐着那一把纤腰,在暖阁之中, 迷乱不堪……

一念至此,竟打了个寒噤, 滋味甚是异样。

可虽然盯得死死地, 此刻却竟不敢追上去。

赵黼呼一口气,闭眸调息。

半晌,方抬手在额上抚了抚,摇头欲去的当儿,蓦地又想起先前她痛斥齐主事那一幕。

其实这绵里藏针,雪中隐炭的性情,他是领教过的,且教训十分惨烈。

惨痛到他竟不敢再肆意随性。

因想到这一节,才把先前那熊熊烈火又尽数冰冷压下。

赵黼负手正走间,却见前方来了一人,竟是柯宪,见了他,便避站旁侧,躬身行礼,口称“参见世子”。

赵黼“嗯”了声,瞄了他一眼,眼中透出淡淡笑意,便仍往外去。

翻身上马,身后随从们都一一跟上。

两刻钟后,正越过朱雀街,因到了闹市之中,便听得人声鼎沸,其中仿佛有人说道:“怪哉,这什么《锦瑟》,好端端地诗,怎么就暗藏杀机了?只怕有人胡传的。”

赵黼瞥了几眼,见是酒楼里,有几个闲人聚在一起,高谈阔论。

又有人道:“据说已经是死了人了,到不可以等闲视之。”

赵黼不以为意,纵马而过,便见前头有一顶轿子摇摇而来。

那些酒楼里的人也看见了,依稀有个说道:“这个不是郭司空府的轿子?听说司空大人染病多日,今日如何出门了?”

正在此刻,风掀起轿帘子,百忙中赵黼回头看了眼,却见轿子里果然坐着一位老者,许是轿中光线阴暗,见他脸色不佳,透着些铁灰之色,只是神情倒是十分淡然,气质亦佳。

赵黼心想:“怪了,先前我才想起,前世四叔曾跟我提起有个什么司空司徒的,立刻就遇上这个……难道就是我口中的正主儿?”

只是他对这些案事兴趣缺乏,便仍是头也不回地自去了。

只因赵黼在京内有几个职位——这一次江夏大捷,按照前世,自是封王。

然而今生因晏王好端端地自在,皇帝为了嘉奖爱孙,便安排了几个要职给他。

因此他有时候在兵部,有时在大内,还要每日都去镇抚司。

这一日,赵黼估摸着兵部并无什么情况,宫内也懒怠去,便仍是前往镇抚司,还没进内厅,就听见厅中有人道:“世子到底去哪里了,你再不肯跟我说,我就不理你了。”

赵黼听了这声,脚步一停,左右逡巡,便欲往另一处去。

谁知里头又有人道:“世子忙着呢,你勿要只去打扰他,岂不知他的脾气也有些厉害?惹急了他,你也讨不了好果子吃,就好端端地在这儿岂不是好?”

赵黼方笑道:“这浑小子。”当下果然不进厅内,悄然无声地从廊下拐过,往后面屋内而去。

原来这厅内对坐说话的,一个是张可繁,一个却是蒋勋。

此刻的张可繁,依旧身着男装,蒋勋却因升了职,如今在镇国军之中为右军统领,封扬威将军,着从四品的的军服。

前头蒋勋进京后,挂念着他的“小兄弟张繁”,然而四处找寻,都说并没有这个人,因此蒋勋心中很不自在,又有些难过,生怕张繁出了事。

连季陶然都看了出来他有些不对。

对张可繁而言,她自然知道蒋勋凯旋而归,倒也想趁机出府跟他相见,然而张振是深知内情的,便一再暗中告诫她不许胡作非为,不然就把昔日之事跟父母披露出来。

因此张可繁才勉强按捺,未曾贸然行事。

其实张振阻止可繁跟蒋勋相见,也因敬慕赵黼是个不世出的人物,很想妹子也能同此等之人相配罢了。

幸而张可繁也对赵黼很是挂心,得知他“受伤在外寻访名医医治”后,更加慌张不安,等赵黼回来后,便立刻往世子府探望。

谁知赵黼自是个无心冷绝的,只不过晏王赵庄因见过张可繁,却甚是喜欢她的活泼性情,因此有时候赵黼不理会,赵庄便会同小姑娘说上一会子话,免得她面上不好看。

赵黼因见张可繁傻呆呆地,却有一股执念,因此很想祸水东引,便想起蒋勋来。

待张可繁厮缠之时,他便每每提起蒋勋,说他如何有计谋,骁勇善战,又如何记挂着她等话……张可繁听得摇摇摆摆,虽然目下并无男女之情,却也对蒋勋十足记挂了。

终于一日,张可繁借口去世子府,却偷偷地换了衣裳,寻到蒋勋。

两人相见,自有一番感人情形,蒋勋抱着哭了一会儿,道:“繁弟,我如何到处都找不到你?还以为你出事了,你竟去了哪里?”

张可繁见他这般深情,也有些感动,便胡扯说道:“我、我因先前被分到了京郊地方……他们都不知情,所以你找不到我,这一次才得闲回来。蒋大哥,你别来无恙?”

两人便相对坐了,诉说别情,张可繁问起作战的情形,蒋勋也都一一同她讲述明白,听得可繁眉飞色舞,两个人倒是十分投契。

自此之后,张可繁眼见张振不在府内,便会偷偷跑出来跟蒋勋相会玩耍。

这几日,因风闻赵黼厚待一名“小吏”的故事,张可繁便越发坐不住了,因又来寻蒋勋打探详细。

可蒋勋知道赵黼的脾气,有关他的事儿,又哪里敢多言,便只支吾。

张可繁缠问了许久,见劳而无功,便站起身道:“哼,你不用瞒我,我听说那个人是进了刑部为官,你又不肯说世子去了哪里,我猜定然是去找他了,我倒要看看,那是个什么人物。”

张可繁说着,迈步往外边走。蒋勋忙拦住她:“繁弟!你不要轻举妄动。”

不料张可繁乃是诈他,见他如此,便笑道:“原来果然是去了刑部。”当下竟拉扯住蒋勋道:“我们索性一块儿去看看,到底是什么样难得的人物,会让世子对他这样青眼。”

蒋勋本欲劝阻,却反而被张可繁拽着,不由分说地出门而去。

赵黼在内堂,只听底下人说这位“张小爷”跟蒋勋终于离开镇抚司了,赵黼自觉终于清净,哪里还去问他们到底浪到哪里去了。

且说那两个惹事精来到了刑部,刑部门上自然不认得张繁,可却认得蒋勋。

蒋勋小的时候,就常常跟清辉季陶然等一块儿来刑部找寻白樘,先前自江夏口回京后,蒋勋也是第一时间就来拜会白樘,故而上下都认得,也对他十分热络。

今日见蒋勋来到,还以为又是来寻白四爷的,自然便放他入内了。

张可繁跟着他,一路贼溜溜、骨碌碌地四处打量,道:“张大哥,你总是瞒着我不肯告诉,莫非你先前见过这个人?”

蒋勋道:“我并没有见过。”

这却是实话,当初蒋勋虽也去过会稽,却始终不曾跟云鬟照面,后来赵黼私下所为的那些事,蒋勋也一概不知……是以虽然“谢凤”的名字如雷贯耳,却竟未曾照面过。

张可繁有些不信,回头望着他,耸了耸鼻子道:“人家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你跟世子常了,只怕也跟他一样学坏了。”

蒋勋见她神情甚是可爱,不由有些脸红,便道:“世子并不坏,何况……我跟着他只有学好罢了。”

蒋勋说着,又踌躇道:“我既然来了,倒要去拜会一下白叔叔。”

张可繁哼了声:“陪我看过那人再去。”

因打听了谢凤在大公房,便拉着他前往,谁知却见房中虽有几个人,但看着面目平常气质庸俗,并没有什么叫人眼前一亮的。

正在端详,那书吏小陈因看见蒋勋,忙过来行礼道:“蒋爷如何得闲来此?”

蒋勋还未开口,可繁问道:“那个叫谢凤的人呢?”

小陈诧异看她一眼,道:“谢推府么?方才去见侍郎大人了,尚未回来。”

蒋勋才说道:“我也正想去见白侍郎呢。先告辞了。”

当下才又同可繁离开公房,欲去拜会白樘。

不料可繁因知道白樘的名头,生怕躲不过白樘的双眼,弄巧成拙。正想找个借口避开,忽听蒋勋“啊”了声,竟站住脚。

可繁问道:“怎么了?”跟着抬头看去,陡然间,却觉着眼前的风景迥然不同起来。

本是极寡淡的廊下,因正静静走过一个身着七品官服之人,便显得景致如画,栩栩生动起来。

那人眉若墨画,双眸秋水,明亮微寒,虽无顾盼之姿,这般宁静恬淡之态,却竟十分动人。

——世上竟有这般好看的男子?

张可繁只觉心怦怦乱跳,不由睁大双眼,只顾死盯着看。

虽然此刻尚且不认得云鬟,心中却已经认定:这个人必然就是谢凤!

可繁目瞪口呆,便拉扯蒋勋道:“他……他是不是就是那个……”

一抬头的功夫,却见蒋勋正目不转睛地看着云鬟,眼神里仿佛有些困惑之意。

可繁本正为云鬟之姿容所惊艳,谁知见蒋勋目瞪口呆似的仿佛看傻了,她心中便有些不自在,因用力拉了蒋勋一把:“蒋大哥!”

蒋勋方回神,低头看了她一眼,却来不及回答,复抬头看向云鬟。

可繁见状,不可置信,心底却生出一丝气恼来。

这会儿云鬟因也看见了他们两人,目光掠过蒋勋之时,眼底略有一丝波澜,却一闪即逝,仍是淡淡地走过来,向着蒋勋拱手做了个揖,便欲经过。

不料可繁喝道:“站住!你就是谢凤?”

云鬟止步,回头看向可繁。

蒋勋忙道:“繁弟不可无礼。……这位,想必就是谢推府了?“

云鬟复作揖道:“正是下官。”

可繁听她声音温和,虽然不高,却甚是动听,又看蒋勋仍是盯着她,便撅着嘴皱着眉,白了云鬟一眼,又甩手喃喃道:“可恶。”

云鬟听她声音大有娇态,又看是这般小儿女的举止,目光一动,将可繁上下扫了一眼,便已经知道她是个女孩儿了。

想云鬟男装这许多年,毕竟身体跟男子不同,因想要扮得相似,也自有一番功夫,平日里裹胸缠腰等都也罢了,衣裳也穿的比别人更厚些,靴子更要晓晴林奶娘等特制的高些,加上她素日行事谨慎,等闲并不多话,是以竟无人发现端地。

然而可繁只是任性胡闹,自然并没这许多顾忌,仗着她年纪小些,身形未曾十足变化,但这幅女孩儿的姿态跟声气儿,却自会叫有心人一目了然。

云鬟看看两人,便不动声色问道:“蒋大人可有事?”

蒋勋道:“并没有。请自便。”

云鬟淡然而过。身后可繁道:“站住……”却又被蒋勋拦住。

可繁兀自道:“我还没问他跟世子是何关系呢?哼,先前你为什么只管盯着他瞧?”

云鬟挑了挑眉,回头看时,却见蒋勋正低着头,似乎在哄那女孩子。

不觉一笑。

先前虽然得了赵黼的话,云鬟因他语焉不详,不知该不该跟白樘说明,思忖反复,才终究下了决心。

离开蒋勋等后,很快来至白樘公房之外,却见离门首稍远,站着两名不认得的侍从,以及一员伺候白樘的书吏,都鸦雀无声地肃立。

那书吏迎着道:“谢推府有事?且要等等,侍郎大人会客呢。”

云鬟止步:“不知是谁?”

那书吏悄声道:“是郭司空。”

云鬟问道:“你说谁?”

书吏道:“是如今的郭抚郭大司空。”

与此同时,就在白樘的房中,两人落座,白樘问道:“郭司空今日亲来刑部,可是有事?”

郭抚笑了两声,道:“的确是有事。老朽……是来出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