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目录 第153章(1 / 1)

作品:《闺中记

春红姑娘原本在扬州为妓, 阮氏则是她的婢女。

当时, 杨老大是青楼里的龟公, 后因犯了错儿, 被楼里赶了出去。

春红当阮氏如姊妹一般, 从小儿也多亏是她护着, 阮氏才不曾被楼里的妈妈卖了, 因阮氏渐渐大了,越发在楼里留不住,便打算要赎身。

春红虽舍不得她, 却也不忍见她留在这火坑,朝不保夕的。因此竟偷偷拿了银子资助。

本想给阮氏挑个好人家,于她心里想, 至少吃穿不愁的殷实之家才好。

谁知阮氏竟鬼使神差地看中了吴老实。

春红见吴老实要相貌没有相貌, 要家世没有家世,什么才学之类就不必提了, 更连两个钱儿都没有, 简直是个下下之选, 心里自是不喜。

可也毕竟是阮氏自己看好了的, 且又中意, 春红拗不过,只得随她。

后来春红因年纪大了, 便从扬州来至会稽,两个人私下里见了几回, 春红见阮氏打扮寒酸, 自然越发不喜欢,然而见吴老实待她还好,倒也罢了。

谁知杨老大偏也在此撑船为生,一次,无意中见到了阮氏,自以为有把柄在手,便想要挟。

也曾跟吴老实不三不四地说了几句,吴老实虽然有些无能,怎奈跟阮氏是极好的,竟逼得跟杨老大打了起来。

阮氏知道之后,生怕再闹出去,十分恐惧,私下里跟春红商议。

春红便叫她不必担心,心里暗想法子解决。

此后,春红暗中吩咐婢女领杨老大过来,自个儿同他说起此事,叫他闭嘴不许透露。

按照春红所想,便多少给杨老大几两银子封口而已,也并没有大事。

不料杨老大先前在扬州之所以被赶出去,就是因为不守规矩,他又从来都垂涎春红美/色,此刻见她有求于自己,哪里肯放过这个机会?

色迷心窍,竟非要求欢。

春红自然不愿,又狠狠地打了两个耳刮子,指着骂道:“你看清楚你那贼眉鼠眼的样儿,什么下作东西,也敢沾我的身儿!”

然而杨老大油盐不进,捂着脸便道:“不过是个婊/子罢了,有什么矜贵的?你若不许,咱们就嚷出去,看看是谁更难看。”

春红本是个有些烈性的,当下几乎就要叫楼里的人进来,将他狠打一顿了事,然而又怕逼急了这无赖,让他鱼死网破,她倒是无所谓,岂不是害了阮氏跟吴老实?

春红为了让他住嘴,只得含恨委屈,任凭杨老大发泄了一番,苦忍了过去。

在春红看来,一次就罢了,从此自然两不相干,谁知杨老大食髓知味,自此之后,每每又来厮缠。

他也知道自己上不了台盘,怕给楼里妈妈看见了赶打出去,便偷偷摸摸地来,春红若是不从,便拿出阮氏两口子来威胁。

他的为人龌龊,动作又粗,一旦得手,便百般凌/辱折/磨,不可细数。

春红苦受了数回,心里实在恨怒交加,忍无可忍。

她情知这样是没有头儿的,暗暗算计了几日,终究筹划了个一了百了的法子,决定动手杀之,免除后患。

那日她换了男装,提了食盒,酒水里自然缠了迷药——这种东西青楼里当然是常见易得的,便站在岸上招呼。

杨老大认出来,只以为她是有求于自己,便喜不自禁地请她上船,春红使出哄人的本领,把杨老大哄得连吃数杯,终究醉倒,动弹不得。

当初在扬州他当龟公的时候,就没少欺负春红阮氏等,如今新仇旧恨,春红哪里能按捺得住,趁机杀了个痛快!

此后官府疑心到了吴老实,是春红料想不到的……然而她因从来都看不上吴老实,倒也不放在心上,宁肯吴老实死了,以阮氏的容貌品行,自然可以再找更好的。

那天阮氏来找她,问是不是她所杀,她倒也并没隐瞒,反将杀人经过同阮氏说了。

阮氏便垂泪道:“姐姐,有没有法子救救我家大哥?”

春红怒道:“难道我是孙悟空么?竟有七十二变?那种窝囊废,自个儿家里有事都解决不得,反叫我出手,如今死了倒也干净。”她也是个心软嘴硬的,气头上,便也顾不得了。

一句话,惹得阮氏哭了起来,因此默默地离开。

至于后来云鬟因叫旺儿散播消息,说是女子杀人,韩伯曹带人又把阮氏捉拿过去,就更在春红意料之外了。

而阮氏自忖一切都是因自己引起的,一来连累了春红,二来带罪了吴老实,到了这种地步,竟顺势承认了是她犯案。

春红闻讯,心里有些恨铁不成钢,虽然不忍,但是又有什么法子?

心中只想:“我对你们也是仁至义尽了,你本来有大好活路,偏偏不肯走……如今到如此,就别怪我狠心了。”

韩伯曹因跟春红相好,一旦发现此案跟她有关,自然暗中问起此事。

春红做的是这迎来送往的行当,更见惯了些无情无义的光景,加上韩伯曹是这个身份,哪里肯承认,只用假意说笑。

韩伯曹见她不肯正经说话,便道:“你不用瞒着了,我先前去乌篷船上,就嗅到了你用的幽露香气息,且还有人目睹是女子行凶。”

春红似笑非笑道:“既然如此,韩大捕头为什么不敢进把我拉了去?判我死罪?”

韩伯曹道:“你难道不知道我的心?莫说现在我也吃不准,就算真的是你犯的案子……”

春红道:“怎么样?”

韩伯曹道:“我自然会不计一切,为你周旋。”

春红狐疑看他,仍不肯认。

韩伯曹又道:“先前来楼里的那个叫谢凤的少年,他不是个寻常之人,乃是个最眼明心亮的,先前张三郎跟成衣店王娘子通/奸,他只看了一眼,就说的头头是道,分毫不差,你当他今日只是来找乐子的么?”

原来韩伯曹毕竟是个多年的捕头,做事从来眼观六路,方才来的路上,其实已经瞧见了云鬟跟旺儿,只当做没看见的罢了。

先前来时,又问了底下的龟公妓/女们,知道果然有个长相俊秀难得的小公子来过,他岂能不惊心?

春红听了,因忖度道:“原来那孩子果然来者不善?我还叹那样好的相貌气质,那样小的年纪,怎么偏不学好呢。”说着又笑。

韩伯曹皱眉道:“他年纪虽小,却是个极棘手的,他既然敢来,定然是疑心了你了。”

春红顿时便想起云鬟打量自个儿的眼神,果然惊心起来。

韩伯曹又催问道:“你趁早儿跟我细说,我尚能帮你。”

不料春红很是倔强,竟仍是不肯说,一直到那天阮氏过堂,春红乔装去看,被云鬟拦个正着……韩伯曹替她解围之后,来到楼里,才得知道这事情的种种。

外头雨仍不停,酒馆内,韩伯曹说罢,便笑道:“她总是这样多心,但凡她相信我,早点儿把此事告诉,我自然替她解决了那天杀的杨老大,哪里用得到她亲自动手,如今竟闹得再也回不了头。”

云鬟听了这些内情,自是十分意外,想不到原来春红跟阮氏竟是如此。

虽然都是出身风尘,可是看两人的做派,这般互为依仗维护,肯为了彼此而死……却竟很有义烈之风。

云鬟不由感慨,听了韩伯曹这话,思忖片刻,便道:“春红姑娘只怕并不是不想告诉捕头,然而捕头毕竟是公门中人,若是告诉了你,你岂不为难,若你真的为了她做出那些事来,岂不又是她害了你……”

韩伯曹原本只当春红并不信自己,猛地听了云鬟的话,才楞道:“你的意思是……她、她是为了我好才瞒着不说?”

云鬟道:“我也并不能十分确信,只不过……以春红姑娘的为人,又看她对待阮氏之深情厚义,这许多年来,只怕也该明白捕头的心意了,毕竟人非草木孰能无情,若说是为了叫捕头避嫌,为了捕头着想,……倒也是有的。”

韩伯曹呆了半晌,信手抓了一碗酒要喝,手却抖个不停,碗里也是空的,他忙把坛子抱过来,要倒酒,却蓦地停下。

眼中神色万变,一刹那,便想起昔日跟春红的种种相处来。

云鬟在对面,眼睁睁地看他的眼睛愈发红了,便唤道:“韩捕头……”

韩伯曹置若罔闻,只喃喃道:“我原本以为她对我半点情意都没有,原来、原来……”蓦地紧紧闭了眼,眼底的泪便沁了出来。

云鬟跟春红只见了那两次,一次是在胭脂阁里,她只是个轻浮青楼娼/妓的姿态,一次是从公堂里追出来,她又是个自私无情的模样,然而听韩伯曹说起她跟阮氏的过往,才知道原来果然春红说的对:“你什么也不知道。”

她什么也不知道,原来看人,果然并不能仅仅看表面而已。

春红竟肯投案自首,其心理到底如何,云鬟自然无法精细推测,然而她在公堂上将所有罪行都兜揽下来,反而把阮氏跟吴老实推了出去,甚至不承认跟阮氏认得,可见她是一心维护阮氏夫妇的。

这份义气烈性,又岂是寻常女子所有的?

原本她以为韩伯曹喜欢这女子,不过是被青/楼娼/妓所媚而已,可现在想想,只怕韩伯曹喜欢她……的确是有因的。

韩伯曹无心再喝残酒,起身道:“我先去了……改日……若还有空,再去见兄弟罢。”抬手在云鬟肩头轻轻一按,急急忙忙出去了。

云鬟回头,见他也不撑伞,就那样义无反顾地一头扎进雨里,本要叫住,转念却也罢了。

旺儿见他两个在一桌上长篇大论,探头想偷听两句,又知道韩伯曹厉害,便只得胡乱看雨。

如今见他走了,才忙转过来道:“主子,你跟韩捕头说什么了?如何他半点儿也不曾怪咱们?”

云鬟叹息:“他毕竟不是十恶不赦的大坏人。”

旺儿努了努嘴,有些不大明白,云鬟心里滋味难明,低头看着杯中的酒,举起来稍微嘬了口,却觉一股辛辣卷舌而来,忙又放下。

旺儿捂着嘴笑:“主子,这个叫做‘烧刀子’,听说还是你们北边儿传来的呢,你可别逞强。”

云鬟默默道:“罢了,咱们回去吧。”

旺儿忙撑起伞来,便陪着云鬟出了店,一路慢慢地往回而行。

云鬟在那酒馆里坐了半晌,虽不曾吃酒,却受了酒气,更加上听了韩伯曹春红等的爱恨纠葛,真是怅然若失,又有些醺然欲醉。

正走间,地上一块儿滑溜溜地青石凸出来,云鬟正神不守舍,失脚踩上,一个趔趄,旺儿正撑着伞,一时没防备,待要来搀扶她已经晚了。

眼见要狠狠摔一跤,却不知怎地,身后有个人上来,就着她的手肘及时一扶。

云鬟方堪堪站住了,忙道:“多谢……”

伞下光影暗淡,云鬟只看见那天青色的麻布袍子,脚下踩着一双黑色麂皮靴子,待要抬头,那人已经松手,转身自去了。

云鬟怔了怔,待要回头看,旺儿已紧紧地扶住她的手:“我的小主子,你可要留神些儿,若是跌坏了,回去定要打我呢!”当下不敢松手,拉着便走。

云鬟只得打起精神来,也随他去了。

这场雨到了下午,便渐渐收了,终于出了日头,日色映着地上水光,更有些肃杀之意了。

次日,云鬟也不肯去衙门听审,只听旺儿打听回来的信,说是郑盛世判了春红斩立决,只等得了刑部回文后便执行。

云鬟虽知道自己并未做错,毕竟春红犯了法,“杀人者死”,但心里仍是有些不受用,便一整天也没有外出。

至晚间,陈叔从铺子里回来,因见云鬟有些郁郁的,知道她心里不痛快,便道:“近来店里进了几匹上好的布料,眼见年下了,明儿让奶娘陪着你过去,好歹挑两匹,做两件新衣裳。”

云鬟从来不在意衣着打扮等,随口道:“不用,我衣裳都有的。”

陈叔道:“若不做,就只买现成的也使得,对了,有个新鲜事儿呢,还记得隔壁那王掌柜的么?”

那王掌柜家,自从被揭破王娘子跟张三郎奸/情,便很没脸似的,一直关了铺子并未露面。

云鬟才问:“是了,他们家里到底如何了?”

陈叔笑道:“今儿我才听说,原来他不做了,把铺子盘了出去,领着那媳妇回乡下里去了。”

云鬟一愣,陈叔道:“今儿我看见了隔壁铺子的新主人,倒也是咱们北边的客人,瞧着甚是周到,才来,就先把周围几家铺子都拜会了,我瞧那谈吐举止,倒是个精明不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