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目录 第124章(1 / 1)

作品:《闺中记

且说赵黼正意怠神懒, 忽闻云鬟出声提醒。

与此同时, 便见雷扬手腕轻抖, 竟如灵蛇吐信般, 其灵动前所未见。

心知不好, 果然一道白光劈面掠来, 角度刁钻之极。避无可避, 赵黼深吸一口气,脚尖点地,身形流星般迅速倒退。

饶是如此, 眼睁睁所见,是额角的一缕发丝扬起,正好儿被雷扬手底的白刃掠到, 顿时之间, 那发丝便无声而断,飘飘扬扬坠地。

虽不曾碰着肌肤, 然而剑气所至, 面上都森森然地有些微微刺痛。

倘若不是因他听见云鬟这一句话, 且天生反应一流, 此刻只怕已经受伤不轻。

赵黼刹住倒退身形, 心怦然大跳,来不及看云鬟, 银牙暗咬,手上一紧, 振剑又上!

这一回, 眸色却已经变了,不再似先前那样谈笑风生,而他不笑之时,就如从炎炎夏日猛然进入了十冬腊月。

连场外众人都察觉到赵黼身上气息不对。

赵涛之所以鼓动两人用兵器,正是因为知道雷扬有这样一手绝招,最是令人防不胜防的。

果然,最初几招下来,赵黼竟真的被他迷惑,若非云鬟及时扬声,这亏竟是吃定了。

赵黼经此一着,心中已经怒意横生,眼中也透出毫不掩饰的凛冽杀气,想到方才若是躲闪不及,必然血溅当场,到时候将如何收场?

他自负能为,如今竟差点儿在崔云鬟跟前栽了大跟头。

赵黼原本知是存着玩闹之心对付这场比试,但此刻却已经不同了。他发狠正经起来,剑气冲天,带着凌厉之气,步步紧逼。

雷扬的反手剑之能,原本精髓便是“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八个字,关键的是一击得手,谁知竟被人当场喝破,又见赵黼势若猛虎似的,其锐利之势竟无法可挡。

虽咬牙不退,可因失去先机,且反手剑的效用已经大大降低,勉强挡了两招儿,便已经抵敌不住。

激战之中,只听得谁人一声惨呼,满座皆惊,胜负已分!

这一日,京兆府中,季陶然翻看了一上午的卷宗,眼看暮色四合,书库内光线暗淡下来,便才把各色旧档好生收妥,拂拂衣袖,出了门往外。

负手往前而行之时,却见院子的一棵大银杏树底下,是盖捕头同十几个捕快们,围着一张石头桌子正在吃饭。

季陶然扫了一眼,见桌上搁着十几个油纸包,里头裹着些肥鸡,肥鹅,并白切的卤肉,边儿上两坛子烧酒,那些捕快们或坐或蹲,或站或歪,人手捏着一个烧饼,正边吃边说。

只听一个道:“这囚攮的贼徒可千万别落在咱们手里,不然的话,管保让他后悔出娘胎。”

旁边的夹了筷子肥鸡,也不忙吃,便道:“谁说不是,害得咱们兄弟连好好吃顿饭的功夫都没有,整天在街上跟野狗似的乱转,家都也少回,这哪里是公门当差,简直是流浪讨饭嘛。”

忽然盖捕头笑道:“行了行了,说几句就罢了,别聒噪个没完,给大人们听见,且有你们好受的。”

正说话间,见季陶然从里头出来,众人忙起身:“季公子还没走呢?”

季陶然含笑道:“正要去,如何众位哥哥都在这儿?”

盖捕头道:“才从街上回来,实在饿慌了,便胡乱拎了两只肥鸡回来大家儿一块儿吃了了事……待会还要立即出去呢。”

季陶然道:“还是巡的那样紧?”

盖捕头道:“可不是么?都是那狗娘/养的……”想到此前看过的案子现场,几乎吃不下去,因按下不提,只道:“上头催得紧呢,一时又找不到那混蛋的踪迹,少不得就在街上多巡几趟罢了。”

季陶然笑着拱手作揖,道:“哥哥们都辛苦了。”

众捕快见他这般,都忙停了吃饭,纷纷地拱手回礼。

季陶然近来为鸳鸯杀一案,托了一位京兆府的主事,得以出入查看卷宗,因他为人甚是和气,逢人说话之时,每每先带三分笑,且性子温和,言语有趣,因此京兆府上下都甚是待见。

盖捕头招呼道:“季公子若是不嫌弃,可跟我们一块儿吃些。”

季陶然笑道:“好意我心领了,只是坐不下,还有事呢。”

盖捕头问:“是要去哪里不成?近来这样不太平,我索性叫个兄弟陪你。”

季陶然道:“不是远路,只去晏王世子府上走走。”

盖捕头听了一怔,试探着问:“你好像跟世子爷交情甚好?”

赵黼摇头:“也不算,只是泛泛罢了。”

盖捕头微微松了口气,又说:“那我就放心了……”

季陶然见回的古怪,便问:“这是怎么说?”

盖捕头示意众人先吃着,便拉着他走开一步:“兄弟也不是外人,我才跟你说……世子不是个好相与的,若是使得,且还是少跟他来往最好,这不是,今儿又传出新闻来了。”

季陶然惊奇:“什么新闻?”

盖捕头嗤地笑说:“我估摸着你也不知道,今儿可有一场热闹好戏,正是晏王世子,竟为了畅音阁的一个戏子,跑去恒王府上,跟恒王世子大打出手,你瞧瞧,这可像话?外头已经传得沸沸扬扬。”

季陶然大吃一惊:“跟恒王世子……抢戏子?这不能吧?”

盖捕头道:“怎么不能,当时许多人在场呢,十几双眼睛看着的,说的绘声绘色,仿佛还伤了人呢,是恒王爷亲自出面儿才撕撸开的。”

季陶然虽不敢信,可盖捕头言之凿凿,何况细想赵黼那人,原本也是个最“出其不意”的,倘若果然又犯了性子闹出来,倒也是有的。

盖捕头见季陶然沉吟不语,便说道:“总之……你且记得这话罢了,我也是为你着想,只是当着世子的面儿,可千万别卖了我。”

季陶然笑道:“这哪能呢?”

盖捕头又叮嘱他不要太夜在街头走动,见他去了,这才又回到桌前吃饭去了。

季陶然出了这院子,心里思忖着盖捕头方才的话,总是想不通,正要出门去瞧究竟,却见院门边儿上,挨着屋檐下静静地坐着一个人,也是捕快打扮。

因他坐着一动不动,人又很不打眼,一不留神便错过了。

季陶然在京兆府厮混这许多日子,自然是认得的,本想径直走开,然而看他手中只握着一块干了的饼子,也没有酒肴,就那样埋头一口一口啃着吃,他便走上前去,道:“小卢,你如何不在里头吃?”

捕快卢离见他靠前,已经站起来,闻言面上露出几分赧颜,低声道:“季公子,我……我已经吃好了。”

季陶然盯了会儿,小声问:“是不是钱又没了?”

卢离转开头去:“还、还有呢。”

季陶然回头看了一眼内院:“盖大哥也是糊涂了,难道就差这几个钱儿?也不叫你一块吃么?都是兄弟,也分的这样清楚,回头我要说一说。”

卢离忙拉住道:“不是,千万别说!老大原本也叫我去的,只是我自个儿不好意思,哪里总是吃人家的呢。再说,我吃这个就很好了。”

季陶然是知道他家里的,停了停,便问:“你娘近来可还好么?”

卢离点了点头,微微松了口气:“多谢公子惦记着。”

不料季陶然探手入怀,便掏出一块儿碎银子来,拉住卢离的手,放在他掌心里。

卢离吓了一跳:“季公子,你干什么?我不要!”便死命要推回来。

季陶然握紧他的手:“嫌少?还是瞧不起我呢?都是京兆府的兄弟,还分的这么清楚?再给我推,就恼了。”

卢离不敢再动,只眨着眼看他,季陶然笑道:“再说也不是给你的,你拿着,替我买点滋补之物给你娘,就算是我对老人家的一点心意了。”

卢离只顾看着他,眼睛微红,季陶然一笑,轻轻拍了拍他的肩,才负手自去了。

且说季陶然离开京兆府,骑马直奔晏王世子府而去,顷刻到了地方,门上报了,便请他入内相见世子。

季陶然因心里惦记盖捕头的话,便问那带路的小厮道:“你们世子可好呢?”

小厮见问,回头看他,面上却有三分苦笑:“这怎么说呢?”

季陶然睁大双眸:“怎么?莫非有事?”

小厮咳嗽了声,有些为难道:“季公子见谅,我们当下人的,不好背地谈论主子,何况世子的事儿,这会儿外头只怕都知道了……季公子入内相见就明白了。”

季陶然便不再问,不多时来至赵黼房中。

却见两个丫头站在门口上,面色各异,见了他,便行礼,其中一个道:“季公子来了。”

季陶然因急着相见,便迈步进门。

却见外间无人,正将转进内室时,就听见里头道:“是真的疼得很呢……”那声音是赵黼不错,只不过说话的声儿竟隐隐地有些撒娇撒赖的意味,倒是让季陶然打了个寒颤。

隐约又听有人咳嗽了声,道:“不要闹。”

季陶然听了这个,才又满面喜欢,重迈步走了进去。

到了内室,果然见了他心里想见的那人,此刻云鬟正俯身从床前站起,而在她身后,却趴着一个人,竟正是赵黼,赵黼的手兀自抓着她的衣袖不肯放似的。

季陶然见着情形有些古怪,一怔问道:“这……是怎么了?”

云鬟还未开口,赵黼没好气儿道:“季呆子,你可真真儿是个呆子,你这会子来做什么?”

季陶然笑着摸摸脸,道:“难道我来的不凑巧么?”

赵黼哼了声,还要说话,云鬟回头看他一眼,他便即刻无声了。

云鬟便道:“表哥怎么来了?”

季陶然自然不好说自个儿是惦记她了,尤其是不知她在这府内到底怎么样,便只笑道:“没什么……”忽地对上赵黼的模样,便转口道:“没什么大要紧的,不过我是特意来跟你说一声儿的,因你离了侯府,别人倒也罢了,只是承儿很是不依,昨儿就闹个不停,今日又闹了几次,央求老太太把你接回去呢!”

云鬟又是意外,又有些心里说不出,双眸微微发亮看着他:“承儿……他惦记我呢?”

季陶然道:“他的脾气你还不知道?闹得这样,自然是惦记你呢。”

云鬟唇边带笑,垂眸看着手指上的戒指。

不料身后赵黼正竖起耳朵听的分明,因道:“那小鬼懂什么?他不过是一时兴起罢了,闹一会子也就消停了,别把小孩子的话当真。”

云鬟皱眉,却又忍住不去瞥他,只拉着季陶然的手道:“表哥,你跟我出来,我同你说几句话。”

赵黼蓦地挺身起来:“做什么要瞒着人?有什么话在这儿不能说?”

云鬟回头,温声道:“我叮嘱表哥几句,有关承儿的事,世子只怕不爱听。怎么?世子的伤不疼了么?”

赵黼这才又伏底身子,仍垫着手趴好了,嘴里哼哼叽叽道:“仍是疼得很。罢了,你们自去说就是了,只别说个不停啊,我一个人在这儿,越发疼得厉害了。”

两个人离开里间儿,季陶然因不解这到底是怎么了,就问:“世子是受伤了么?如何是这个模样?”

云鬟道:“一言难尽。”看季陶然果然好奇,便才同他略说了一番。

原来先前在恒王府内,赵黼因受气生恼,不免发了狠招,数招之下,把雷扬逼退,他又因恨雷扬先前出手那般,当下以牙还牙,电光火石之中,剑刃似白虹贯日。

只听一声惨叫,雷扬右手的筋脉已经被生生地切断了。

宝剑当啷坠地,鲜血飞溅,雷扬捂着手,趔趄后退。

赵黼仗剑驻足,冷冷相看,越过雷扬,只看他身后不远处的赵涛。

赵涛见赵黼手持长剑,剑身滴血,双眸之中兀自杀气未消,早吓得后退数步,生怕赵黼一时发狠不留情,上前来把自个儿也斩了。

赵涛此刻也顾不得赌气了,颤颤地忙说:“你、你赢了……把人……带走吧!”

赵黼这才又扫一眼雷扬,见他浑身抖得筛箩一般,脸色雪白,他便冷冷一哼,将剑往地下一扔。

回身之时,却见云鬟站在场边上,脸色竟也大不好,却不是看他,而是看着雷扬。

赵黼忙走到她跟前儿:“别看那些了,咱们走了。”

云鬟目光有些慌乱,仓促中,又去找薛君生,赵黼知道她的心意,回眸相望,那两个原本还押着薛君生的恶奴被他目光扫到,双双松手退下。

赵黼淡淡道:“你还不跟上?”不由分说握着云鬟的手,拉着往外而去。

身后薛君生定了定神,才也跟着而行。

云鬟随他走了两步,仍回过头来,先看一眼薛君生,复又看向雷扬,却见他握着流血的手腕,死死地咬着牙,正也狠狠望着她,那双眸竟是通红的……

云鬟对上这双眸子,心中微震,竟是不安起来,赵黼却硬揽着她的肩膀:“说了不许叫你看这些!”

出了恒王府后,门外薛君生的小幺等了半晌,见状忙迎上来扶住,见他无碍,喜极而泣。

赵黼挥手道:“好了,你们自回去吧,不用多话了。”

薛君生不动,只看着云鬟,眼中似有万语千言,云鬟便向他道:“就听世子说的,且好生保重。”

薛君生会意,点了点头,便同那小幺儿去了。

当下两个人便才乘车回府,路上,赵黼一言不发,也不曾问云鬟如何知道那反手剑的事,只是沉默,仿佛一路思忖什么。

云鬟原本还担心他问,见状正中下怀。

谁知回到世子府后,不多时,外头便把此事传开了,都说晏王世子跟恒王世子争抢一个戏子,两人大打出手,闹得很是不堪。

晏王妃听了消息,又惊又怒,忙把赵黼叫了去,因喝问起来,得知详细后,竟狠狠地打了一顿,被小厮搀扶了出来养伤。

云鬟说罢经过,季陶然目瞪口呆,这才知道端倪。云鬟却并不是只想跟他说这些,便悄然道:“表哥,我想你帮我做件事儿。”

季陶然回神:“是什么事?”

云鬟示意他附耳过来,便低低吩咐了一句,季陶然满面疑惑:“只是这样?”

云鬟点头:“你帮我把话传到了就是。”

季陶然看了她一会子,忽然说:“那承儿呢?原来你不是要跟我说承儿?”

云鬟轻叹:“承儿爱玩闹,或许真如世子所说,闹一阵儿就好了,且不用理他。”

两人说到这儿,里面赵黼已经不耐烦起来:“人呢,那体己话还没说完呢?”

季陶然跟云鬟对视一眼,才又进了房中,赵黼立刻白季陶然:“你怎么还没走?”

季陶然笑道:“世子,我才来,好歹让我多坐会儿,也算是我探探世子的伤病。”

他因跟赵黼有几分“熟络”了,又听云鬟说起他先前的“英雄救美”之举,心里不觉有几分好笑,凭空又生出些亲近来,便于床边儿坐了。

又打量赵黼,却见他脸色倒是如常,只是趴着的模样委实怪异,季陶然随口道:“王妃素来疼爱世子,竟然会对世子下狠手呢?让我看看打的什么样儿了?”

云鬟眉尖微蹙,若有所思地看了赵黼一眼。

赵黼楞眼儿看季陶然伸手过来,当即出手如电,将他打开:“别乱动,六爷的……也是你能随便乱看的?再说……小凤子在这儿呢。”

季陶然原本只是好奇罢了,见他身手这样矫健,不觉有几分疑惑,他抬头看了云鬟一眼,却见云鬟已经转开头去,仿佛没听见。

季陶然便道:“我不过是看看打的何种程度罢了,既然已经起不了身儿,必然是极厉害的,要上药或者怎么样,我来帮手也是妥帖。”

赵黼叱道:“我们府内没人了?需要你来上药?你想得美,你若没事儿了,就不要在这里碍眼,赶紧走。”

季陶然又见他中气十足,且回头斥责自己时候,丝毫也不怕牵动臀上伤处,更加疑心了,便凑近了细看赵黼。

赵黼见他瞪大了眼,便皱眉:“你离我这样近做什么?”又对云鬟道:“你这表哥大概是有那断袖之好了,一心想乱看六爷呢。真正龌龊,你以后离他远着点儿。”

云鬟见他越发胡言乱语起来,索性走开几步,置若罔闻。

季陶然心里已经有数,便在赵黼耳畔低低道:“世子……只怕是没受伤、故意装的罢?”

他的声音极低,赵黼却一震,猛然抬手捂住了他的嘴,瞧云鬟未曾回身儿,便在耳畔道:“你知道那池子里的王八为什么长命么?”

季陶然无法出声,只竭力摇了摇头。

赵黼盯着他,咬牙道:“因为他不会开口说话!”

季陶然啼笑皆非,若非被他紧紧地捂着嘴,倒要笑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