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者没有回答，沉默着望向了那些依然在循环移动的彩画，陈启从他的眼中看到了伤感。

“可以说说他的故事吗？”

“你竟然感兴趣？”老者问道。

“我从小就没有父亲，所以有些好奇，而且”陈启也瞧向了那些画，“这上面的内容我也还有些不明白。”

老者点点头，解释道：“那封信确实是我写的，而这就是我和父亲的故事。我的父亲是一名消防员，他是个很传统的人，在我们那个年代家长们普遍认为只有读好书，考试时能考个高分，未来才会有出息。所以我从很小的时候开始，父亲对我的要求就非常严格。”

“我外公也曾对我说过，他年轻时一直认为学习和读书是两码事，读书是为了考试和做题，而学习是为了变得更聪明。”

“你外公应该也是个九零后，我们那代人基本上都是这么想的。”老者微笑着，继续说道，“随着我年纪的增长，自己的想法也越来越多，父亲慢慢发现已经无法理解我了，我们俩的共同话题也变得非常少。为了能跟我更好的沟通，他竟然主动去了解我喜欢的东西，当时我正在看一本漫画”

“就是《火影忍者》吗？”陈启脱口道。

“是的。”老者右手摊开，一本封面为黄发少年的漫画飘浮在了他的掌心，他目光深远的盯着这本书，说道：“在我们当时的社会，成年人认为这种漫画书是只有小孩子才会去看的。可我父亲一个年近中年的人，竟然不顾别人的眼光看起了这本漫画，更不可思议的是他还真的喜欢上了。哈哈，我知道后表面上不说，但心底真的很高兴。那时这本漫画还在连载，我们一起猜测之后的剧情，一起聊喜欢的人物，我们俩几乎成为了朋友。”

陈启见到老者脸上温馨的神情消失了，转而变为了失落。

“但再有共同的兴趣爱好，成长所带来的鸿沟依然是无法逾越的。”他遗憾的说道，“我们那时上大学是要经过高考的，被誉为千军万马过独木桥，年少的我们真的很反感这样无法自由的选择。随着高考的日子越来越近，我和父亲的矛盾也越来越多。最终就有了这一次的争吵，”老者一指那幅争吵的画，“我们吵的很厉害，说了许多过分的话，然后就离家出走了。结果那一年的大地震，你知道吧？”

陈启点点头，“我在之前看过了资料。”

“我就是这段时间离家出走的，躲过一劫，但我的父亲他是个消防员，那天他本来是休息的根本没有执勤，但他有自己的精神和信仰，一趟又一趟，救着那些需要被救助的人。”老者停顿了。

出乎陈启意料的，他的眼内并没有泪水，像是早已干涸，而表情也满是骄傲。

老者说：“我的父亲是个英雄，就像他最喜欢的自来也一样。巧合的是没过多久，自来也也在漫画汇总英勇的牺牲了。在我的记忆中，他们俩的形象也就渐渐重合在了一起，他们都是我们那个时代的英雄。”

“英雄，需要被铭记。”陈启下意识的补充道。

老者没想到他会这么说，赞许的瞧着他，放心的舒了一口气，“好了，时间差不多了，我们也该分别了。”说着，他也不再理会陈启，自行走向了光芒的深处。

望着老者沧桑的背影，陈启还想说点什么，但年龄和生活经历的差距，使他手足无措。此时，他的脑海里猛地蹦出了在西域战神屋内，看到的那本攻略中的一句话——“希望你会喜欢我们的时代！”

“你们的时代很精彩，我很喜欢。”陈启喊道。

老者的背影略微耸动，温和的回答道：“谢谢！”

他的身影最终消逝在了朦胧的银白之光中，随之陈启也被光芒所包围，等四周的景物再次出现时，他已站在了飞息的登录平台上，POLI轰隆隆的男高音响了起来。

“1602测试员恭喜破关，您是第一千零八位破关的测试者，结算您目前的童话点……”

陈启没有继续听他讲下去，直接摘掉了模拟设备。他的身心依然停留在莫名的伤感中，对于测试的事已经不想去管，甚至不想再参与。他没有驱动智能机器，而是亲自倒了杯水，坐倒在沙发上呆呆出神。

“主人，您怎么了？”艾酱也在半分钟后重新启动，见主人情绪低落的样子，便很自然的以为他挑战失败了，“一次失败不要紧，次次失败也不要紧，只要最后一次成功，之前的失败也将因此变为胜利的丰碑。”

听了这话陈启脑子里猛地闪过魔王的模样，“借口。”他那阴险的声音在自己心底响起。

“不要再说了。”陈启怒道，随即把整杯水都喝了下去才冷静下来。

隔了好一会儿，他才又对艾酱吩咐道：“最近我需要好好休息一下，这几天没有我的命令，你不要主动来搭话。”可能觉得语气有点重，陈启破天荒的感谢人工智能道：“艾酱，长久以来，谢谢你的照顾了。”

艾酱“吓”了一跳，运算起主人的行为模式，赶紧将屋内所有能用于自杀的物品都藏了起来，并随时准备联系母上大人及有关部门

此时，飞息科技的技术人员也已开始召开讨论会议，以十位负责人为首的数百名技术员和观察人员都参加了会议。

进程上先由本次测试的总指导，也是《矮子土地》故事世界的负责人曾若昀发表讲话。他率先总结了本次测试取得的成果与遇到的问题，继而又让每个观察室的负责人都报告了各自遇到的主要问题。

现在的问题基本上都集中在“开智”这一行为过于泛滥，在之后的测试中如果依旧这样下去，极有可能造成难以控制的局面，为此各室之间的技术人员展开了激烈讨论，最终各自达成共识。

“好，那么我们就确定下来，进行为期一周的调整维护，全面限制人工智能的权限。”曾若昀总结道。

“我还有个建议。”《白雪公主》故事世界负责人陈静静突然发言。

她平时一直冷冰冰的不喜欢主动和人说话，刚才陈述问题时也是由女儿陈巧儿代为汇报，所以这突如其来的发言让与会者都有些意外。

曾若昀也有些诧异，笑道：“难得陈工会这么积极主动，有什么建议说出来嘛！”

陈静静也不客气，依旧机械似的说道：“根据我们之前的设想，要等所有测试者参与了五个故事世界后，再开启团战模式。但以眼下的进度来看，目前五千名测试者已淘汰二千七百余名，按这样的比率下去，恐怕之后就不够人数开启团战了。所以我建议，从第三个故事开始，便启动组队模式；到了第五个故事后，以那时的留存为主要依据，正式分批次开启团战模式。”

“同时，我建议立即锁定两到三个故事世界，不让测试者选取。”《青蛙王子》故事世界负责人赵中林接口道。

与会者都是一帮最为杰出的聪明人，话不需要解释的太清楚，他们自然而然便能明白，并立即分析出简单的“是或否”。

曾若昀解释道：“你担心在开启团战后，会出现部分测试者已测试过该故事，从而产生信息不平等的情况。”

“那么锁定哪几个故事呢？”一名高瘦的老大爷问道，他的桌屏上投射着“《莴苣姑娘》钱睿轩”这几个字样。

“根据概率来说，在经过第二次测试后，必然会出现几个无人选取或测试者全被淘汰的故事，到那时该锁定哪个自然而然就产生了。”一位头发梳的无比整齐的老婆婆优雅的分析道，她的桌屏上投射着“《水妖精》周芷媚”的字样。

说是讨论，但在几个聪明人的随口对话中，这个建议似乎就被敲定下来了。

“那么关于这部分的建议，我们留到一周后的第二次测试结束再来确认。”曾若昀总结道，“好了，接下来我们大家再来看看，本次测试中排名最前的三十位测试者。”

一道巨大的投影出现在众人身前，上面排列着三十个人的编号、姓名、年纪、性别还有积分。前十名的数字为金色，中间十名是银色，后十名则是铜色。这都是根据每个测试者在游戏世界中所作出的正确选择、任务完成度、道具获取以及通关速度等等总结下来的综合评价。

众人都仔细看着，突然有人说道：“咦，这次调取了我们十个观察室资源的那个陈启，怎么没在这三十人里啊？”桌屏投射——《老鼠、小鸟和香肠》孙凯。

“我刚才也快速翻阅了他的通关记录，按照他的实际表现，排名应该在千名之后，最终能破关完全是运气好而已。”桌屏投射——《灰姑娘》李晶。

“命运，命运。”曾若昀笑道，“我们那个年代总说命运，但实际上命和运应该拆开。挑中了复杂的《青蛙王子》世界，又随机到更为复杂的‘扮演’词缀，接着又遇到了‘开智’的情况，这就是陈启的命。但在这种命里，他竟然一步步有惊无险的走了出来，而且还获得了监察者的认可，这就是玄而又玄的运啊。”

“是啊，虽然他的表现不佳，但最终所引发出来的力量，却是以上三十人全都没有呈现出来的。自来也、四代、鸣人，真是令人怀念的身影啊。不管你们怎么看，反正在我心里他才是真正的第一。”桌屏投射——《三根羽毛》吴杰。

曾若昀笑了笑，看向了陈静静，“陈工，不来评价一下自己外孙的表现吗？”测试者的记录中，自然包含了他们的家庭情况，所以现在与会者都已经知道了。

“我只能说出乎我的意料。”陈静静面无表情的说着，“按我对他的了解，第一天他就应该主动弃权的。”

陈巧儿捂着脸，不断拉扯着老妈白色长袍的一角，示意她别那么说自己的外孙。

“哈哈，看来我们这帮老家伙，也要多多了解现在的年轻人了。”曾若昀说完这话，立即觉得几位女性负责人包括陈静静在内，都向自己投来了锐利的目光。看来就算七老八十，也不能向女人说个老字。

“关于监察者，”此时郑智站起来提问，化解了总负责人的尴尬，“我想各位老师应该给我们一个合理的解释。”

几位负责人互相对视了几眼，最终仍由曾若昀回答。

“在游戏世界架构之初，我们这些主策者集体认为，除了在外部要设有观察者外，在虚拟世界内应该也安排一个监察者。他们拥有绝对的抉择权，平时作为NPC引导玩家，而在危机时刻，可以第一时间启动应急方案。目前，我们共有十位监察者。”

“这部分原本对内也是秘密，只是没想到人工智能增长的速度出乎我们的预料，提前启动了这内在的应急机制。”赵中林补充道。

“这一点我还能理解，但化身为西域战神的冯老师是怎么回事？”郑智的口气几乎变为了质询，“据我所知，他应该在前年已经去世了。”

会场内出现了诡异的安静，几位负责人也三缄其口。

“这一点由我来说明。”陈静静站了起来，冰冷的眼神注视向郑智，后者不知为何直接打了个冷颤

会议结束后，陈静静回到了自己的独立办公室，这里有许多书。她喜欢看书，偏爱武侠及科幻。而靠近书柜的墙上挂着许多的相片，基本上都是同事、家人或者朋友，令人意外的是她竟然也会有朋友。

陈静静整理好手头上的资料，看向了其中一张相片，那是一名面目坚毅的年老男子，他的胸牌上写着——高等智能工程师冯冀遥。

陈静静瞧了一会儿，开启了自动遮阳板挡上了窗户，并关上了屋内的灯，顿时变得一片漆黑。

不多时，她的眼镜放出了幽蓝的光芒，随后整个屋子也被投射成为一个充满柔和白光的空间。一位老者的身影出现在其间，正是刚才相片中的冯冀遥。

“欢迎你的访问，没想到你会来看我。”他发现了访客的到来，“是私自来的，还是代表大家。”

“我自己来的。”陈静静毫无感情的回应道，“这里的生活怎么样？”

“就感觉自己仿佛还活着，却有种难以言喻的空虚。”冯冀遥苦笑着摆摆手，“你今天来，不会只为了关心我吧？”

“你今天见到的那个破关者是我外孙。”

“哦？原来是这样，他可不像你，倒有点像你的丈夫。”

“前夫，”陈静静提醒着，又问道，“我很好奇，你为什么要帮他。”

“我被赋予的任务之一，就是在智械有迹象时，以绝对的特权来阻止，你外孙运气好，正巧赶上了。”冯冀遥微笑道，“而且，我也挺喜欢他的做事风格，像我们那个时代的人。”

“我替他谢谢你。”

“这可不像你会说的话。”

两人相对无言，沉默了一会儿，陈静静又说道：“我们将对目前的数据运行展开一次清理，对你可能也会有所影响。”

“我猜到了，”冯冀遥望着四周的空间，感慨道，“总有一天我也将从这个世界彻底离去，不过我已经见到有人破关，也该心满意足了。所以应该是我谢谢你外孙才对，也谢谢你能让我在死后以智能意识的形态继续留在这里。”

陈静静转过身似乎并不接受他的感谢。

“老冯，助你安眠！”她依旧用机械的口吻说道，并开始关闭智能通讯。

“也祝你的计划真的能够实现。”

“但愿如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