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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摧眉(年代 糙汉 女方粗口)

比杜蘅预料的快,不到一周,夏教授上学校找她。 先去的校长办公室。 一位北京来的大教授,坐在对面,喝着便宜苦涩的砖茶,斯文地请老校长和他一起做做杜蘅的思想工作。学校数学课,能否麻烦其他老师暂代? 老校长战战兢兢,诚惶诚恐。 课表拿出来一看,夏教授也吓一跳。 杜蘅的课满到能把大学教授唬住的程度。 夏教授知道农村现在实行的是七年制教育,也有九年制。陈家坝上的这所学校是后者,一到五年级小学,六、七年级是初中,八、九年级是高中。 所以杜蘅的教学,从小学到初中,再到高中,上午下午,好几个班级,除了午饭几乎没有歇晌的时间。 比他这大学教授的教学任务还要繁重。 又只有她一个数学老师。 夏教授看得偷偷咂舌。 心说该把这份表格拿去给江秀丽看看,小体格的小杜同志人不可貌相啊。 这天去造纸厂坐的是嘎斯69。 杜蘅仍然交代好作业,安排好学生的课程才离开。 下车后一股旷野的风立马吹打在她脸上,风里能闻出一股浓浓的土腥气。 造纸厂附近完全变样。 薛老教授是参与过多次安阳殷墟发掘的人,十分熟悉田野考古的操作规程。现场分割成几大模块,防雨胶皮篷顶架好了,两位地质学者正在一台叁角仪器前比划,表情严肃。 学生和军人们来来往往。 用农家平车,鸡公车一溜溜,一排排地运输,车斗里装满带草连根的泥土。旁边还有不少本村、邻村来看热闹的老幼妇孺,站在白灰拉出的警戒线外,和军人玩“你不看我我就伸一条腿”的游戏。 夏教授正为这个头疼。 杜蘅听见他叹气,说每天傍晚都有几个老大爷、老太太领着孙子绕路潜进来,一人拿一个簸箩,去废土堆那里筛土,筛得热火朝天,找玛瑙珠。 不好拿枪指着老百姓吧? 他们想请陈顺帮帮忙,劝说劝说。 “小杜同志,先去换双胶鞋吧。” 夏教授指指手边帐篷。 燕妮一见杜蘅,口罩上方的眼睛笑弯了,像多年老朋友似的,上来挽她胳膊。 “杜蘅,你真是了不起。” 杜蘅只能由她挽着。 听她说怎么个了不起法。 车軎送来第一天,他们对其进行文物称重,以及通高、底座外径、内径的专业测量,与杜蘅在信稿中标注的数字几乎没有误差。 有也只是很小的误差。 “如果是目测,你对数字也太敏锐。” 帐篷小方桌子上摆着胶鞋、棉布口罩等一干东西。杜蘅一边听她说,一边换鞋,戴白色棉布口罩,又把带子解开,想重新梳理一下被风吹乱的头发。 “我给你拿梳子!” “谢谢。” “别客气啊,一会儿看到那面车轮你一定会震惊的!” 燕妮完全藏不住秘密。 “老师们一致认为,底下应该是一座完整的车,有马车出土的墓葬级别都是比较高的。昨天简直炸开锅,大家都好开心。” 杜蘅梳好头发,重新戴口罩。 燕妮突然不说话了。 帐篷外传来江、夏两位教授的声音。 “……你等等,那天老师的话还没说完,你就做主撵人。” “我那不叫撵。” “那叫什么?和你请教嘛。” 江教授没回应,夏教授又说:“哎,真是怕了你,吃枪子似的,一会儿对着人家小同志不好再那样了。” “夏守亮,当我叁岁小孩呢。” 夏教授噤声。 燕妮拉长脖子,忽然嚯的一声,帆布帐篷被拉开,江教授的脸出现在帐篷外。 “别磨蹭。” 杜蘅跟出去。 江教授的眼睛在她脸上巡逻几个来回,没说什么,转身就走。 这位四十岁的女教授走得雷厉风行,这么大的旷野,好像永远不够她走似的。杜蘅跟在后面,那双脚镣束缚过的腿必须迈大迈快。 学生们都知道江教授的脾气。 她所要经过的路面,推平车的学生纷纷自觉让道。 燕妮上气不接下气,看远处探头探脑的一群老幼,在杜蘅耳边说:“夏老师打算把陈指导员也请来,做乡亲们的思想工作,你们以后可以一起上班下班,吃饭休息。我爸妈也是这样。” 她用一种天真的笑容,说她身为文工团政委的父母如何相亲相爱。 隔着很远,杜蘅便看见了严冬。 他站在薛老教授身边,顶着一张生人勿进的冷漠面孔。 薛老教授棉布口罩有些发黄,一头花白的发梳理整齐,银光闪闪,坐在一条板凳上。大概没睡好,前一秒在打哈欠。 见杜蘅来,高兴地招手,要起身。 在旁的女护士上前搀扶他,被薛老谢绝。杜蘅看见他体力不济又坐下来,把手里一份对摺的东西交给严冬,指了指她所在。 严冬快步朝她走来。 正午的太阳在他身后。 他的身上有股轻浅的檀香气味,沉着冷静。后来杜蘅才知道,薛老看书写报告有点线香的习惯,严冬跟在他身边,染上这股似乎本就该属于他的冷肃香气。 “看吧,让你看,你就看。” 江教授抱臂,脸还是冷的。 杜蘅接过来。 还没看,江教授又在旁说明:“这是一份《人民日报》的内参。” 内参是专门呈送给某些机关部门的新闻稿,供内部高层阅读,且需要一定级别的人员才有资格查看。 杜蘅压下诧异,再度看向江教授,在这方面,她向来警觉。 对方抬抬下巴,这是催促她看的意思,杜蘅才开始阅览。 红色大字写着:情况汇编。 往下是:第二叁九六期。 再下一行:人民日报编印,一九七四六月二十七日。 这么说是叁年前的一份内参。 再往下看,她怔住了。 ——秦始皇陵出土一批秦代武士陶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