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目录 吾妹千秋 第34节(1 / 1)

作品:《吾妹千秋

照微垂目睨着他,又特意叮嘱道:“出宫的时?候,记得捧着这匣子从垂拱殿前绕行,那条路安全?,小心别被?歹人劫掠了去。” 薛序邻争取不得,只好叩首道:“多谢娘娘体贴。” 宫里当然没?有敢明火执仗的歹徒,但是垂拱殿前的值臣里有姚丞相的人,恐怕他还没?将这一百两黄金捧回家,姚丞相就已知晓他受了明熹太后赠与的一百两黄金。 第37章 果?然如?薛序邻所料, 他收受明熹太后赐金一百两之?事?,很?快在同僚中传开。 第二天他下值时,被醉意熏胧的姚秉风堵在政事?堂外。这?位丞相公子一向作风无赖, 如?今更是扬言要派人烧了他的宅子,打断他的腿。 他质问薛序邻:“我爹还不够赏识你吗?别忘了,你的状元是他亲自点的, 你的同年人才济济,这?状元不是非你不可。没想到你在我爹面前端清高的架子,坤明宫那位区区一百两黄金就能?收买你。薛序邻, 你说?实话,你看中的到底是这一百两,还是赠你黄金的人?” 薛序邻闻言, 语气蓦然一冷:“妄议贵主是大不敬, 姚公子慎言。” “大不敬?”姚秉风冷嗤, “你有本?事?现在就折回去?参我,你且看谁能?奈何得了我!” 薛序邻懒得与他周旋,绕过他要去?马厩骑马,姚秉风却再次拦住他, 说?道:“我爹为你的事?生了好大气, 你现在就跟我去?见我爹,向他老人家赔罪。” “姚公子……” 薛序邻正欲推拒,见一个小内侍远远从政事?堂里追出来,分别朝两人一揖, 对薛序邻说?:“幸好薛大人还没走,免得奴婢再驭马追赶。刚才坤明宫的人来传话, 太后娘娘有召,请大人下值后往坤明宫去?一趟。” 薛序邻向他确认了一遍:“太后娘娘让我现在去?坤明宫?” 内侍道:“是。” 姚秉风冷笑一声, 对那内侍道:“你回去?复命,就说?薛大人已往丞相府去?了,你没有追赶上。太后娘娘想见他,也得分个先来后到?吧。” 小内侍可不敢传这?话,讪笑着望向薛序邻,薛序邻将胳膊从姚秉风的钳制中拽出来,神情肃然道:“姚公子喝了酒,还是早些回去?,如?此妄言狂语,恐惹丞相忧心。” 姚秉风道:“你少装模作样!你且说?,是要跟我去?丞相府赔罪,还是要去?见坤明宫那位?” 薛序邻向他一揖,语气温和而?坚决:“君有召,当疾趋,此为人臣本?分。” “真是好一个本?分,薛序邻,薛伯仁,你……” 姚秉风狠狠打了个嗝,再抬头?时,薛序邻已跟着小内侍折身远去?了。 此时节已是六月,临近傍晚,凉风阵阵送爽,带起?宫娥的宽袖薄衫,随风翩跹,恍若云庭中的仙子。 宫娥引他穿过偏堂,来到?坤明宫后/庭,但见草木幽深、晚花嫣红,簇拥着临水亭,庭中那女子身着绣珠霞帔,乌发如?云、流苏如?雨,随着她?偏颈转头?,仿佛朝他氤氲飘来。 薛序邻忙低下头?,撩袍跪在亭外行礼。 唤他起?身的却不是太后,而?是坐在太后身侧的李遂,他一板一眼地说?道:“薛爱卿请平身,朕近日读书,有未读明白的地方,听说?薛爱卿是本?朝最年轻的状元,母后让朕向你请教。” 薛序邻谦和从容道:“臣德薄才浅,倘能?为陛下解惑,是臣的福气。不知陛下何处不理解?” 李遂从石桌上拾起?一本?《孟子》,翻到?记载孟子与公孙丑交游的那页,只见书页上用朱砂笔圈出来一句话,是孟子所言“地不改辟矣,民不改聚矣,行仁政而?王,莫之?能?御也。” 薛序邻为他释义?:“此言是说?,一统天下需要等?到?土地不需要再开辟就能?满足温饱、百姓不需要聚居防外也能?生存的时候,此时推行王道仁政,那么没有什么力量能?够阻挡这?件事?。” “今日的经筵学官也这?么说?。”李遂疑惑道:“但是我问他大周为什么仍没有一统天下,是因?为土地不够多,百姓生活不够安宁,还是因?为没有书上说?的行仁政,他却支支吾吾回答不上来,一直磕头?请罪,朕不明白。” 听了这?话,薛序邻抬头?看向照微,见她?含笑奕奕,似也颇为期待他的回答。 薛序邻心中微动,复垂目道:“请陛下恕臣无罪,臣才敢言。” 李遂看向照微,照微说?:“大周不罪诤言,薛卿也非畏罪之?人,何必踌躇,有话便说?吧。” 薛序邻深拜,声音温和而?有力,娓娓说?道:“大周有良田千万顷,然家中据田不足二亩甚至无田者,十?之?有四五,因?此良田虽多,温饱难至。永京、钱塘、临安等?繁盛都会有朝廷治理、军队拱卫,百姓尚能?高枕,然偏僻乡县、边陲之?城,常有匪寇流窜、肆意杀掠,百姓难安居。故孟子所言王政之?基,论田与民,我大周皆有欠缺。” 他说?的这?番话,并不比孟子所说?的原文更好理解,李遂听着听着便走了神,目光追随着一只白翅蝴蝶,在研墨的宫娥身上转悠。 照微在李遂胳膊上捏了一下,提醒他道:“陛下若是觉得有理,不妨提笔记下来。” “哦,好,母后教训的是。”李遂羞窘地红了耳朵。 他对读书不甚感兴趣,今日召薛序邻来,本?就是母后的主意,因?此他并未关注他到?底说?了什么,更不会追问。 却是照微又问道:“田不足、民不安,皆可以仁政弥补,请教薛卿,我朝推仁秉孝,如?今所做,是否有望一统天下?” 薛序邻说?道:“我朝风气虽仁孝,却是妇人之?仁,愚子之?孝。” 照微轻笑:“妇人之?仁?” 薛序邻自知失言,“臣有罪。” “继续说?吧。” 薛序邻仔细斟酌用词,“朝廷因?爱惜百姓而?不愿兴兵戈,因?仁爱士人而?广取官,却致使北金有恃无恐、逐年抬高岁币价格,致使内外朝官员冗滥、所费糜支,此二者皆小仁,而?非大仁。” 照微追问:“薛卿觉得何为大仁?” 薛序邻思忖犹豫一番后,下决心道:“效商君之?举,内修政明法,外举兵抗敌。” 照微双眉轻扬,“举兵起?战事?,在薛卿看来,反而?是大仁?” 薛序邻解释道:“以战去?战,虽战可也;以杀去?杀,虽杀可也;以刑去?刑,虽重刑可也。” 闻言,照微笑了笑,“都说?你的老师是当世大儒,怎么教出个得意弟子,却是商鞅的拥趸?” 薛序邻说?:“倘上利于?国,下利于?民,儒法可一道。” 若说?前番诸言,皆有投其所好的意图,最后一句却是十?分诚挚。 照微听后久久不言,眼睫一低,发现李遂在纸上写满了“大人”与“小人”,不由得“噗嗤”笑出声。 那一眼如?芙蓉破露、银鱼出水,但见两靥生艳、流苏拂乱,薛序邻情不自禁怔住了,直到?照微对他的目光有所感,望过来与他对视时,他才匆忙将目光移向别处。 实在是有些……逾矩了。 照微盯着他望了一会儿,方淡淡道:“今日辛苦薛卿跑这?一趟,逾白,去?取本?宫书房里那套李廷珪墨和龙尾歙砚来,赐给薛卿,不是什么贵重东西,这?回薛卿就不必辞了。” 薛序邻心跳如?擂鼓,低声应是,于?宫门落钥时分,捧着这?套墨与砚出了东华门。 这?一消息飞快传往丞相府,彼时祁令瞻正在相府中作客,此言印证了他今夜与姚丞相所谈之?事?。 “薛序邻与老师立场不同,因?此数年相拒,突然以容郁青之?事?示好,不过是学黄盖诈降,想近身探听阴私,以便罗织构陷。” 姚丞相初时将信将疑,说?:“伯仁并非这?种人,他若真想害我,何必在翰林院里坐六年冷板凳,他是个生性耿介之?人。” 祁令瞻问道:“那老师可知他的家世?” 姚丞相说?:“看过他的文牒,雍州人氏,父亲是当地县城的学官,膝下有二子一女。” 祁令瞻含笑摇头?,“倘老师再查仔细些,就该知道他还有个姑姑,嫁给了存绪六年的状元郎,廖云荐。” 听见这?个名字,姚鹤守眼中微沉,倏尔又眯起?,“你说?……廖云荐?” “正是与老师一同签订平康盟约的那位翰林承旨。” 姚鹤守朝侍立的府僚看了一眼,那府僚颔首应命,离席去?查验。 姚鹤守沉吟片刻,说?道:“倘此事?为真,只怕廖云荐并非是他姑父,恐怕是他生父。” 祁令瞻道:“老师是明白人。” 姚鹤守反而?打量他,在心中揣摩他的用意。 两家自定亲以来,关系稍有转圜,但祁家二娘入宫后,皇后之?位尚不能?足其贪欲,为挟天子做垂帘太后,害死了他女儿姚贵妃,导致两家的关系重新陷入僵局。 他问祁令瞻:“这?么重要的消息,子望不去?告诉太后,反倒来告诉我,是不是太可惜了?” 祁令瞻说?:“老师在宫中有耳目,应当知道,近来太后对我并不信任,说?忌惮也不为过。她?在内提拔内侍欲取代张知,在外更换我的人,她?既如?此待我,难道我偏要待她?忠心耿耿不成?” 这?些事?,姚鹤守确实有所耳闻,私下与幕僚取笑说?不是亲生的果?然不可信,明熹太后肖其生父,是个不识好歹、忘恩负义?的蠢货。 “论立场,论恩情,我都应该倾向于?老师,”祁令瞻声音缓缓说?道,“何况有平康盟约罩着,我大周太后可易,丞相不可易。” 姚鹤守闻言朗笑,拊掌说?道:“子望是聪明人,够坦诚!” 他倒酒举杯祁令瞻与他同饮。 这?是一场重修旧好的欢宴,也是一场交易。姚鹤守重提结亲之?事?,祁令瞻说?待父母归京后,必登门过六礼。 他们今夜所饮的金华酒,是窖藏二十?年的好酒,入口绵醇回甘,入腹却灼如?烈火。 祁令瞻没吃几口菜,醉得很?快,戌时中时,被平彦扶着,踉踉跄跄攀上归府的马车。平彦一边拧了帕子给他擦脸,一边啰嗦他喝酒不惜身,忽而?见他眉头?紧皱,脸色沁白,闭眼呢喃了句什么。 “公子?”平彦担心他脾胃不适,凑近了去?听。 却听见一句没头?没脑的话:“她?一定会恨死我……” 平彦不解,“谁?” 祁令瞻却再不说?话,在马车的颠簸里和双腕的疼痛中渐渐偃了声息。 第38章 六月六日是?天贶节, 传闻神仙崔珏在这一日得道飞升,所以?每年?今日的道观都十分热闹,百姓争相前往道观游玩诵经, 观莲花池,后来逐渐成为官民同乐的节日,宫中也会在这一天举行宴会, 召皇亲国戚、四品以?上?京官与翰林学士等前往集英殿赴荷花宴,饮酒赏花,作词赋诗。 今年?的天贶节由皇太后主持, 她刻意调了席位,将六品翰林录事薛序邻的席面安置在8 李遂的右前方,独立于百官, 甚至特殊于宰执。 这是炙手可热的恩遇, 也是?令人眼?红的风头。 除此之外, 照微还另赐了他一壶金华酒,一碗银耳莲子羹。 薛序邻知道她的企图,希望他被?姚党孤立,万不得已只能投靠她, 从而对她有?求必应、有?问必答。 他轻轻搅着碗里雪白饱满的莲子, 面上?带着几分无奈的笑。这是?避无可避的阳谋,只是?他何德何能,为何偏偏是?他呢? 甘甜热糯的羹汤熨帖心肺,薛序邻尝了几口后, 将白瓷碗搁下,转头对上?祁令瞻的目光, 对方仿佛只是?不经意一触,又若无其事从他身上?移开。 祁令瞻的目光重新落在庭中舞姬身上?, 云袖招招,花影摇摇,而他脑海中却是?薛序邻那春风得意的神情。 看过照微果然待他不错,素有?耿介之名的薛伯仁,在她面前也不过如?此。 相较于薛序邻,祁令瞻的待遇可谓冷淡至极,照微眼?里仿佛看不见他,甚至没有?他想象中的愤怒和指责,有?的只是?目光扫过时毫无停顿的漠视。 而漠视……竟是?如?此令人难以?忍受的一件事,即使他已做好被?误解、被?记恨的心理准备,仍为之闷闷不怿。 祁令瞻极专注地凝神在庭中歌舞中,却连旧曲何时换新曲都未留意。耳畔每传来一句她与他的隐约对话,都如?一记闷棍敲在他心上?,如?一记闷钟撞在他耳膜里。他害怕去听,又情不自禁去听,直到碰倒手边酒壶,壶身铛啷啷滚到地上?,声响吸引了周围的人。 而照微的目光,也终于在此刻,落到了他身上?。 佐酒的侍女跪地为自己的失神请罪,祁令瞻淡淡道:“是?我无心之失,不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