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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北风其凉

秦无端做好了准备啃一块硬骨头,没想到硬骨头居然这么好对付,三言两语便又乖巧起来,虽然眉宇间阴霾未散,仍是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好歹没和他对着干。他多说了几句让苏锦注意身体的话,对方一一应下。

他站起来,警告道:“你可别想到处跑去找他,万一青崖回来看到你不在,气急了问我,我一头撞死在他面前算了!”

苏锦嘴角薄凉地翘了翘:“师兄,我最恨背信弃义,答应了你跟你们去洞庭,不会说话不作数的。”

言下居然拐弯抹角地骂了唐青崖几句,秦无端翻了个白眼,懒得同他再多叮嘱。

后来秦无端始终放心不下,又隔着门缝偷看过几次,苏锦虽将自己闷在房中,终日打坐,仿佛看破红尘的高僧般面无表情。要不是他油米不进的,秦无端真要信了这人心如止水,丝毫没有因为唐青崖不告而别的事波动。

倒是程九歌,听说苏锦拒绝进食后勃然大怒,当天便恨不能把苏锦关在房间里用鞋底抽了一顿,期间夹杂各种说辞,听得秦无端心有余悸。

自那以后,苏锦依旧少言寡语,但总算不再一副超然物外的死狗样。

他们又在蜀中停留了半月有余,程九歌料理好了冉央央的眼睛,想办法委托青城派一位记名弟子常年照拂。

冉央央能看见后,在程九歌耐心地引导下,终于能去回忆当年的血案,还有一桩桩一件件奇怪的事。她虽对冉秋的过去毫不知情,却也算聪明|慧敏,记得许多细枝末节,能够一丝不苟地说来,竟显得很是坚强了。

“据她所说,冉秋当日很少见客,惟独两个人经常拜访,其一姓高,其二姓谢。”程九歌对秦苏二人道,“姓谢的自不必说,当然是指谢师兄,至于那个姓高的……她说此人应当非富即贵,再多的也不知道了。”

苏锦罕见的开口问道:“心法呢?”

程九歌垂眼道:“冉秋身怀的不过是和谢师兄一样,被篡改过的残卷而已。阿锦,你到底是谢师兄的弟子,知道他有姓高的友人么?”

苏锦蹙眉想了很久,当程九歌以为他又要老神在在地入定了,才缓慢道:“鸣泉山庄高若谷,师父称他为‘高大人’。”

那地方十分与世无争,可又与谢凌有着某种难以言喻的联系:五年前谢凌曾屠戮了鸣泉山庄一个别院,斩杀桃花坞主杜若的丈夫……据说庄主因此心怀芥蒂,怎么还会容忍谢凌的好友住在自家?

此话一出,秦无端眼睛亮了,沉声道:“他尚在人世,说不定知道些什么。阳明洞天与鸣泉山庄过去交好,可后来因为师伯那件事……”

程九歌颔首:“他们并非武林门派,做的是天下生意,若只是前去拜访高若谷,应当没什么。”

几匹良驹并肩向前,秦无端蓦然想起什么,说道:“我四处探过了,烽烟渡并未如我们所想分崩离析,反倒一致针对何常。听说他练功的法子暴露,方知深感此人残暴,不能容忍,他们烽烟渡的人虽然偶尔打砸掳掠,但近年来有方知的约束,已经很少出过这样的事,何况还是最受爱重的左护法……群情激愤,要拿他祭奠万千亡魂。”

程九歌道:“什么万千亡魂,何常杀人了么?”

秦无端摇头道:“可不敢随便说,行走江湖的,谁手上没沾着几条人命。那何常一朝曝光,用幼童炼什么‘人血蛊’,拿来巩固境界……这不跟当初的魔教一样么?但凡自诩侠义,谁又忍得了,眼下他被关在烽烟渡的地牢,没有人血给他‘进补’,只会一日一日地衰败,估计也活不长了。”

幼童炼蛊。

程九歌手下紧了紧,秦无端又道:“他那法子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我看啊,倒是和十几年前那‘关西刀客’钱豹如出一辙——彼时轻贱人命,到头来都不得好死!”

那名字如雷贯耳,苏锦立时脸色白了三分。秦无端不知当年的事,随口说了,程九歌勉强懂一些内情,慌忙去看苏锦,他苍白了不过片刻,又恢复正常。

忽略声音中的颤抖,程九歌几乎要确信当年阴霾他走出来了。

苏锦道:“钱……钱豹那法子,我以前一直觉得是旁门左道,最近有个想法……大概,也是《人间世》的只言片语,就像,就像《步步生莲》一样的。”

既然大内暗卫的首领当初能得到《步步生莲》,有人当然也有机会得到其余的章节,只是各有各的练法。这么来说,当年钱豹不过受人指点,而这方法如今过了十几年,报应在了何常身上。

他为这秘籍所害,又被这秘籍牵连。

苏锦心不在焉地想,可真是一个好轮回。

程九歌正色道:“如果真是如此,恐怕少不得牵扯甚广了。我看此事高若谷必定知晓内情,不如咱们还是先去洛阳。”

☆、第三十五章

蜀中无月,距离上一次家宴已经过去了许久,而这个月的却迟迟未到。

他推开议事堂的大门,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径直坐在了最中间那把椅子上。他近来志得意满,心中已是迫不及待,却又要端着架子,妄想名正言顺。

议事堂内几位长老都在,惟独缺了公孙铮和唐从茂。

这人一身黑衣,看过旁边,懒散道:“叔父,之前和您谈的条件,您可想好了?”

他像是蛰伏多年终于露出本来面目,一时让人非常不习惯。唐从恕抬眼瞥过他,还未开口,旁边的唐悠却先骂出了声:

“唐玄翊!本门弟子向来都亲如手足,戕害同门乃是大罪!自你幼时到如今地位,在座的师兄师姐们谁又亏待过你,还放任你掌管锁魂堂,你就是如此恩将仇报的么!?”

被指着鼻子骂了一通,唐玄翊抿嘴听了,不怒反笑道:“姑母教训的是,玄翊自然顾念往日恩情,这才给了列位转圜余地啊——否则如今唐门上下皆在我掌控之中,哦,少了个唐青崖,不足挂齿——列位哪还能站着说话不腰疼呢?”

唐玄翊平时固然表情不外露,但那是让人敬畏却尊重的不怒而威,如今这样,反倒阴阳怪气,活像大家欠了他债。

议事堂末流的红竹未曾见过这样的大师兄,哪怕早先青崖敲山震虎地提点,她仍旧存着可怜的侥幸,认为大师兄不会朝长辈下手。此时她双肩颤抖,靠近唐白羽,努力地把自己缩在他身后。

白羽仿佛感受到了她的害怕,头也不回,却悄悄地挪了挪,把红竹整个儿护住。

一阵让人心冷的沉默后,仍旧是门主的唐从恕缓缓道:

“玄翊,你不过想做这个掌门,简单得很的事,非要大动干戈么?”

唐玄翊笑道:“侄儿不知道叔父在想什么,生怕有人后来居上,只得先下手为强了。叔父既然明白,不如今日做个决断吧。”

霹雳堂长老唐洵道:“慢着,玄翊,你将公孙先生和你父亲送去了何处?”

唐玄翊道:“父亲优柔寡断,妇人之仁,我给他用了点迷药,让老人家先睡了。至于公孙先生……他是唐青崖的恩师,防止通风报信,自是单独关押。料理完门内事务……叔父,侄儿若说不想等,你又如何呢?”

“你欺人太甚!为何不说此时赶尽杀绝?!”唐洵厉声道。

他们若非一时不察,在上个月的家宴中了毒,又怎么至于毫无还手之力,被这狼子野心的人牢牢地抓在手心。

一个月了,唐玄翊步步紧逼,却又始终留着余地。他放在外面的眼线追踪唐青崖不得,方才爬回蜀中,告知那人出现在成都府。

他想了个办法,让唐白羽自以为是地把消息递给了唐青崖——照那个人的性子,怎么会丢下这些人自己远走高飞。

只需要守株待兔而已。

唐玄翊玩着自己的手指,漫不经心道:“叔父,侄儿给足了您考虑的时间,这都一个月了,您要还没认清局势,可别怪侄儿翻脸不认人。您腿脚不好,这么多年也该休息了。大家都沾亲带故的,非要闹得流血漂橹,也并非我的本意。”

唐从恕缓慢道:“腿脚不好?你也知道当年为了护你受的伤!玄翊,你即刻收手,把各位的毒解了,我不怪你。”

“不怪我?!唐从恕,你看看现在是谁在把控一切!”

他这话精准无误地踩中了唐玄翊的尾巴似的,几乎让他一蹦三尺高。原本端正的五官瞬间因暴怒而扭曲,此前那无所谓的态度也刹那扭转:

“门主我不在乎,可是……为什么?我是嫡系大弟子,你却有意栽培唐青崖?我做得不够好?锁魂堂这些年壮大,门中井然有序,是我一手促成!唐门太懦弱?还是你记仇,始终觉得当年是我爹贻误时机,害死了杨夫人?不过一碗药,你记恨至今?……唐青崖离开锁魂堂,他又凭什么?我不如他?唐门门主向来能者任之,为何到你这里,一门心思就要给自己亲儿子?!有你这样徇私的么!”

唐从恕道:“夫人病重,药石罔顾,这件事我并未怪过从茂,也不曾想过你会因此记恨。一门心思给青崖?……怕是你想多了吧。”

唐玄翊笑了,如同夜枭喈喈,令人胆寒:“唐从恕——叔父,我爹忍得了,我忍不下去。况且本该是我的。”

这话让在座几位长老都皱了眉,红竹蓦地抓紧了唐白羽的衣服,那人朝她点点头,做口型道:“别怕。”

唐从恕又道:“门主固然选贤举能,你们这一辈高手不计其数,撇开阿青,论武功,翎兮在你之上,论人心,白羽未必输给你,论心计智谋,红竹年岁虽小,假以时日也当胜任——唐玄翊,你自以为第一,可师弟师妹哪里比你差了?”

他一字一句,无不压在唐玄翊痛脚之上。

唐玄翊有野心有能力,武功一流,人缘不差,故而越发觉得自己能当此大任。他多年隐忍,在唐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位居锁魂堂堂主,座下精英杀手无数,又间接地笼络了攻玉、霹雳二堂,自觉风头无两,舍他无谁。

哪知唐从恕年岁渐大,在继任者问题上从不表态,越发偏心唐青崖。又是送他游历四海,又是让他锻炼,再平常不过的父子间谈话,在唐玄翊看来都成了心病。

他不敢对父亲说,唐从茂对唐从恕敬爱有加,只得独自压抑。时间久了,心病变成心结,解不开只得宣泄出来了。

唐玄翊被彻底激怒,他一拍桌案,大喝道:“废话少说,我要你今日就把门主之位交出来!否则别想活着出议事堂!”